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真没有等到季如芊的回复，却等到了她本人的到来。


    季如芊与上次拜访医科大没明显变化，依旧带着她那个有点咋呼的特助。自己看起来则精神略微蔫巴，不知道是不是受感情生活影响的原因。


    而邱秋之前目睹过两人为了nx-3项目针锋相对，仍对闻真怀有敌意。悄悄小声跟领导吐槽：“哼，装得挺人模狗样!”


    季如芊差点“噗嗤”笑出声，她俩有时开会间隙会说两句玩笑话，拿哪个惹人厌的合作方当靶子解闷。邱秋嘴更毒的时候不少，对闻真已用词手下留情……也够贴切。


    今天召开企业与校方的研讨座谈会，她们俩中午临时通知参加，陪同龙新王总。


    打了闻真一个措手不及，他正计划着再找季如芊谈合作，却也没成想立刻出现在她面前——以这样正儿八经的姿态。


    会议包括开设在学院大报告厅的讲座部分，系里不少学生来听课。闻真扫过一大片黑压压的观众，看到季如芊选了第一排靠近过道的位置。她跟邱秋到得晚，朝李院挥手打了声招呼，便随意地捡了个方便的座。


    幕布上播放着演讲稿，明亮的打光都聚焦在闻真身上。观众席光线昏暗，面庞模糊，他却在那一眼中隐约看到季如芊抿唇笑了笑。可能因为在场下，她唇角弯得毫不掩饰。


    笑什么呢？闻真神跑了一秒，所幸这演讲对他来说轻车熟路。毕竟都是自己的科研成果，近一个月他介绍及接受采访时谈过无数次。


    季如芊是在笑他，笑那句“人模狗样”莫名地贴合。闻真挺出人意料的，他私服带点雅痞风，粗粝的牛仔、机车皮衣或者休闲一点的冲锋衣都见过。哪怕婚宴时伴郎装扮穿成套西服皮鞋，但细节自己搭配的一颗耳钉，或者挑染的一缕跳色，总透露点潇洒不羁。


    不像现在……想想邱秋那句调侃，季如芊觉得他之前像只德牧，今天则如同被关在笼子里一般。大狼狗规规矩矩地打着领带，衬衫西服拘谨端正，定型的发胶抹得一丝不苟。


    何止外表，中午几个人聊到业内新闻，季如芊才意识到自己因为投身在调查私事上，错过了许多最新动态。


    难怪上次在许凡家聚会，老陈提到闻真整日除了上课便不见人影，原来他在忙这些啊：接受采访，学术交流，峰会座谈。不止学术周刊、财经新闻，连大众论坛都起了些许声量，纷纷讨论近期生物医药界的新突破，俨然冉冉升起的新星。


    nx-3针对的靶点确实独特，之前并无相关研究。这个靶点选择本身便很刁钻，创新性的研究使潜在的药物研发很具突破性，且商业价值巨大，有望填补相应的AS病症全球治疗空白。


    然而，此为专业领域的讨论，除了医药圈没什么人关注，最多引来投资圈的一些瞩目。


    圈外媒体的报道涉及的杂得多，用词也更夸张，却通俗易懂，传播效应反而更盛——天才青年科学，身处非一线城市潜心闭关专研三年，国内十年内无法跨越的成果!


    季如芊越来越好奇：闻真为什么突然配合宣传，甚至默契地推波助澜。年尾那个对她伸出的橄榄枝不屑一顾，清高桀骜的男人，怎么180度大转弯?


    他这个人有时候是不太着调，搬到明嘉苑也是个奇怪的行为。


    她沉迷自身那些纠葛或顽疾太久，一抬头才留意到身边这位的稀奇。


    来时路上，季如芊坐在车里无聊拿手机搜了搜闻真，最搞笑的居然还有人夸赞起了他的长相、身材。应该是医科大的学生发到网上的料，偷拍讲课的生活照又引起新一波高潮。


    季如芊腹诽：红的代价便需出卖色相么!自己却也忍不住端详起他的脸，嗯，批准出道。


    邱秋愤愤不平地说了自己的猜测：“难怪他之前强硬拒绝咱们的意向，原来是想自己炒作，待价而沽!”


