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季》


    作者：声宁


    2025.6.21夏至凌晨，晋江文学城发布。


    夜幕即将降临，季如芊乘坐的航班携着暮色抵达君兰。


    踏上舷梯，北方初冬的寒气扑面而来。归国未满整年，她对这座城市的气候却并不陌生。


    周遭的同事朋友等等，总以为季如芊是跟随男朋友来此发展的异乡人。


    毕竟她少年生活于南方临海的涌城，大学又考到沪城就读，之后赴美深造。成长轨迹似乎与这座内陆二线城市并无交集。


    得益于学业的高歌猛进，季如芊收到不少业界抛来的橄榄枝。其中不乏北上广深的外资药企、产业基金，乃至海外机会，而她“毫无迟疑”地选择了不大起眼的君兰。


    这顺理成章地被理解成因为伍青泽——伍氏生物的存在，使君兰成为北方生物医药重镇。伍青泽作为家中长子，教养良好、品行温润，众人早默认他为未来接班人。


    专业对口，佳偶天成。金龟婿难得，季如芊追得急，也是人之常情。


    间或有闲话传到耳旁，她倒听其自然。八卦乃人类的天性，这点上，高智的博士、多金的高管，和聚堆儿唠闲嗑的大爷大妈们没有本质区别，仅仅无聊而已。对于季如芊，那甚至够不上恶意的标准。


    辗转变迁，深交寥寥。极少人知晓：九岁之前的每一天，季如芊在这片土地上长大。


    树木的枝杈伸展向天空，而经年的冻土层下，根系虬结、曲折深藏。


    她只是摸索着回到了原点……


    煤烟、炉火、以及九十年代雾蒙蒙的阴天，刻入骨子的童年印象如在昨日。


    一转身，航站楼灯火明亮，数十米的通高大片玻璃幕墙挺立，精湛技艺彰显着新时代的气息。


    此刻是2013年，接送客车辆将机场前的道路拥塞得热闹非凡。


    迎来送往、暗潮涌动，君兰并不停息。


    季如芊同样奔波，她刚刚结束为期两周的出差。多轮次的谈判与博弈，大脑难免有些疲累。


    拎了拎肩上滑掉的手柄，两只托特包都装着电脑。真好，烦恼成对儿！


    不耐仅持续几秒钟，远处小跑的身影映入季如芊的眼帘。阴转多云，她换上了浅浅的笑。轻抿抿唇，杏子眼里闪着微光。


    “慢点，怎么跟兔子似的，撞到人公司还得替你报工伤。”


    邱秋看她没太着急，步子变得和缓。一边伸出手臂，接过季如芊背着的其中一只包。


    ……那是她的，别人都是替领导拎包，而这俩人本末倒置，够离谱。


    “师傅，俺来迟喽。”邱秋故意操着她那略带点本地口音的腔调，颇有点蹬鼻子上脸。


    季如芊压了压嘴角，自己这小助理偶尔莽撞，像颗满涨的气球样蹦跶可爱。


    两人转身往外走，季如芊抬腿走得快，接机厅门口有条过廊，穿堂风吹过，乌黑发丝飞了她一脸。


    季如芊就立在那里，衣角被撩起，干练的米色外套下漏出一截鹅黄筒裙，她定住整理。


    零下气温里，行程中的旅客衣着多为暗调羽绒服或大衣，裹紧了纷纷埋头赶路。


    季如芊并不高大的体形在那光线敞口处挺直，身前是幽蓝的漠漠夜色，背后的照明却亮如白昼。


    她正处于分界线，即将踏入黑暗。


    邱秋想起公司里背后偶尔的“蛐蛐”……


    季如芊刚入职伍氏生物时，端着温柔妥当的做派，挺招人喜欢。总部都以为她这种年轻姑娘，不过在男朋友公司做点无关紧要的闲职。没想到季如芊全司轮岗，连最苦最累的生产部门都深入一线。


    半年后，又趁着伍氏谋求创板上市的机遇，季如芊升任集团投资经理，对部门整合的工作也频频主动请缨。


    下面有些中高层主管渐渐眼热：即便伍青泽本人，都还是个没接班的二代；季如芊这样扯大旗作虎皮，未免太不自量力。


    伍氏生物前身为国企药研所。九十年代在君兰街市上随口打听305所，不需地图便能寻到。千禧年前后，被伍青泽的父亲伍国峻改制私有化后，才正式更名。当时留下的技术员工算得上伍氏的“开国元老”，自然硬气到说话口无遮拦。


    大部分一辈子固守这一亩三分地的中年男人，本来就与季如芊外来的新派作风相悖。气就气在她真有些本事在身上，又因为伍青泽这层关系，无法针对她，只能嘲讽到私生活上……


    邱秋嫌太难听，她跟季如芊讲的时候，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舌头打结、涨红了脸。


    “你这打小报告的流程不够熟练啊。”季如芊连眉头都没皱，轻描淡写地糊弄她。


    “什么啊！我明明在伸张正义。”


    邱秋整日与她一同工作，下班后又偶尔逛街伴游，自然知道季如芊除了因为伍青泽被“招黑”，并没有搞特殊待遇。


    而季如芊站在风中的这一幕，单纯、美好，恬静地仿佛不经世事、未入社会。


    邱秋瞬间觉得闲杂人等的揣度简直可笑：


    “季如芊必定一门心思要嫁入伍家的。”


