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脏兮兮的，瘦巴巴的男孩，发烧了。


    发烧是很严重的疾病。


    从前的那些时光，自德里亚阿努斯流浪的七年时光，他若是生病了，全靠硬熬，但是现在的德里亚阿努斯明白，他怀中瘦弱的狄俄尼索斯一定要想办法治疗才可以。


    狄俄尼索斯太瘦弱了，身体太虚弱了，这小小的滚烫，看似不过只是全身滚烫的发烧，很可能要了狄俄尼索斯的命。


    德里亚阿努斯将昨天剩下的一些马齿苋喂给狄俄尼索斯。


    但狄俄尼索斯只是接触到这种带着土腥味的野草，就将这唯一能吃的食物呕吐了出去。


    德里亚阿努斯怀抱着小小的，瘦弱的狄俄尼索斯，害怕得眼泪都流淌了下来，他的脸颊之上全都是泪水，睫毛也被泪水沾湿，他祈求着昏迷的狄俄尼索斯，颤抖着声音祈求道：“吃一点吧……求求你了，伊里福斯，吃一点东西吧。”


    但狄俄尼索斯只是咬着牙齿，紧紧闭着眼睛。


    那双如同葡萄一般的深紫色眼眸正被掩盖在眼皮底下，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肌肤之上显得格外突出，狄俄尼索斯的嘴唇微微睁开，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道：“……哥……哥哥……难受……”


    这断断续续的声音，让德里亚阿努斯的心脏都揪了起来，他站起身，从山洞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破损的，有缺口的陶罐，接着飞奔出去，到溪流的上游舀了一些清水，他捧着陶罐里的清水，回到山洞里，喂食给狄俄尼索斯，他将狄俄尼索斯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大腿和怀里，他则以盘腿的姿势坐着，小心翼翼将陶罐完好的那一面递到狄俄尼索斯的嘴边。


    德里亚阿努斯发出的声音轻柔至极。


    “喝一点……喝了水就好了……”德里亚阿努斯的嘴唇吐出安慰的话语，他小心翼翼将清水喂食给狄俄尼索斯，直到狄俄尼索斯那缺水的嘴唇被清水滋润不再发出难受的哼哼声，德里亚阿努斯才松了口气。


    必须给怀里的孩子找点吃的才可以。


    德里亚阿努斯明白，仅仅只是清水，完全无法让狄俄尼索斯的身体好起来，狄俄尼索斯需要的是食物和药物。


    但是德里亚阿努斯没有钱。


    所以，德里亚阿努斯需要依靠自己的本领，就像是从前他一直做的那样——跳舞。


    德里亚阿努斯是一个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乡下舞者，他唯一学习的对象是那些生活在色利萨地区的半人马们，好色且野蛮的半人马曾经掠夺了一位属于赫拉的女祭司，而德里亚阿努斯作为半人马们的奴隶，曾经受到过那位女祭司的照拂，就是从那位被掠夺的女祭司那里，德里亚阿努斯学会了祭祀神明的舞蹈，在色利萨地区作为奴隶生活了一年的德里亚阿努斯最终被贩卖至雅典城，因为那位被半人马掠夺的女祭司是天后赫拉的女祭司，愤怒的天后在知晓她的女祭司被野蛮的半人马掠夺了之后，施以雷霆之火给部落，半人马们死了很多，因为瘟疫，是承蒙阿波罗恩惠的先知说出部落的瘟疫是因为天后的愤怒，由此，那位女祭司才被释放得以归乡，而德里亚阿努斯也因此被贩卖，离开了色利萨的半人马部落。


    流浪和作为奴隶的数年，在色利萨的半人马部落里，被那位温柔的女祭司所照拂，是德里亚阿努斯为数不多得到温暖的时候，他在那位属于天后赫拉的女祭司那里找到了被母亲爱着的感觉，虽然不过一年的时光他再度被贩卖，但那位温柔的女祭司成功得到自由归乡，德里亚阿努斯为那位如同母亲的女祭司而开心，他也不会那般贪心，不会因为得到了女祭司的母爱而渴望那在色利萨和女祭司一道作为奴隶时光再漫长一些。


    现在，德里亚阿努斯抱紧了怀中的狄俄尼索斯，他不会让这个孩子死去。


    就好像再来一次，德里亚阿努斯会不顾一切把那个小小的，会露出可爱笑容的弟弟接住。


    “我不会让你死的……”怀抱着紧闭双眸的狄俄尼索斯，德里亚阿努斯将自己的下巴摩擦在狄俄尼索斯的额头之上，他的声音细微，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沉重和严肃：“……哥哥不会让你死去的，放心吧，伊里福斯。”


    德里亚阿努斯看着虚空，眼眸睁大，他的眼睛瞪大瞪圆，淡粉色的嘴唇微微抿住，怀抱着狄俄尼索斯，像是在怀抱着他唯一的宝物一般，他将狄俄尼索斯背起，背起这个瘦弱的，几乎没什么分量的孩子，向着忒拜的主城而去。


