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余烬尚未散尽。


    那湮灭万物的金色雷柱，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的狂兽，不甘地嘶鸣着，自苍穹垂落的末端开始寸寸崩解、消散。


    劫云深处那道狰狞的裂口，失去了金雷的支撑，如同疲惫的眼睑，缓缓地、无声地闭合。


    残破的封神榜虚影在裂缝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剧烈地扭曲、震颤，散发出最后一丝不甘的怨念波动，随即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彻底湮灭于虚无。


    光，重新洒落大地。不再是毁灭的金色，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略显苍白的日光。


    死寂笼罩着战场。焦黑龟裂的大地仿佛被巨犁翻过，冒着缕缕青烟。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臭氧、血腥以及能量湮灭后的奇异焦糊味。幸存者们如同泥塑木雕，或匍匐在地，或相互搀扶，脸上残留着极致的恐惧与茫然，呆滞地望着那片雷劫肆虐的核心。


    那里，一座巨碑，巍然矗立。


    它不再是纯粹的暗红。遍布碑体的巨大裂痕，此刻被一种奇异的暗金色泽填充、覆盖。那暗金并非死物，而是如同流动的熔岩凝固，表面烙印着无数细密、繁复、玄奥的纹路！


    纹路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一半是细密坚韧、层叠交错如龙鳞的冰蓝色纹路，散发着净世的凛冽与守护的坚韧。


    另一半则是扭曲暴烈、跃动燃烧如赤金莲焰的纹路，充斥着混沌的狂暴与不屈的意志。


    两种本该水火不容的本源法则，在灭世金雷的终极淬炼下，被强行锻打、融合，深深烙印在碑体之中，形成了独一无二的护界雷纹！


    暗红的碑体为底，龙鳞莲焰交织的暗金雷纹如同盘绕其上的神圣图腾，整座巨碑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混沌初开的厚重、红莲地脉的磅礴生机、万民血誓的悲壮不屈、净世执念的凛冽冰寒，以及一丝新生的、稳固天地的法则气息！


    它伤痕累累，却比之前更加坚固、更加威严，如同一位浴血而立的巨人，无声宣告着旧时代的终结。


    嗡！


    就在封神榜虚影彻底湮灭，巨碑雷纹稳固的刹那，异变再起！


    苍穹之上，那刚刚闭合的裂缝消失之处，厚重的劫云并未散去，反而开始剧烈地翻滚、旋转！


    云层深处，酝酿了许久的某种力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没有雷鸣，没有闪电。


    一点纯粹、温暖、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生机与造化气息的金色光点，如同晨曦穿透厚重云层的第一缕光，悄然从云涡中心滴落。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千点万点！


    淅淅沥沥。


    一场无声的、金色的雨，带着洗涤灵魂的温暖与抚慰万物的慈悲，自九天之上飘然洒落！


    这不是普通的雨。每一滴金色的雨珠，都蕴含着精纯到极致的天地本源之力，是湮灭了旧日枷锁后，天地交感、法则重塑所降下的功德金雨！


    金雨落下，触及焦黑冒烟的大地。


    嗤！


    轻烟袅袅升起。焦黑龟裂、死寂一片的土地，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沙漠，贪婪地吸收着金色的雨滴。


    肉眼可见地，焦黑的表层被浸润、软化，点点嫩绿的、充满顽强生机的草芽，如同最神奇的画笔，从湿润的泥土中争先恐后地钻出，迅速蔓延开来！


    枯死的树木残骸上，腐朽的树皮在金雨的浸润下剥落，新生的翠绿枝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舒展！


    荒芜的战场，正在被一片迅速扩张的、充满生机的绿意温柔覆盖！


    金雨落入那片曾被污秽冥海浸染、被残魄洪流肆虐过的区域。


    更加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粘稠、腥臭、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污秽泥沼，在接触到金色雨滴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净化熔炉！


