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不详的预言 ^ -

作品:《疯狗难养【巨炸裂别后悔求求看看吧】

    春潮既到,天地的颜色开始分明。宋音之很喜欢若羌宫里那一株相思木。相思木生于南方,可这不知道是谁移栽到这里的一颗小苗,细心呵护下竟奇迹般存活了下来。


    虽然长势依旧不大好,冬日看时颤颤巍巍地将倒未倒,春天一到就渐渐将生机复苏。段秋平说它每年都是如此,顽强得很。


    段秋平盯着这木头看了许久,忽然仰头盯着太阳说了句:“走吧。”


    “什么什么?”宋音之完全没反应过来,几步小跑跟到段秋平身边,“你说去哪?”


    段秋平搂着她的脖子咯咯笑了两声,低头弯腰掐了两下宋音之的脸:“去见我父皇。”


    当日被关在暗格里的老人终于被放了出来。段秋平是个体面人,尽管心里凉飕飕的,可也不愿亏待了皇上。更何况他还对父皇还有些痴心妄想的情感索求。


    段秋平带着宋音之进门,却被远远落在了后面。等宋音之一头雾水地折返回来拉他的时候,他才步伐迟钝地跟上去。一只手将抓紧了腰间的玉佩,手指用力得发白;另一只手握紧了宋音之拉他的纤纤玉指。


    屋内不怎么亮堂,段秋平解释说老人不太爱见光,睡不踏实。宋音之去看躺在床上的老人时,也是那样艰难起伏的胸膛,绵长而缓慢的呼吸。宋音之不得不将面前的人与从前在自己面前残喘的父皇联系起来。


    老人的神情已经呆滞了,听着迎面走来的两人的脚步声也只是将头转过来看了一眼,接着又若无其事将脑袋转了回去。


    宋音之揪心,她总觉得黑暗和死气不可分割,因此不太愿意让老人常常待在暗处,跟段秋平好说歹说也要劝他将门窗拉开。段秋平拗不过,转手开了窗。


    屋内一下子亮堂起来,虫鸣鸟叫也清晰得引人注目。老人紧闭的双眼动了动。


    段秋平的余光在宋音之和皇帝的身上流连,察觉到宋音之欲言又止的目光,他心下了然,上前去将皇帝扶起,小心抱到轮椅上。


    宋音之三步作两步跟上去,正要帮忙扶住,段秋平却轻轻捏住她伸过来的手,对她眨眨眼道:“带父皇去见见光吧。”


    “好啊!”宋音之从他手上接过轮椅,满心欣慰地想道,亏他识相。


    至于坐在轮椅上的皇帝,早在看清楚宋音之的第一眼就缓缓坐直了一直瘫软的身子,浑浊的眼睛忽然塞满了不可言说的情绪,雾气氤氲。幸而眼窝深,没有盛不住的情况发生。


    他的嘴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抖动,频率并不快,像是重伤濒死的身体在不甘地抽搐而试图自救。


    缓慢而不合时宜的动作让几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皇帝的身上,说话声也止住了,只听得老皇帝喉管内发出黏腻而凝滞的哑声。


    喉咙划过异常艰难的一块儿,慢慢地能发出人声。皇帝重重地咳嗽几声。这几声的时间实在有点久,被他吸引目光的众人都慢慢缓过劲儿来。


    段秋平试探着动了动轮椅:“这里也不太见光,推着往前去吧。”


    宋音之正要动作,老人咳嗽完了。将身体绷得直直的往前倾,郑重其事地叫了声:“姑娘。”


    声音倒还清楚。再看眼神时,也没有了病中人一丝迷离的醉态,这时候反而精神得很,他对着宋音之再挥了挥手:“姑娘。”


    宋音之看了,那双手就跟相思木的树皮一般苍老干瘪。


    宋音之走上了前,为表敬意特地蹲下身。


    老人顺势将手放下,盛满泪水的眼窝再也拦不住,几滴大大的眼泪掉下来,填补了光斑投射下来的地方,正好填满了阴影还未覆盖到的地面,让斑驳的暗处变得完整。


    “你是……别人的孩子。”皇帝的手轻轻擦过宋音之的脸、眼、眉、嘴。汉人皇室的长相,多少有些相似。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个地方像她,这个地方又不是她……


    一番盘弄过后,终于死心一般仰天长叹一句:“推我去晒晒日光。”