    “那是，小门小户见到这泼天富贵恨不得扑上去。”


    “伍公子哪天玩腻了，就晾那儿了。”


    实际情况呢？日日送到办公室的鲜花零食，常年的接送等候……作为季如芊的身边人都看在眼里。


    更别提上次聚会玩游戏，伍青泽被逼着带醉复述情史，原来俩人大学开始初恋，居然从最纯情的异地笔友做起。


    多浪漫的金童玉女，管那些妖魔鬼怪的反对！


    这不，现场立刻给邱秋表演出贴心的一幕：不远处，伍青泽已经立于车侧，垂目注视着门厅出口，似乎静待多时。


    季如芊体谅周五大晚上，麻烦公司用车太折腾司机，已经提前报备打车回市里。没料到他亲自来接，同样一滞。


    伍青泽走过来接住季如芊提着的托特和行李，连带着帮后面的邱秋也拿了电脑包。惹得邱秋继续腹诽：


    “温雅醇厚有涵养，连对下属都持着绅士风度，跟平易近人的芊芊姐简直绝配，那群老古板哪里会懂！”


    他估计从公司直接过来的，脸上带着丝不太显露的倦意。伍青泽正逐渐接手公司各项业务，下个月山西、内蒙两省的第五批药物集中采购招标即将次序启动，由他第一次全权负责整个流程。


    伍氏在北方尤其华北市占率拥有绝对优势，伍国峻挑了这比较稳妥的区域交给儿子，平缓过渡。


    “你忙就不用专程来接的。”季如芊脸上盈着丝浅笑，瞟到后座上那束花。虽不像之前在国外上学时空闲，伍青泽依然保留些当时的小情趣。


    “寒潮大降温，周末又难打车。而且芊芊，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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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了。”


    终于等到她回来，他迫不急待放下工作相见。


    可惜季如芊事业心过剩，其实伍青泽宁愿她入职研发中心，不需经常奔波。无奈拗不过季如芊，只能暗暗压下怨言。


    车厢暖热，伍青泽着裁剪修身的白衬衫，鼻子上架着副金丝细边眼镜。副驾上季如芊正在脱外套，斜过去视线瞪他一眼。


    后座的邱秋倍感自己有点多余，默默掏出手机低头盯着屏幕。


    季如芊稍稍侧目，清了清嗓，聊起公事：“这趟依然不顺。”


    她们这次辗转多城，主要为了伍氏筹划的一桩收购，标的公司质地优良。可惜半路杀出截胡的，来自伍氏生物的竞争对手——兴乾集团。


    车子行驶出去，窗子隔绝了呼呼的北风声。进城的高速路上车流湍急，伍青泽语气平静：“项目能成要依托时运，天时地利还需加上人和呢。”


    “对，那个兴乾的郁总尤其讨厌，趾高气昂、目中无人。”邱秋跟着添油加醋。


    兴乾与伍氏这种几十年历史药厂起家的发展形式不同，它更熟稔于资本运作。兴乾幕后老板起初做二级市场投资，近几年通过收购牌照和产线，进入医药产业。


    邱秋说的郁总，就是兴乾主管投资收购的二把手郁揽风。听到这个名字，季如芊扭头望向窗外，黛眉几不可查地一蹙。


    “郁揽风很难搞定？”


    伍青泽把手越过扶手箱，捏了捏季如芊的手指，试着想安慰她，季如芊很重视这个项目。


    她毕竟年轻资历浅，想升任高管，即便看伍青泽的面子，在董事会那边依然要有过得去的业绩。全权负责这次收购，假使从兴乾口中夺食、成功啃下硬骨头，对季如芊算一个契机。


    “其实你想进管理层，最好的办法是跟我去爸妈家中正式拜访，而不是费心跑这些项目。”


    伍青泽懒散地开了口，两人在此事上有分歧：来到君兰近一年，季如芊似乎不急于推进彼此的关系。


    外人都以为季如芊是他的女朋友，又跟着入职伍氏，就差订婚结婚的临门一脚了。


    可是，伍青泽时常闪现一种怪异的错觉：比起加入伍家，季如芊好像对融入伍氏生物更感兴趣。


    伍青泽安慰自己：芊芊求学时追求上进，工作后事业心强很正常。


    他甚至准备拿这做诱饵：“芊芊，我们成家后就是一致行动人。我名下有股份，公司里别人总更给你面子的。”


    这话不无道理，季如芊似乎认真地考虑了一番，然后才摇了摇头。


    “那我在别人眼里，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真才实学，全要仰仗你。”


    她说话极温柔又极坚定：“一切得等我拿到想要的结果后。”


    伍青泽拗不过季如芊，觉得这是幼稚地意气用事。却不强求于一时，他板上钉钉地认为，季如芊终将嫁给自己。


    但他没有深想过，季如芊说的“结果”究竟是什么？也许是更高的职位吧，伍青泽心目中的芊芊是如此的积极纯粹！


    已经下了匝道，车子拐入市中心。百货大楼的外墙大屏上放映着巨幅宣传片，跃动的画面吸引着眼球。那是一场周末城市足球赛的广告，右下角几行小字和标识，原来是伍氏冠名的赞助。


    极细微的一景，落入季如芊眸中，难以忽视。一如她内心对“结果”的渴望，无法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