    粘稠的黑色迅速褪去、凝固，杂质被分解、提纯。最终化作一片片、一簇簇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水晶簇！


    不是冰冷坚硬的矿石，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形态各异、折射着七彩光芒的纯净晶簇！


    有的如怒放的花朵，有的如参天大树，有的如层叠的山峦，一片由纯粹能量与造化生机凝结而成的、瑰丽梦幻的水晶森林，在金色的雨幕中拔地而起！


    曾经代表死亡与污秽的冥海，化作了充满希望与可能的晶海！


    晶海孕灵脉！这片新生的晶簇之海，其核心深处，金雨与污秽湮灭后残存的庞大能量。


    正悄然沉淀、凝聚，形成了一条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能量脉络雏形，如同初孕的灵脉胚胎，静静蛰伏，等待未来的滋养与苏醒。


    金雨落在劫后余生的生灵身上。


    一个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右腿齐膝而断、伤口焦黑的孩子，茫然地伸出脏污的小手，接住了一滴落下的金雨。


    嗤。


    金雨融入他焦黑的伤口，柔和的金光瞬间包裹了断肢处。孩子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麻痒温热感！


    在母亲难以置信、瞬间涌出狂喜泪水的注视下，那焦黑的断口处，坏死的皮肉在金光的包裹下迅速脱落，粉嫩的新肉如同雨后春笋般生长、蔓延！


    细小的骨骼轮廓在金芒中隐隐显现！虽然未能瞬间复原如初，但那清晰可见的、新生的脚掌轮廓，足以让绝望的母亲发出喜极而泣的嘶喊！


    “我的儿！腿在长！在长啊！”


    类似的奇迹，在战场上各处上演。重伤者狰狞的伤口在金雨滋润下飞速愈合、结痂。


    耗尽心力者萎靡的精神被温暖抚慰；甚至连那些心神受创、陷入呆滞的士兵，额头上在金雨拂过时，都悄然浮现出一个极其淡薄、却无比清晰的印记。


    那印记形似一面舒展的旗帜，又似一个抽象的“自”字，烙印着不屈与自由的意志！自由印！


    整个战场，被一片柔和、温暖、充满生机的金色光雨笼罩。哭泣声渐渐被劫后余生的呜咽和难以置信的惊叹取代。


    焦土生绿，污海化晶，残躯愈伤，自由印生，新纪元的画卷，在金雨的泼洒下，徐徐展开。


    巨碑之巅。


    金雨同样温柔地洒落在这里，洗涤着雷劫留下的焦痕，浸润着碑体上龙鳞莲焰交织的暗金雷纹。


    哪吒依旧保持着紧抱敖丙的姿势，背靠着冰冷坚硬的碑体。


    他赤金的魔瞳半阖着，里面翻涌的血丝和狂暴已褪去大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失血过多的涣散。


    后背那道被金雷劈开、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在金雨的滋润下，焦黑的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新生的粉嫩肉芽覆盖。


    灰黑色的死气在金雨持续的冲刷下，如同遇到克星般滋滋作响，不断淡化、退缩，虽然依旧顽固地盘踞在伤口深处，但蔓延之势已被遏制。


    暗金色的血液混杂着污黑，顺着碑体冰冷的纹路缓缓流淌。


    他低垂着头，下颌几乎抵在怀中人冰冷的额角。敖丙灰败的脸上也落满了金色的雨滴，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肌肤滑落，冲淡了血污，却洗不去眉宇间那抹死寂的灰败。


    眉心那点焦黑的燃魂印记，在金雨的浸润下，不再有幽蓝光晕闪烁，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心碎的焦痕。


