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2024年11月8日晴


    亲爱的小眠同学：


    你是最好的小眠同学。


    ——JY」


    /


    那是一封没有署名，没有结束标点的信。


    最后的几个‘我’字甚至被水渍给洇染开。


    那应该是眼泪水吧？


    时衿眠心想。


    她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有些不敢继续往后翻。


    纵使过了那么久，也仅仅是单看文字，她还是尝到了从高空跌落的失重感。


    思绪百转千回，她沉沉叹了口气。


    时衿眠永远记得那天。


    明明那天的早晨还是明朗的大晴天，可偏偏下午的时候，天色开始变暗，渐渐落起了小雨。


    她那会儿还在他的房间，和他的妈妈里应外合，掐着时间点在楼下碰面。


    在她收到他妈妈发来的二十分钟左右下楼的消息后，她揿灭手机，心里已经在想象到时候他看到她们准备的礼物时的惊喜表情。


    才过了几分钟，就在时衿眠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想要下楼时，她蓦地看到他皱起了眉头，很轻地‘嘶’了声，脸色一下变白。


    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把头埋得很低：“没事，应该是昨晚睡太迟，突然一阵手麻头疼……”


    时衿眠赶忙站起，关掉他面前还在吹进冷风的窗户，又把手边的玻璃杯推近了点，碰碰他的胳膊。


    他抬头，唇色正常了些，可眼神依旧飘荡。


    好一会儿，他才端起玻璃杯喝口温水，缓缓压了压他自己心脏的位置。


    “好一点儿了吗？”时衿眠担忧地问。


    “嗯，好多了，”他扬起笑看她，“你不是要和我妈在楼下汇合了吗？怎么还不去？”


    “欸！”时衿眠瞬间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你，我有和你说过吗？我怎么记得没有的啊。”


    “嗯，你没有。”他回。


    “那就是阿姨……”


    “阿姨居然说漏嘴了！”时衿眠满脸不可置信。


    他的眉梢微微一动：“现在当着我的面喊阿姨，不喊干妈了？”


    “……”


    时衿眠小声嘀咕：“毕竟是你的生日，给你点面子。”


    “好，给我面子，”他笑出了声，“那我也可以很给面子的假装不知道你们的准备。”


    “哇，好一个不知道。”


    他听她语气带了沮丧，抬手硬是把她的两边酒窝给戳出来。


    时衿眠感觉脸上痒，歪头撇开了他捣乱的手：“不管怎么说，我先下去了，你安心等着吧。”


    “嗯，我就在家里安心等着你们，”他转身从一边拿了把雨伞，“外面下雨了，拿上。”


    时衿眠接过雨伞，穿好鞋，轻快地跑下楼。


    她走到约定好的十字路口接风。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她左看右看还是没有看到他的妈妈。


    又过了一个二十分钟，依旧没有等到人。


    她的脖子有些抻累了，拿出手机给他妈妈发了条消息，但很久都没有收到回复，拨通好几个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时衿眠隐隐不安，还是先安慰自己可能他妈妈突然有事，手机静音了，所以才毫无讯息。


    抬眼瞥见了对面的一家零食店，于是她打算再买点东西来打发时间。


    等时衿眠买好出来，再次站在那个十字路口时，已经是快两个小时过去，揣在兜里的手机终于响起了电话铃声。


    只不过那不是他妈妈，而是她的妈妈，语速很急，有些慌乱。


    时衿眠撑着雨伞，手里拎着的袋子掉落在地，整个人无比彷徨地站在雨幕之中。


    脑海里妈妈的那句话久久挥之不去——小眠，他的妈妈在去接他爸爸时，出意外了，两个人都……妈现在在警察局，看见他也刚刚到。


    时衿眠很少见到过他爸爸，可能好几年他爸爸才回家几次，一次可能最多也就呆一周。


    每次开家长会，从来都是他妈妈出席，有时候填写信息表时，她悄悄凑过去看过一眼，也会发现他的那张表格上父亲信息的那一栏是全空着的。


    从前她好奇地问过他几次，得到的回答都是以后有机会告诉你。


    久而久之，她也没再询问。


    时衿眠瞬间胸腔酸涩翻滚，她完全没有勇气去想他在生日当天知道他爸妈情况后的表情。


    她提腿就往家的方向跑，脚底下快速溅起的水花好似来不及绽放就即刻陨灭的花火。


    ——砰砰砰


    她失神地敲着对面的门，恍惚间才想起他刚刚也出门了。


    低头，妈妈发来的[乖宝，你现在先别过来，回家等我]这句话赫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她合眼，额头抵在门上，眼眶漫着潮气。


