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鹅绒，缓缓地覆盖了红星市的天空。


    江家的新院落里，白日里那场由劣质水泥引发的肃杀与怒火，还未曾彻底散尽。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子名为“背叛”的冰冷气息，与从西厢房那临时厨房里，丝丝缕缕飘散出来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霸道酱香，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冲。


    陈大壮、**和孙卫国三个老兵，没有休息。


    他们像三尊沉默的门神，自发地守在院子的三个角落，手中拿着铁锹和镐头，那警惕的眼神，扫视着院墙外的每一寸黑暗。


    他们知道，今天差点因为疏忽而酿成的大错，必须用十二分的警惕来弥补。


    他们守护的不再仅仅是一个工地，而是他们的名声，更是这个家的……性命。


    江振国没有管他们，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用一块砂纸，打磨着那匹已经成型的小木马，神情平静得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然而，就在这份诡异的宁静即将被浓稠的夜色彻底吞噬时。


    “轰隆……轰隆隆……”


    一阵沉闷而又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巷的死寂。


    紧接着两道刺眼的车灯，如同利剑，划破黑暗，直直地照射在江家那扇崭新的铁门上。


    三个老兵“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工具握得更紧，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苏玉梅也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脸上写满了惊惶。


    只有江振国，依旧坐在那里，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


    “吱嘎——”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在那扇铁门前，稳稳地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精瘦挺拔的身影，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


    正是赵金豹。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黑市里常见的黑夹克，而是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那双总是闪烁着精光的豹眼，在车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


    他的身后，跟着四个沉默寡言的壮汉，那股子彪悍的气势，一看便知是刀口舔血的狠角色。


    “江大哥！”


    赵金豹隔着铁门，朗声喊道，那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试探，反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急切。


    江振国这才缓缓站起身走过去拉开了门栓。


    “东西，都带来了？”


    他淡淡地问道。


    “带来了！”


    赵金豹一挥手，他身后的一个壮汉，立刻跳上卡车后斗。


    “哗啦”一声，巨大的帆布被掀开露出了里面堆积如山的“货款”。


    没有一沓钞票，没有一根金条。


    有的是五十斤一袋，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东北大米！


    是雪白细腻的富强粉！


    是几大坛子凝固得如同白玉般的猪油！


    还有一捆捆崭新的的确良布料，几条市面上见都见不到的“大中华”香烟！


    这在物资匮乏的八十年代，就是最硬的硬通货！


    是比钱，更金贵的东西！


    “江大哥，您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赵金豹指着那满满一车斗的物资，脸上带着几分自得，“兄弟我把库底子都给您掏空了！”


    江振国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路。


    “搬进来吧。”


    在赵金豹的指挥下，那几个壮汉开始像勤劳的工蚁，一趟又一趟地，将那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疯狂的物资，搬进院子，码放在东边的厢房里。


    当最后一袋大米也搬进屋后，赵金豹的目光，便再也无法从西边那间厨房的门缝里移开。


    那股子勾魂夺魄的酱香味，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传来像一只无形的小手，挠得他心痒难耐。


    “江大哥，那……那神仙酱菜……”


    他搓着手，试探性地问道。


    江振国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进了厨房。


    片刻后，他走了出来手里多了十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好的巴掌大小的玻璃罐。


    他将罐子，一一摆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每一个罐子，都贴着一张小小的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江之味。


    赵金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走上前，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死死地盯着那在琥珀色汤汁中沉浮的酱黄瓜片眼中闪烁着饿狼看到猎物时才有的贪婪而又狂热的光芒。


    他知道，这十个小小的罐子，就是十座金山！


    “大哥，这宝贝……咱们怎么卖？还是五百一罐？”


    赵金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然而，江振国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赵金豹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大哥要涨价？


    “这东西，”


    江振国看着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睿智，“从今天起，在你的鬼市里一罐也不许卖。”


    “什么？”


    赵金豹彻底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卖？


    那他费这么大劲，是为了什么？


    江振国看着他那副错愕不解的模样，淡淡地道：“赵金豹，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这东西真正的价值，在哪里。”


    他拿起一罐“江之味”，在手中掂了掂。


    “这宝贝，不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它是身份是人情是敲开那些平日里咱们连门都摸不着的朱漆大门的……黄金钥匙！”


    赵金豹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瞬间就明白了江振国的意思！


    “大哥，您的意思是……”


    “这十罐，是‘献礼’。”


    江振国将那罐酱菜，递到赵金豹手中，“是送给我们那些需要被‘感谢’的朋友的。”


    赵金豹接过那罐冰凉的“江之味”，只觉得手心滚烫！


    他那颗被金钱和暴力填满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被强行撬开了一道天窗，看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金光闪闪的权力游戏！


    对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


    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用来卖的！


    它是用来送的！


    是用来投资的！


    用这神物，去敲开那些真正手握大权的人物的家门，换来的将是比金钱珍贵一万倍的庇护、资源和……


    未来！


    “我明白了！大哥！我彻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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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金豹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看着江振国那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敬畏，彻底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高！


    实在是高！


    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在布局！


    是在下棋！


    “那……大哥这十罐我们该怎么送？”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已经将自己，彻底代入到了“军师”的角色。


    江振国看着他那副上道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中五罐你亲自连夜送去军分区。”


    他沉声道，“直接送到王政委的府上。就说是一个叫江振国的老兵，感念他老人家的恩情，孝敬的一点家乡土产。”


    赵金豹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王政委！


    那可是整个红星市军方的第一人！


    “剩下四罐，”


    江振国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送去给市工商局新上任的张建军副局长。告诉他这是我替他那位身体不好的父亲，准备的一点开胃小菜。”


    用神物，去巩固最顶层的军方关系同时又用它，去奖赏和绑定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政府盟友！


    这一手，玩得又高又稳！


    “那……大哥，还有最后一罐呢？”


    赵金豹忍不住问道。


    江振国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指了指赵金豹。


    “这最后一罐，是给你的。”


    “给……给我的？”


    赵金豹受宠若惊。


    “对。”


    江振国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让赵金豹都感到心悸的寒光，“你把它，送给你自己。送给你那颗，不安分的想要从一条小小的阴沟里，一飞冲天的……野心。”


    赵金豹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看着手中这罐“江之味”，只觉得它重于千斤。


    他知道，当他收下这罐酱菜的时候，他就等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彻底地绑在了江振国这艘看起来前途无量，实则也充满了惊涛骇浪的战船之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


    他对着江振国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哥！从今往后，我赵金豹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江振国坦然地受了他这一拜。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挥了挥手。


    赵金豹如蒙大赦，立刻指挥着手下，像护送着十颗随时可能引爆的**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那剩下的九罐“江之味”搬上了卡车。


    卡车发动，带着那十份足以搅动整个红星市风云的“献礼”，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无边的夜色里。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苏玉梅从屋里走出来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米面粮油，眼中充满了不真实的梦幻感。


    她看着公公那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背影，轻声问道：“爸，我们……我们这是……成功了吗？”


    江振国没有回头。


    他只是望着那辆卡车消失的方向那里仿佛已经亮起了无数盏通往权力巅峰的明灯。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声音像是从胸膛里发出的闷雷。


    “不。”


    “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