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带着咸腥的死亡气息，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敖丙的身体如同残破的玩偶，被一股不算大却异常执拗的力量牵引着，在幽暗浑浊的海水中缓缓下沉。


    每一次水流的涌动都牵扯着心口那被剜空般的剧痛，蚀魂蛊毒的阴寒在血脉里蛰伏游走。


    本源枯竭带来的虚弱如同跗骨之蛆，蚕食着他最后一点清醒。


    是那只玄龟幼兽。


    它小小的身躯在幽暗的海水中散发着微弱的蓝光，如同一点倔强的星火。


    短小的前爪死死叼着敖丙月白鲛绡的衣角，后肢那条被污秽侵蚀过的伤腿无力地拖曳着，在身后划出浑浊的轨迹。


    它游得很慢，很吃力，那双纯净的蓝宝石眼眸却死死盯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伤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敖丙的意识在剧痛和昏沉的边缘沉浮。


    龙王冷酷的威胁、剐龙柱上焚烧魂体的幻象、袖中伪装好的幻香刃、系统冰冷的倒计时，无数冰冷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冲撞。


    他无力挣扎，只能任由幼兽拖拽着自己，朝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海底裂谷沉去。


    越往下，光线越发稀薄，最后只剩下幼兽身上那点微弱的蓝光，勉强照亮周围方寸之地。


    水温急剧下降，刺骨的寒意穿透鲛绡，如同无数冰针扎入骨髓。


    海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挤压着敖丙本就残破不堪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苦。


    周围开始出现一些诡异的东西。


    不再是寻常的海藻或礁石。


    一根根粗大如古树、通体覆盖着暗沉铜锈、表面流淌着暗金色禁锢符文的巨大锁链，如同深海巨蟒的尸体，从上方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垂落，深深扎入下方更加幽邃的深渊。


    锁链冰冷、死寂，散发着令人灵魂压抑的古老气息。


    一些巨大的、形态扭曲的阴影，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半埋在海底的淤泥和破碎的珊瑚丛中。


    敖丙涣散的目光扫过，依稀辨认出那是某种巨大龟类生物的残骸。


    灰黑色的背甲破碎不堪，上面原本应该璀璨的星纹黯淡无光，甚至被一种粘稠如沥青的漆黑物质覆盖、侵蚀。巨大的骨骼断裂扭曲，昭示着生前承受了何等可怕的暴力。


    死亡和腐朽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幼兽拖着敖丙，绕过一具具巨大的、被污秽侵蚀的龟骸，继续向下。


    它叼着衣角的力道越来越紧，小小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低低呜咽。


    终于，前方幽暗的海水中，出现了一片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海底峭壁！


    峭壁如同被巨神之斧劈开，垂直陡峭，向下延伸，隐没在视线无法企及的黑暗深渊。


    峭壁的岩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黑色，布满了巨大的裂痕和撞击的凹坑。


    而真正让敖丙涣散瞳孔骤然收缩的景象，是峭壁之上那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镶嵌在岩壁中的巨大囚笼！


    囚笼通体由闪烁着幽蓝光泽、非金非玉的材质打造，粗大的暗金符文锁链如同恶毒的巨蟒，缠绕、贯穿了每一个囚笼！


    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峭壁深处，连接着一个缓缓旋转、散发出无尽吸力的巨大幽暗漩涡！


    敖丙的目光，死死锁定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囚笼。


    囚笼内，一头体型庞大如山岳的成年玄龟，正发出无声的、灵魂层面的痛苦哀嚎！


    它那本该璀璨如星河的灰黑色背甲，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可怕伤痕，甲壳上天然形成的星纹轨迹黯淡无光，被一层粘稠蠕动、散发着绝望与不祥气息的漆黑污秽所覆盖！