    无疑地，经过这番舆论后，nx-3吸引了极多产业基金的关注，像伍氏这样的医药公司接踵而来。


    “明星效应”同样不容忽视，之前李院敢因为闻真不服从安排，故意搞些行政杂事上的小动作。如今他备受推崇，可谓炙手可热，领导们再想给人“穿小鞋”时，难免便有些顾忌。


    难怪季如芊今天过来时，李院喜笑颜开。本来他就求个社会影响力，闻真的报道帮他添了把柴。


    邱秋的推断不能说离谱，季如芊回味年前的商谈，又觉得闻真不至于那么老谋深算。他当时几乎一见面就阴阳怪气起来，很抵触和伍氏合作。


    季如芊其实并不懂他，两人的相处很浅显。可他也不懂她呀，照镜子的两个人彼此平等。


    这么一想，季如芊瞬间理解，自己也并没有几个交心的人，连许凡都不清楚她的计划。闻真为什么转变都是他的自由，别人辛苦得来的劳动果实，即便掺杂炒作成分，也合情合理。


    不止季如芊如此费解，郁揽风也大为震惊。他这阵子为郁家的纷扰烦心，郁听雨恋情蜜里调油，继母陆云霜自然称心如意：不成器的女儿居然挣了回气，自己这一脉势力大增，兴乾争权局面重回五五分。


    等到下属汇报最新的投资风向时，郁揽风才发现自己的表弟居然不声不响折腾出这么大动静。


    以往郁揽风劝过闻真无数回，来兴乾挂名，为他组建研发团队，担任首席科学家。名利双收的事，闻真轻而易举地推脱掉。


    闻真有闻真的道理，学校里的科研虽然受限于经费、制度，也有它掣肘之处，但与商业离得远，自由度更高。去企业做事，技术高管拿股权和分红，短期收益显著，但难免受限于公司内部的商业方向。


    无心插柳，现在的闻真倒进退自如——有了成果和响当当的名声后，争抢他的企业必然边多，价码开得足，之后的研究支持力度大。


    郁揽风忍不住想为闻真鼓掌，看似离开北城，蛰伏君兰，想不到依靠自己再次翻盘。


    但他不相信闻真能那么运筹帷幄，谁能神机妙算预判试验的突破?不过是顺应时事，当然不可否认智力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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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耐力打基础，再加点运气缺一不可。


    郁揽风胸口涌上一阵酸楚，反观自己呢？从年后被陆云霜釜底抽薪这么一招，在兴乾的前途仍未明了。


    科学家只要有过硬的成果傍身，自会有官方奖项、民间赞誉雪片般纷至沓来，何况闻真还这么年轻，以后路程顺遂。


    闻真能掌控他的未来，而自己依然要仰仗父亲的脸色，维持父慈子孝的表面和平，要算计继母及妹妹弟弟联手的牌局。


    “是自己没用么？有其他路可以选么？”郁揽风苦笑，他生来便为掌权兴乾而来。母亲用鲜血浇灌他的出生，也用死亡定义他的人生。


    他可以像闻真那样不慕名利，跑到君兰这小地方沉淀么？不可能!


    即便当初在北城被传得沸沸扬扬，隐形劝退，舅父舅母仍旧支持闻真；就算闻真之前毫无成果，主业拿着一份万把块的月薪度日，身边有人衡量他、算计他，等着嘲笑他么？!


    自己并非闻真，站在城市摩天楼的顶层俯瞰风景，实则像走钢丝的人，没有退路。


    郁揽风克制不住那股嫉妒，尽管他不承认这叫嫉妒。


    他只能称之为一种缺失，他也想拥有健全的家庭，无需富甲一方，就像舅父母那样便好，衣食无忧、逍遥自在挺好。


    曾经他可以依靠财富的碾压来填补这种缺失。可闻真转向另一方向，完全无法用金钱评判的领域。


    或许，人本性难逃得陇望蜀。


    间隙悄无声息地滋生，郁揽风年前到君兰时与闻真谈过nx-3项目的合作，表达了兴乾的诚意。当时的闻真意兴阑珊，转眼他便打了鸡血么?


    郁揽风不愿将闻真的态度转变理解为对自己的糊弄，他甚至不想去求证。微妙而难以捉摸，闻真算是他关于亲情的唯一落脚点。


    姑且认为他突然打通任督二脉，对名利场这些经营开了窍。作为兄长应该宽宏大度，他打电话给闻真祝贺。


    闻真将谢意还回去，之前借了郁揽风助理的光，帮他从生意角度分析了nx-3项目的运作。


    郁揽风恍惚间回忆起，仍在春节假期间，闻真主动跟他联系请教。当时郁揽风没意识到，原来闻真早已开始酝酿。


    冬末春初、积雪消融，浅芽在冻土中萌发，踩着冷空气的尾巴，万物生长。而惊蛰雷动时，才为天下知。


    闻真摸摸索索地走上这条道，起初不过是一场冲动，渐渐也琢磨出滋味。毛头小伙的莽撞已过，收束自由不羁的翅膀，落地啄食并不丢人。


    与其永远闷在象牙塔中，获得更大的声誉，寻求更多的能量，亲手将自己的成果上市，看着它从纸上谈兵到被吞咽入腹、缓解病痛的良药。不失为有始有终，理想圆满。


    最浅薄的效果：起码他们课题组新一季的经费很快批下来，翻倍。手下的研究生津贴涨了一级，过得更加滋润。


    私心里，当再次遭遇季如芊，闻真终于有了一丝丝底气。这一次，他将橄榄枝递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