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时节多雨。


    晨间又一场春雨过后，长街湿漉，风里都是雨后梨花的芬芳，云层缝隙中透出金色光芒，露出狭长湛蓝色，又慢慢地全部放晴。


    今日牙行来信，说找到了适合的厨子，沈听禾吃过早饭，自己去看。


    牙行老板将人引来见她。


    是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的娘子，身宽体健，脸上肉嘟嘟，看着和善喜庆，似乎心也很宽。


    沈听禾问她来历。


    其声音爽利，神色间没有怨怼，只有对命运的妥协低头。


    女子名为赵五娘，是杞县人。嫁人十一载，育有一儿一女。因她厨艺出众，常到富贵人家去做厨娘，为家中增添进项，日子过得富裕。


    但随着身体日渐发福，私塾教书的夫君对她日渐嫌弃，和开私塾的老先生的女儿好上了。找了不敬爹娘的不孝之罪，将她休弃。


    赵五娘归家，家中爹娘年迈，是大哥当家，以家中贫寒为由，设计将她卖给本地富商宅院做奴婢，签了二十年契。


    富商虽富，但抠门，嫌赵五娘吃得多，把她转卖给牙行。


    沈听禾觉得赵五娘直爽，坦诚，大概是经常出入大户人家，说话也不拘束，大方得体，十分合自己心意。


    和牙行老板重新拟定契约，将人带回了沈记。


    赵五娘上手很快，她原本就对汴京的小炒驾轻就熟，对于沈听禾在上面做的些微调整，很快就能掌握。


    如此，沈听禾一下就轻松不少。


    眼看魏老夫人寿辰在即，她将后厨交给赵五娘，自己为寿宴做准备。


    此时魏宅。


    魏父从邠州提前几日来汴京，为母亲贺寿。


    魏宅上下热闹起来，魏母带人门口相迎，从邠州来的女使仆从都面带喜色。


    马车远远而来，停在宅前，魏父从马车上下来。


    今年四十二的魏父身形精健修长，样貌在同龄中也属俊朗，眉眼间带着一丝威严，但在看到魏母的时候，不经意间柔和许多。


    “娘子近来安好？”


    魏母脸色始终淡淡，例行公事一般，“一切都好，夫君一路辛苦，洗漱一番，再去给母亲请安吧。”


    碍于底下人都看着，魏父不方便多说什么，悻悻与魏母并肩而行，直到了房中，隔绝了外人视线。


    魏父语气带着几分讨好，“还在生气？这几个月给你多封书信，一封都没回。”


    魏母别过头，“夫君如今春风得意，四十娶二十貌美妾室，又与我书信做什么？”


    魏父：“什么时候娶了？我是魏家家主，他们还能强迫我联姻？之前的事真的是娘子误会了。”


    当初因为这事与母亲一道来了京城，多一句的解释都不听他的。


    一辈子他就没生过娶其他女人的心思。


    魏母不听，“夫君快洗漱一下，母亲还等着呢。”她来汴京，一是为了陪着母亲，二就是为了躲他。


    不想老了老了，还要为这些儿女情长伤神。


    魏父叹口气，若不是从去年年末起族中事多，他早就来汴京了。但既然来了，也不急于一时。


    一刻钟后，二人去给魏老夫人请安，人前一副相敬如宾。


    魏熹儿和陆锦蓉也都在，等到魏钊到家，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饭后，魏父叫魏钊到书房，问了他到京之后的事。


    自从魏父来了，魏宅里热闹了许多。


    一直持续到魏老夫人过寿这日。


    为了给魏老夫人惊喜，林伯将沈记小娘子要来府上做厨娘的事隐瞒下来。


    这日一早，林伯给沈听禾开后门，让她和拉着食材的驴车一道进了后厨院子。


    沈听禾今日掌勺，府里原本厨房的人配合。


    魏宅如今的厨子是换的第六个，名叫方石柳。他整日因为沈记厨子厨艺好而战战兢兢，生怕哪日也被换了。


    但似乎郎君觉得换来换去也是一样，再没提过这事。


    沈记来的娘子掌勺，他想看看自己与她差距到底在哪。


    沈听禾让人帮忙把食材都搬进厨房，红案白案有五六个人同时进行，此外还有切菜洗菜的，烧火的，宽大的厨房里好不热闹。


    她抽空瞥眼院子里，小八已经不知踪影了。


    之前有过在李御史府上做菜的经历，这次和魏宅厨房里的人磨合起来也很顺利。


    林伯偷偷来看了眼，厨房里的景象，出乎意料的祥和，方石柳不知道听了沈小娘子说什么，正在连连点头。


    很快夜色降临，魏宅灯火高挂，从院落到堂内，一片光明祥和。


    魏老夫人坐在正中，小辈们先送上贺礼。


    魏熹儿送得是亲手刺绣的抹额，陆锦蓉送了从画坊买的名家画作，魏钊送了一套精选的笔墨。


    “娘，媳妇也有贺礼送您。”


    魏夫人让女使呈上一副屏风刺绣。


    展开后众人惊叹，饶是魏老夫人不在这些装饰上面花心思的人也都被惊艳到。


    一幅红色刺绣打底，六只展翅又形态各异的仙鹤跃然之上，大朵的牡丹在仙鹤边上做衬，呈现出一个寿字图。


    可见绣工了得和用心。


    魏老夫人开怀，“知道你平日孝顺，这么一副绣品，得要花费不少功夫吧。”


    魏母道：“从我十四岁嫁进魏家，母亲待我如亲生，我只愿母亲福寿绵长，岁岁安康。”


    魏老夫人心下感动。


    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媳指的是以前的事，那是刚有钊儿之后，若不是她发现得及时，怕是——


    将钊儿带在身边养，也是自己提出来的。


    如果一个女人不能先爱自己，又怎么能去爱孩子。


    魏父在一边活跃气氛，说自己也为母亲准备了贺礼，是一对山海夜明珠，摆在房中，母亲夜里醒了方便些。


    魏熹儿跟着笑，“这么大两颗珠子，也不怕被贼偷了。”


    陆锦蓉也跟着笑：“谁敢偷到当官的家里来。”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林伯见气氛差不多了，叫人开始传菜。


    最先端上来的，便是十分显眼的千层寿桃。


    魏钊看着眼熟，很像是他之前吃过的千层桃酥，放大版。


    接着又陆续上了佛跳墙，拨霞供，肚羹——


    一道道菜上来，魏父先睁大了眼睛。


    不想京城的日子过得这么好，吃食也太上档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