    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而不知何时砸下的一滴眼泪重新点亮了界面，屏保还是昨天他们两家四个人在包完饺子后，每个人手上糊着面粉，摆拍的一个四角星。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昨天一切都还好的，明明他爸爸也好不容易腾出时间来参加他的生日礼，明明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和她开玩笑。


    时衿眠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淌，她狼狈地拿出钥匙，打开家门后，背靠着门后，直直蹲下。


    鼻子酸透了，压抑在喉咙里许久的声音终是不再克制的放声抽泣了起来。


    晚上，妈妈回来后和她说，他被他舅舅舅妈带回去了，让她先不要担心。


    她紧紧抱着妈妈，湿润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远处，同样失去过至亲的同理心让她变得格外敏感。


    那天之后，时衿眠整个寒假都没再见到他，给他发的消息也全部都石沉大海。


    一直到开学两周后，她去办公室给老师端作业，意外看到了老班压在笔记本下面的一张休学申请表，不用看名字，她也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的申请表。


    那晚，时衿眠请假了晚自修，提早回家，果真在家门口堵到了准备回来收拾东西的他。


    原先在心里打好要气势汹汹质问他为什么要一声不吭丢下她的腹稿，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顷刻间瓦解。


    楼梯间转角处，时衿眠颤抖地喊他的名字。


    他略略顿了一下，转过身，安静地站在原地，面上的神情平淡至极，好看的眼眸完全没了之前的熠熠。


    他看着她，喉结浅浅滑动，抿起一个很淡的笑：“还是被你发现了呢。”


    像是在她心底砸开了一块尖锐的玻璃，时衿眠忽地感觉阵阵钝痛席卷而来。


    她攥紧的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也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就怕再多往前走一步，他就会突然不见。


    “我不想影响你。”


    半响，他拿着钥匙的手缓缓垂下，有些无力地开口。


    时衿眠微愣着抬起头。


    傍晚的霞光很烈，光线打满在他的侧脸，把他的剪影铺到了身后那面墙上。


    他是真的在那儿。


    她强憋着眼泪，往前多走了几节台阶，直到那束光也同样把她照了进去，她也出现在了那面墙上。


    两个人的影子慢慢贴得很近。


    就和那回不去的小时候，他们会在停电的时候突然童心大起，打着手电，在墙上玩手影一般。


    “你现在这样才是真的影响我了！”时衿眠第一次如此大声和他说话，讲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胡乱抹掉眼泪，扬脸直视他，“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大声……”


    “但是，但是你别离开我，别走好不好？”


    “我想陪你，就像你之前陪我那样，你陪我走出我心里那个结一样。我可以给你讲故事，我也可以做饭，我的妈妈就是你的妈妈，我的爸爸……”


    话语一顿，时衿眠倒吸了口气。


    手抹不完眼泪了，她干脆放任它们在脸上肆意淌过。


    “是你一直告诉我要往前看，不然他们在世界的那边会更不安心。”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一时难接受，所以求你让我陪陪你好不好，你也是我很重要的人，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在她感觉快要哭到窒息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了她的脸，替她蹭开了那些滚烫发涩的泪水。


    两个人的影子贴合在了一起。


    他轻叹了口气：“小祖宗，别哭了。”


    时衿眠嘎巴一下合上了嘴，只剩下鼻子猛猛吸气，皱着张脸等他说接下来的话。


    “你也是我很重要的人。”他说。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你真的能我的安慰后往前迈一步，而我尝试着用这些话来进行自我安慰后，反而选择了退缩。”


