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薇最后那一句反问，彻底让她精心维持的笑意散去！


    烛火轻轻地跳动了一下，将宋袅袅脸上那瞬间褪尽的血色，照得清清楚楚。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怀瑾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宋袅袅的眼神，再无半分对普通百姓的宽和，只剩下属于上位者的彻骨冰寒。


    这股寒意，比云州冬日的北风，还要刺骨。


    宋袅袅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托盘都险些拿不稳。


    “我……”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民女……民女许是听错了……将军与夫人情深意重，是民女多事了。”


    说完，她再也待不下去，屈膝行了一个仓皇的礼，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碗精心炖煮的百合莲子羹，还孤零零地留在桌上，冒着袅袅的热气，像一个无声的笑话。


    房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沈思薇脸上的锋芒，也在那一瞬间尽数敛去。


    她转过身，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药碗，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步步紧逼的人，根本不是她。


    一只温热的大手，从身后覆上了她的手背。


    “微微。”


    谢怀瑾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他不敢想，如果今日之事，微微没有点破，任由这个误会发酵下去，会是怎样的后果。


    他更不敢想，他昏迷不醒时，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是如何打着照顾他的名义，在他的亲卫面前，一点点地渗透，一点点地营造出那种暧昧不清的氛围。


    好深的心计。


    “我没事。”沈思薇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可越是这样平静，谢怀瑾的心就越是揪紧。


    他从身后紧紧地环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那股让他心安的清冷药香。


    “对不起，”他闭上眼，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歉疚，“是我疏忽了。”


    沈思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宋袅袅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挫败，就善罢甘休。


    三日后，云州城防初定。


    为了表彰守城有功的将士，也为了安抚惊魂未定的民心，谢怀瑾下令，在县衙前的坪场上，摆下流水席。


    从傍晚时分开始，整个坪场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幸存的士兵和百姓们围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暂时忘却了战争带来的伤痛，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谢怀瑾换下了一身戎装，只着了件墨色常服，坐在主位之上。


    他的伤势还未痊愈，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比夜空中的星辰还要明亮。


    沈思薇就安静地坐在他身侧，为他布菜，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从容而温婉。


    士兵们看着他们，眼中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而百姓们看着他们，则更多的是好奇与探究。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


    忽然，一阵小小的骚动，从人群外围传来。


    只见宋袅袅在一群妇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过来。


    她今日同样洗尽铅华，一身半旧的藕色布裙，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脸上不施粉黛，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的手上，捧着一个木制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


    那鞋面是青色的，纳得极为细密，针脚匀称，一看就知是用了心的。


    她一出现，场上瞬间安静了许多。


    无数道目光，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宋袅袅却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些目光。


    她走到场中，盈盈下拜。


    “将军。”


    她的声音带着怯意和无限的崇敬。


    “云州遭此大难，幸得将军力挽狂澜，护佑了一城百姓的周全。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无以为报，唯有……唯有……”


    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


    簇拥着她的一个老妇人连忙接口道：“是啊将军！这是我们云州百姓的一点心意！这双鞋，是袅袅姑娘带着我们这些老婆子，一针一线，熬了好几个通宵赶制出来的。”


    “我们知道将军金尊玉贵，定然不缺这些东西。但这双鞋，代表了我们全城百姓的心啊！只盼您能穿着它，脚下安稳，往后的每一步，都岁岁平安！”


    这番话说得，当真是滴水不漏。


    她们将自己和全城的百姓捆绑在了一起，将一份私礼，上升到了万民请愿的高度。


    一场温柔的、充满了善意的道德绑架。


    你若不收，便是看不起云州的百姓，辜负了大家的心意。


    你若收了，便等同于默认了宋袅袅这份特殊的、凌驾于旁人之上的情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谢怀瑾的身上。


    坐在他身边的沈思薇，端着酒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谢怀瑾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为难。


    他甚至还对着那老妇人，温和地笑了笑。


    “老人家言重了。”


    他站起身，亲手从宋袅袅的托盘里，接过了那双布鞋。


    宋袅袅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得色。


    然而，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容，就彻底僵住了。


    只见谢怀瑾坦然地接过布鞋，却并未试穿，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他转过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双鞋，无比珍重地递到了沈思薇的手中。


    “夫人。”


    他唤她，眼中只有她一人的倒影。


    “你为我千里奔袭，连夜疾驰，脚上都磨出了血泡，至今还未痊愈。这双鞋，你替为夫收下，也替为夫，收下云州百姓这份沉甸甸的心意。”


    沈思薇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他的眼底，是她能读懂的坚定与安抚。


    她心头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轰然落地。


    她接过那双鞋，对着他，绽开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明媚如春花的笑容。


    “好。”


    一个简单的字，却胜过千言万语。


    谢怀瑾回了她一个温柔的笑，随即转过身，面向全场，原本柔和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他提高了声音，声若洪钟，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