    那头枯槁的灰白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哪吒的臂弯里，如同失去所有生机的水草。


    就在这时，一滴格外饱满、闪烁着温暖金芒的雨珠，轻盈地穿过两人之间狭窄的空隙，不偏不倚，落在了敖丙低垂的、沾染着血污和冰屑的长睫之上。


    金色的雨滴，在纤长灰白的睫毛上微微颤动，折射着天光，像一颗凝固的琥珀。


    或许是金雨带来的冰凉触感，或许是那滴落在睫毛上的重量，敖丙那如同沉睡般紧闭的眼睑，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那沾着金雨的长睫，极其缓慢地、如同破茧般沉重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冰蓝色的瞳孔，时隔漫长如永劫的黑暗后，再次映入了光。


    瞳孔涣散、失焦，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冰霜。视线模糊地转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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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硬却布满血污和疲惫的下颌，是那紧抿的、同样染着暗金血渍的薄唇，是那半阖的、赤金瞳孔深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疲惫与空洞。


    视线艰难地上移，越过挺直的鼻梁，最终对上了那双半阖的、赤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怀中极其微弱的变化。赤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涣散的光芒瞬间凝聚！


    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惊悸的探究，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住了那双刚刚睁开、冰蓝涣散的眸子！


    四目相对。


    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没有失而复得的激动。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与深入骨髓的疲惫交织。


    敖丙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气息，带着冰凉的寒意，拂过哪吒染血的下颌。


    金雨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浸润着相贴的冰冷肌肤。敖丙涣散的冰蓝瞳孔，倒映着哪吒赤金魔瞳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那里面有难以置信，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有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确认。


    视线缓缓移开，越过哪吒染血的肩膀，投向巨碑之外。


    他看到了下方那片迅速蔓延的、充满生机的绿意，看到了那片由污秽冥海转化而成的、在雨中折射着七彩光芒的梦幻晶海，看到了远处那些在金雨中欢呼、哭泣、额生自由印的渺小身影。


    他甚至模糊地看到了，那个在母亲怀中、断腿处正被金光包裹、新肉生长的孩童脸上，那懵懂却充满希望的亮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敖丙沾着金雨的长睫再次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冰蓝涣散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融化了一丝。


    没有言语。


    他沾着金雨、同样失去血色的苍白唇瓣，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一种耗尽心力的疲惫解脱。


    一个比金雨滴落还要轻微、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气音，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从他唇间极其艰难地泄出：


    “值了”


    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却清晰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哪吒的耳边！


    哪吒赤金的魔瞳骤然收缩到极致！环抱着敖丙的手臂猛地收紧！


    仿佛要将怀中这冰冷残破的身躯彻底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咆哮，想质问，想怒斥，想确认，但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深处，只剩下喉结剧烈的上下滚动，和赤金瞳孔深处瞬间翻涌起的、比之前雷劫更加汹涌的惊涛骇浪！


    值了？


    燃尽神魂，油尽灯枯，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值了”？


    就在这时！


    “唔！”哪吒的身体猛地一颤！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巨大空虚感和恐怖疲惫，如同灭顶的潮水，瞬间将他残存的所有意志彻底淹没！


    后背伤口被压制的死气似乎也找到了反扑的契机，带来一阵冰冷的麻痹！


    几乎在同一时间，敖丙刚刚睁开一丝缝隙的冰蓝瞳孔，也在吐出那两个字后，失去了最后一丝微弱的神采，眼帘无力地，再次合拢。


    那细微的释然弧度，凝固在苍白的唇角。


    支撑着两人相拥、支撑着哪吒挺直脊背的最后一丝力气，如同被瞬间抽空！


    紧紧绞缠在一起、白骨相扣的十指，终于脱力地松开。


    哪吒环抱着敖丙的手臂，再也无法承受那沉重的冰冷，颓然滑落。


    两道身影，如同被剪断了丝线的傀儡，在漫天温柔洒落的金色雨幕中，在下方新生晶海折射出的瑰丽光芒映照下，自那伤痕累累却屹立不倒的巨碑之巅。


    无力地、笔直地。


    坠向那片新生的、剔透的、深不见底的。


    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