    “我不走，我只是回来拿点爸妈的资料再去一趟舅舅家，”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但我想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调节。”


    “那张休学申请书是？”时衿眠轻声问。


    “嗯，是我填的，我不确定这个时间。”


    “那你、你——”


    他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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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说什么：“我不会再一声不吭地丢下你了。”


    隔了几天的周末，他处理好事情后敲响了时衿眠家的门，把一把全新的钥匙交到了她的手里。


    他说她可以随时自己开门来找他，看看他是不是还在家里，也可以随时进来做她想做的事情。


    像是失而复得。


    这一次，时衿眠仍旧跳起来熊抱住了他。


    而他依然稳稳托住她。


    时衿眠和老班说明情况，请掉了下半个学期的大多数晚自修，带着作业和好吃的来找他。


    她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的一角写着试卷，也会在遇到难题时缠着问他解题思路，更多还是什么都不做，就陪着他发呆放空或是聊天。


    那段时间里，时衿眠每天最开心的就是看见他笑，她也逐渐分辨摸透了他什么时候是发自心底的笑，什么时候只是想要她开心而扯起的假笑。


    但每每看到他假笑，她总会难以自抑的心疼，然后在心底把刚才聊天的话题给默默划个叉，睡前再想一个更好的新话题来等着明天。


    ……


    后来，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呀。


    时衿眠欣慰地笑着回想，重重眨了下眼睫，眼尾早就蓄满的泪花连成串地滚落了下来，砸在手背上，发烫的。


    又在不经意间从指缝间淘气地滑下，湿了下一封信。


    这是在无形地催促她继续读下去吗？


    时衿眠不禁再次很浅地弯了弯唇角，但也尝到了微微发涩的苦。


    「2016年3月27日晴


    亲爱的小眠同学：


    这回换你告诉我要勇敢的往前看。


    ——姜禹」


    「2016年4月4日小雨


    亲爱的小眠同学：


    请原谅我今天将你拒之门外。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的低落。


    ——姜禹」


    「2016年4月10日晴


    亲爱的小眠同学：


    傍晚有一场很好看的日落。


    我刚看完，你就来了，带着一场更好看的“日落”。


    ——姜禹」


    「2016年4月15日晴


    亲爱的小眠同学：


    我用你教我的方式，把手放平在后脑勺后，躺在草坪上看太阳和云。


    好像真的能抓住时间。


    ——姜禹」


    「2016年4月18日小雨


    亲爱的小眠同学：


    如果只要思念便能重逢就好了。


    ——姜禹」


    「2016年4月30日晴


    亲爱的小眠同学：


    看得出来你最近在努力想一些能让我开心的话题。


    ——姜禹」


    「2016年5月8日晴


    亲爱的小眠同学：


    每晚见到你我很开心，但也很想掉眼泪。


    ——姜禹」


    「2016年5月11日阴


    亲爱的小眠同学：


    你今天把塞到我抽屉里的试卷带给我的时候，我有足够震惊到。


    ——姜禹」


    「2016年5月19日多云


    亲爱的小眠同学：


    晚上炒了一盘把糖当成盐的菜，你却一句话没说都吃完了。


    ——姜禹」


    「2016年5月22日晴


    亲爱的小眠同学：


    你是个小太阳。


    ——姜禹」


    「2016年5月26日晴


    亲爱的小眠同学：


    听着你给我的歌单，看了一整天的书。


    就好像你一直在我身边。


    ——姜禹」


    「2016年6月1日晴


    亲爱的小眠同学：


    当了天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谢谢你请了一下午的假带我去玩了你有些恐高的全部项目。


    你说要是能带着我释放，那些都不算什么。


    ——姜禹」


    「2016年6月17日多云


    亲爱的小眠同学：


    我还是，很想很想他们。


    ——姜禹」


    「2016年6月30日晴


    亲爱的小眠同学：


    嗯，我们拉过钩的。


    ——姜禹」


    「2016年7月26日晴


    亲爱的小眠同学：


    你比我平安喜乐，我会更开心。


    ——姜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