    三道比水缸还粗、燃烧着幽绿火焰的暗金锁链，如同来自地狱的刑具，残忍地贯穿了它引以为傲的、布满黯淡星纹的背甲！


    锁链的尖端，深深嵌入它的血肉和龟甲深处！


    每一次锁链上幽绿火焰的跳动，都伴随着玄龟庞大身躯无法控制的剧烈痉挛！


    它磅礴的生命力和星辉之力，被那燃烧的锁链疯狂抽取、掠夺！


    化作惨绿色的、粘稠如实质的光流，源源不断地汇入峭壁深处那个巨大幽暗的漩涡之中！


    被抽取的不仅仅是力量！


    敖丙能清晰地“看到”，一丝丝更加精纯、更加本源、如同□□的银色清气，正混杂在惨绿的光流中，被强行从玄龟的星纹背甲中剥离出来，汇入漩涡！


    玄龟巨大的头颅无力地垂下，蓝宝石般的眼眸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无尽的痛苦、麻木的绝望和一丝被漫长折磨后残留的、微弱的不屈愤怒。


    它的嘴巴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承受着永无止境的凌迟。


    不止一头！


    目光所及，峭壁之上，那密密麻麻的囚笼之中，囚禁着成百上千头形态各异的玄龟！


    小的如同磨盘，大的堪比山丘！无一例外，都被燃烧着幽绿火焰的暗金锁链贯穿背甲！


    无一例外，都在被疯狂抽取着生命力和星辉本源！


    无一例外，它们的背甲上都覆盖着那蠕动、粘稠、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漆黑污秽！


    那是被强行剥离本源清气后，残留的、被污染扭曲的生命渣滓！


    整个巨大的海底峭壁，俨然成了一座庞大无比、残酷至极的生命力榨取工厂！


    而“原料”，就是这些被囚禁、被折磨的玄龟一族！


    “呜，嗷。”拖拽着敖丙的玄龟幼兽，望着峭壁上那无数正在承受酷刑的同族。


    望着那被锁链贯穿、痛苦抽搐的巨大身影，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松开了敖丙的衣角，仰头发出一声凄厉到撕裂灵魂的悲鸣！


    那声音穿透幽暗的海水，充满了无尽的悲伤、愤怒和无力回天的绝望！


    敖丙的身体失去了牵引，缓缓下沉，落在峭壁前冰冷的海底淤泥上。


    他半跪在那里，仰着头，冰蓝色的瞳孔剧烈震颤，涣散的目光扫过这如同地狱绘卷的景象。


    原来这就是堕灵窟的真相？


    原来幼兽爪缝间渗出的漆黑污秽，源自于此？


    原来所谓的“东海妖魔”，竟是。


    就在这时！


    峭壁上方，一处相对平整的岩壁上，骤然亮起了刺目的金光！


    那光芒神圣、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天道意志，瞬间驱散了周围的幽暗！


    光芒之中，一块巨大的、通体由某种温润白玉打造、边缘镶嵌着繁复云雷金纹的石碑，如同神谕般悬浮在岩壁之上！


    石碑之上，一行行斗大的、由纯粹金色神光凝聚而成的古篆大字，如同燃烧的烙印，清晰地呈现在敖丙眼前：


    “奉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敕令！”


    “东海玄龟一族，身负混沌戾气，背生不祥星纹，堕化为魔，祸乱东海，侵染地脉！”


    “今镇其族于此堕灵窟下，抽其戾气，化其星源，以净海宇，护佑苍生！”


    “敕令所至，万灵遵行！违者，天诛地灭！”


    每一个字都散发着煌煌天威，神圣不可侵犯！仿佛带着天然的正义与秩序！


    金光流转，将下方那如同地狱般的囚笼景象，映照得更加惨烈，也更显讽刺！


    天庭敕令！封魔碑！


    “嗬，嗬嗬。”敖丙看着那神圣的金光碑文，又看看下方被锁链贯穿、被污秽覆盖、被抽筋吸髓的玄龟，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笑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在他枯竭的心底疯狂翻涌！


    身负混沌戾气？堕化为魔？抽其戾气，化其星源，以净海宇，护佑苍生？！


    好一个冠冕堂皇！好一个替天行道！好一个正道！


    “呜嗷！！！”