    卡德摩斯统治的忒拜，和这个时代的所有城市一样，贵族和王族是上层，其次是公民，接着是奴隶和没有身份的流浪者。


    德里亚阿努斯属于奴隶和流浪者阶层。


    他知道怎么让自己活下去，虽然现在他还负担着另一张嘴巴，但德里亚阿努斯并不觉得狄俄尼索斯是麻烦，他反而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心中只有充沛的感情溢出。


    德里亚阿努斯将舞裙穿好，腰带重新缠绕，黄铜的吊坠缀在他的腰带之上，他的腰部缠绕着小鼓，背着狄俄尼索斯，朝着忒拜城的中心而去。


    流浪在忒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德里亚阿努斯知道哪里人多，有谁会喜欢他的舞蹈，又有谁会将食物施舍给他。


    从龙牙之上诞生的忒拜城，繁华的忒拜城，蒙受女神雅典娜的恩惠而建造忒拜城的国王卡德摩斯是欧罗巴的兄弟，追随着欧罗巴踪迹前来的卡德摩斯与其妻哈尔摩尼亚诞生下子嗣，其中有一个公主叫作塞墨勒，宙斯与塞墨勒私通，使得公主塞墨勒怀孕，只是那位公主却在赫拉的唆使之下渴望宙斯的雷霆，以此来寻求情人的爱，最终却死在了雷霆之下，忒拜城因此而陷入了昏暗的氛围之中，塞墨勒公主的灭亡使得国王卡德摩斯命令全城都进入静默，于是贵族不再开启宴会，公民结婚或是葬礼也不能大肆操办，唯有对神明的祭祀如初。


    阿波罗是忒拜的守护神，在阿波罗的恩惠之下，忒拜得以繁荣。


    但神明……真的无所不能吗？


    哪怕是宙斯，也无法挽回塞墨勒公主的生命。


    神明真的眷顾过人类吗？


    那些如同人类一般，有着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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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恨的神明，肆意妄为的神明，为什么总是眷顾那些生来非凡的英雄呢？


    如德里亚阿努斯一般，从一开始就被判了死刑的存在，不配被神明眷顾吗？


    忒拜城一如既往的静默，塞墨勒公主被宙斯的雷霆杀死之后，国王陷入了悲伤之中，因为神明的肆意妄为而死去的塞墨勒公主，就这样进入了冥界。


    德里亚阿努斯背着狄俄尼索斯，他赤裸着双足，踏过微微有些潮湿的泥土，将背上的狄俄尼索斯放在一面墙壁的阴凉处之下，确保自己能随时看见狄俄尼索斯，能随时保护狄俄尼索斯之后，德里亚阿努斯试着去往他曾经妄想过，但从未去过的地方——忒拜城贵族们的家门口。


    那些听着神明与英雄们的爱情故事长大的小姐们，或许会可怜德里亚阿努斯，也许会施舍一些吃的，或许还有钱财。


    怀抱着这种可怜的，祈求的期望，德里亚阿努斯将腰带之上的小鼓取下，他来到一处繁华的大门口，有一位贵族小姐正在家门口的橄榄树下，手中持有针线，那贵族小姐在女伴和一只狗的陪伴之下，穿着雪白的希顿和身边的女伴说笑。


    德里亚阿努斯有些忐忑。


    如果德里亚阿努斯还是从前那个王子的话，他也应该拥有这样的生活。


    但现在的德里亚阿努斯是一个残缺的人，甚至连男人都算不上。


    德里亚阿努斯握紧了手中的小鼓，他摇动手中的小鼓，黄铜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成功吸引到了橄榄树下的小姐。


    德里亚阿努斯看向那位将好奇的目光投射向他的小姐，他微微屈膝，就像是从前所做的那样，一个关于舞蹈之上的行礼，他握着左手的小鼓，旋转着，让翠绿色的裙摆也绽放，让那些缀在裙摆的铃铛响起，他听见身上响起的清脆声音，旋转着，赤裸的双足有力地跳动着，连带着手臂一起舞动。


    “……哎呀，有人在跳舞！”


    一个好奇的声音响起。


    坐在橄榄树下的小姐好奇地站起身，在女伴的陪伴之下来到门口，那漂亮的，身上泛着香气的贵族小姐好奇地看着德里亚阿努斯。


    于是德里亚阿努斯跳得愈发卖力，他的心脏狂跳，他舞蹈着，屈膝着，看似快活地舞动着，长长的发丝跳跃着，翠绿色的舞裙旋转如花。


    他摆动着左手的小鼓，不时用右手敲一下小鼓，直到大约七八分钟之后，他的舞蹈结束。


    德里亚阿努斯停止了舞动，他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小鼓，低下脑袋——一个讨要钱财的卑微姿态。


    被女伴们簇拥的小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几枚青铜币被丢入德里亚阿努斯的小鼓之上。


    “你跳得真好看。”可爱的小姐如此说道。


    德里亚阿努斯道谢：“谢谢您，小姐。”


    德里亚阿努斯抬起他那张酷似女性的脸庞，清脆的声音散发着少年的味道。


    接着，德里亚阿努斯怀抱着小鼓和那些青铜币，在那些小姐的目光之中，逃也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