一开始，林未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父母去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肇事司机认罪被判了刑，在监狱里坐牢，虽然可恨，但好歹也受到了惩罚。她家里的那些亲戚拿了钱就走了，后来为了财产过来闹，但也从来没提起过车祸会和黎光集团扯上什么关系。


    后来她上了高中之后，那个雨夜里的细节总是在她脑海中反复掠过，她借着记忆推测和拼凑出来，那个拿着合同出现在手术室门口的律师也许才是问题的关键。


    他曾经报过自己的名字和所属的律所，林未眠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并在网络上不断寻找他存在过的痕迹。


    那年这个人35岁，毕业于明华一所还算不错的政法大学，彼时并不出众，只是籍籍无名的一家小型公司的法律顾问。


    但过了半年，他忽然就从原来的那家公司辞职，并且跳槽到了一家新的律师事务所，直接从合伙人做起。


    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升迁途径。


    而那家律师事务所，正好就是黎光集团名下子公司长期合作的对象之一。


    而那个公司控股人中，拥有的比重最大的，就是黎应谌。


    “所以你觉得他会知道些什么，是么？”黎岳明的双手放在桌上，眼神锐利地望着林未眠。


    “不，我查过了。”林未眠眼风不动，平静地直面对方审视的目光，“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父母去世的时候，黎应谌刚满十六岁，他没有驾照。按照他的性格，不可能在开车撞死人之后，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离开。更何况出事的时候，他不在明华市，去了英国。”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那个班，和他当同桌，甚至还引诱他喜欢上你？”


    “引诱？”林未眠嘲讽地笑了一下，冷冷地发问，“像你这个年纪的人，说话都这么封建的吗？”


    “他是个成年人了，喜不喜欢谁是他自己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难道要因为他所谓的一点‘喜欢’，我就要放弃自己进重点班的机会吗？我想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受害者必须躲着加害者的道理吧！”


    “你这么说，是已经在心里笃定我是杀害你父母的凶手了？”


    林未眠不语。


    “你没有证据。”他说，“你没有监控录像，没有现场痕迹鉴定，没有尸体检查报告，没有证人证词，你甚至连个合理的猜测都没有。”


    “即便你把这些话说出来，别人也只会当你是幻想，是碰瓷，是污蔑，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因为父母去世过分背痛而捏造出来的谣言。”


    “但还是那句话说的，你没有证据。”


    “没错。”林未眠说，“我没有证据。”


    可是，如果当年开车的真是擅自换班而导致疲劳驾驶的司机，按理说和坐在后座的人是谁根本毫无关系。


    就算被其他人知道，也不可能有人会把司机的行为归咎到乘客身上。


    那他为什么要第一时间就找律师去医院签合同？为什么会花一大笔钱去堵住他们的嘴？那个律师究竟是凭借什么才当上合伙人的？以及——时至今日都还记得她，把她找出来，问她接近自己的孙子是什么意图。


    一个根本不心虚，问心无愧的人，会有这样的操作吗？


    算上林未眠的爷爷奶奶，大伯，叔叔和姑姑，总共四家，十四个亲戚，每家至少分了五十万。


    如果不是他们贪心不足，有了这笔钱后还想着吃绝户榨干林未眠父母去世后留下的遗产，如果不是她被逼急了从厨房抄起菜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如果不是他们起了内讧互相揭对方的老底，她大概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收了多少好处。


    “只要我看见你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证明自己的猜测了。”


    “我是为了应谌来的。”黎岳明说，“他是个好孩子，我不希望看见你伤害他。”


    林未眠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嘲讽的微笑。


    “那你可真是个好祖父。”她说，“那在撞死别人的时候，你怎么也没有考虑过他们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就这么轻飘飘地夺走别人活下去的权利，你也有资格说不希望我伤害他吗？”


    “……”黎岳明沉默了一瞬。


    在看见林未眠的时候，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十二岁的女儿被撞到头躺在血泊里，呼吸已经停了，妻子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医院门口，脸色煞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开车的那个是富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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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有钱，撒了大把大把的钞票换来减刑和自由，听说后来还是在开车，一点改变都没有。


    他记得那张脸，记了一辈子都没有忘掉。


    一直到某一天，那张脸变成了他儿子的模样。


    他亲手纵容出了一个杀人犯，帮他掩饰了过错，一次又一次，没有止境地持续了下去。


    过往的罪孽一层一层地缠上了他。


    “……那只是一个意外。”黎岳明的喉咙颤抖了。他闭了闭眼，压着苍老的嗓音说，“雨下的太大了，雨刮器没起到作用，那条路太偏僻了，所以没有看见那里有人经过。”


    “借口。”林未眠猛地抬高声音打断他，她厉声地说，“全是借口！”


    “什么意外，什么雨下的太大了，他们走的那个地方是路口，但凡你降低了车速，但凡你踩过刹车，他们都不可能死掉！”


    “那天，我和我的儿子吵架了，我喝了点酒，觉得很生气——”


    “既然你觉得很生气，那你为什么不去死。”林未眠冷漠又刻毒地说，“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黎岳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年过八十了，走在公司里听到的全是尊敬而又崇拜的声音。在大街上，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也会把他当成是需要帮助和支持的老人。


    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样怨恨的声音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去死。


    他确实是早就活够了的年纪，贪恋这人世间也不知道是贪恋了个什么。


    “对不起。”他低头对她说，“我确实该死。”


    “两个月前，我已经查出了绝症，是癌症中期，医生说保守估计不会超过三年我就会死。”


    “到了我死的那天，会让章晚再来请你一次，让你亲眼看着我下去，向你父母赎罪。”他声音放低了，几乎已经接近于哀求，“只是，应谌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他真的很喜欢你。”


    “你可以……”


    “你可以。”林未眠的睫毛轻轻眨了，手指轻微抽搐了一下，她直白而果决地说，“不可以。”


    “我像厌恶你，厌恶你的家人一样厌恶他。”


    “假如有一天我有机会能报复到他的话，我一定，拼尽全力去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