    就在敖丙被这极致的讽刺冲击得心神激荡之时，身旁的玄龟幼兽，望着那散发着神圣金光的敕令石碑。


    望着碑文中对它们一族“堕魔”的污蔑定罪，望着峭壁囚笼中正在承受无尽痛苦的族人，那双纯净的蓝宝石眼眸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光芒彻底被无边的绝望和疯狂的悲愤所吞噬！


    它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决绝的悲鸣！


    小小的身体猛地爆发出最后的、璀璨的蓝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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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不再看敖丙，不再看囚笼中的同族，而是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都凝聚在它那短小的、还带着伤痕的前肢上！


    它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悬浮在岩壁上、散发着神圣金光的敕令封魔碑！


    “不要！”敖丙瞳孔骤缩，嘶哑地想要阻止，但重伤之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碎的撞击声！


    幼兽小小的身躯，如同撞上铜墙铁壁的脆弱琉璃，狠狠地砸在了坚硬的石碑底座之上！


    刺目的蓝色血液瞬间从它撞击的头部和短小的前肢处迸射出来，在幽暗的海水中晕开一团凄艳的蓝色血雾！


    它那只用来撞击的前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细小的爪子鳞片崩裂，露出了森白的骨茬！


    “呜”幼兽发出一声微弱的、带着极致痛苦的悲鸣，小小的身体如同破败的玩偶，无力地顺着冰冷的石碑底座滑落。


    跌落在海底的淤泥中，蜷缩成一团，蓝色的血液不断从口鼻和断肢处涌出，染蓝了身下的污泥。


    它那双纯净的蓝宝石眼眸，望向敖丙的方向，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一丝解脱般的哀求。


    救救，它们。


    敖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一股从灵魂最深处爆发的、无法遏制的冰冷怒火！


    那怒火焚烧着恐惧，焚烧着绝望，焚烧着被碾碎的尊严！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淤泥中向前爬行！


    每挪动一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身前的海水。


    但他不管不顾，如同濒死的野兽，目标直指那跌落碑底的幼兽，直指那块散发着虚伪神圣金光的敕令石碑！


    终于，他爬到了幼兽身边。颤抖的、沾满血污的手，轻轻抚上幼兽冰凉颤抖、不断涌出蓝血的小小身体。


    幼兽微弱地呜咽了一声，眷恋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敖丙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冰蓝色瞳孔，死死地钉在那块近在咫尺的封魔碑上！


    金色的神文依旧流转，如同高高在上的嘲讽。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刮过那些冠冕堂皇的字句，最终定格在石碑底座与岩壁连接的角落。


    那里，并非光滑平整。


    在神圣的金光难以完全覆盖的阴影处，在石碑底座的边缘，赫然镌刻着一圈极其古老、极其繁复、线条扭曲如同活物般的暗金色纹路！


    那纹路敖丙从未见过，却诡异地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源自血脉深处最古老的记忆！


    纹路的核心部分似乎因为年代久远或是某种暴力破坏而残缺了一角，但残留的部分依旧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充满了蛮荒毁灭气息的恐怖波动！


    这绝非天庭正统的符文！这气息霸道、古老、充满了逆天伐道的决绝！


    敖丙沾满血污的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亵渎的意味，缓缓抚上那圈残缺的古老暗金纹路。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坚硬，纹路的凹槽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干涸的、暗沉如铁锈的痕迹。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充满了无尽嘲讽和滔天恨意的弧度。


    冰蓝色的瞳孔中，最后一丝迷茫和恐惧被彻底焚烧殆尽，只剩下淬炼了万载寒冰般的杀意！


    他抬起头，视线穿透幽暗的海水，仿佛看到了高踞九重天、端坐凌霄殿的煌煌神影。


    看到了龙王那顶暗沉血色的狰狞金冠，看到了剐龙柱上焚烧的魂体，看到了系统冰冷的倒计时。


    一个冰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彻底颠覆的觉悟，如同从九幽地狱深处传来，在他自己枯竭的灵台中轰然炸响：


    “呵”


    “原来”


    “所谓正道”


    他沾血的指尖狠狠抠进那暗金纹路的残缺处，仿佛要将这虚伪的碑文连同那高高在上的天庭一同撕碎！


    “比魔更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