    宋音之看在眼里,缓缓推动轮椅,却再也无法尽心尽力于此事。


    皇帝仰着头晒着日光,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眼,他的眉头越皱越深。以至于最后,他倏然睁开眼,眼里是化不开的烦闷。


    他歪头,眼神扫过身边的段秋平。他如今倒是长得芝兰玉树,可一想到那是夺了哪个人的气运换来的,皇帝的眼神开始变得怨毒。


    将死之人的生机也像潮水一般,随着潮汐的涨落上下颠簸,等待生命的潮汐最后一次拼搏完成,这个人的性命大概也到了尽头。这便是民间常说“回光返照。”


    皇帝的眼珠明亮,虽然还浸泡在浑浊里,但阳光照射下使那一团墨黑的瞳孔格格不入。其实仔细看就会发现,段秋平与老皇帝,这对父子的眼睛如出一辙。


    皇帝忽然重重地拉过段秋平的袖口,指着他腰间的玉佩问道:“这是哪来的?”


    天真的段秋平还真以为是老人记忆错乱,还未张口解释,脸色便回了春。


    他一直都觉得那段记忆是好的。


    皇帝却忽然摇了摇头打断他,闭着眼跟背诗文一般缓缓道来:“有一种上古神兽,人面牛身,是飞兽神却不会飞,能预知不详的未来,说完即死。”


    “为什么……宫中常言你不祥。你出生时拖死生母、你的死又将带着不祥的预言。你的存在,常常让朕惶恐。”


    段秋平愣愣地听完这一切,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


    见到段秋平发愣,皇帝居然冷笑起来:“还不明白?”


    “你说我是个妖怪?”


    宫里的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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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没有听过。父皇送的玉佩,他以为是为不忍之心保他性命的,他还傻傻当作救赎一般珍藏了这么多年。


    段秋平猛地甩开皇帝的手,冲上去掐着老人的肩膀:“你为什么相信这个,只是因为母亲生我时难产而死吗?你把我当什么?你一直都把我当什么?”


    事态忽然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宋音之慌乱间去拉段秋平,被他墨黑的眼珠子震得停下动作。


    段秋平扯下腰间的玉佩,猛地摔在皇帝面前的地上。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原来怕我死是因为这个,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背影淹没在刺眼的光影里,宋音之有些看不清他离开的方向。她怕段秋平真的因怒做傻事,当即松开轮椅靠背要追上;慌乱中不忘回头嘱咐跟着的宫女:“看好皇上。”


    宫女去扶过轮椅时,老人将头歪在一旁,神情怪异地看着怒气冲冲走远的亲儿子,却在她靠近的时候,猛然将头转向她,怪异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尾,脸上又多了一丝微笑。


    直看得那宫女心里发毛。


    皇帝如枯树皮一般的皮肤毫无神采,脸上的表情却极尽扭曲,他的神智穿越时空,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沾满血腥气的夜晚。他抱着宫女痛哭,像受了委屈的儿童:“朕不该信谗言,朕不该留你独自生子……朕知道你留下这个孩子是为了惩罚朕……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将自己赔了进去。”


    “如果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为什么不来索我的命,让我这么多年恐惧着,恐惧着……期待着,还要受那孩子的性命威胁。你知不知道,我做不到对他好。”


    可怜小宫女被吓了,连忙甩开手,猛地将皇帝推开:“啊!”趁着皇帝看向她的瞬间猛地低下头去,用力磕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皇帝恍若未觉,嘴唇依旧蠕动着,等说完所有他想说的,身体忽然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再也爬不起来。


    宫女吓得花容失色,抖着手上去扶他,好不容易将人扶上轮椅,却见皇帝的脸色渐渐淡了,有无力回天之势。


    宫女吓坏了,生怕让自己担责,却被皇帝轻轻推开,他的灵魂又从遥远的时空中回到现在,眼神恢复清明,他闭了闭眼:“不中用了……你去叫那孩子回来。”


    看着眼前面色惨白的小宫女,皇帝心里一阵凄凉。不相关的人陪在身边,他却亲手推开了他和她最后的牵挂。他终于等来了心心念念的善恶之报,却原来这报应来得这样晚。


    如果朕的报应就是与你的孩子反目,而今这孩子真的离我远去,朕对他所有的恨和不甘全部化解,却在生命尽头生出了晚来的怜爱之情。可是爱也好,愧疚也罢,都再也没办法表达了。皇帝在就在这样的感情中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