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胸口挂上一枚百合花模样的长坠子，莉莉才刚刚出了房门，来到走廊上没几步，耳边就响起一阵孩童的尖叫：“那是我的！！！”


    那声音来自她的小妹妹玛戈。


    玛戈有一头卷曲的棕发，一双碧绿的眼睛，略微圆润但很有力气的四肢。


    此刻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绿眼睛里盛着掉不下来的泪水，玛戈死死拽住萝丝比家里所有人都更长更阔，还装饰着一整圈柔软蕾丝的喇叭袖：“不准你拿走！！！”


    “这是爸爸特地让人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萝丝紧紧皱着眉头，看上去是试图跟玛戈讲道理的样子，“马上就是圣礼节了，我必须得有一条新裙子才......”


    “你已经有一条金腰带了！”四岁的小家伙丝毫不肯让步，早早展现出与两个姐姐一般无二的执拗。


    萝丝也很快意识到和玛戈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就像从前已经发生过的很多次一样：“听着，这是爸爸给我买的，不是给你的，你就算哭得再大声，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玛戈却非常固执：“你已经有金腰带了！我就要这个！就要这个！”


    一旁看戏的莉莉对着安妮使了个眼色，转身打算从另一边的楼梯走下楼去，然而疲于应对小妹妹的萝丝还是十分敏锐地发现了她：“莉莉！是不是你告诉的玛戈，爸爸给我带回来一条新腰带？”


    男爵并不经常在家，他曾是领主康帕纽勒大公的骑士，哪怕现在已经退役，身为男爵的他也还是常常接到大公的命令，往返与公国和外国之间，一来巡视边界保证公国的安全，二来还要运送一些公国内没有的货物到都城去供大公享用。


    当然，男爵从来不会忘记顺便带礼物给家中的妻子和孩子们，这一次，他回来的时候就给莉莉带了一本外国的诗集，并且叮嘱她只能在白天阳光最好的时候阅读，千万不要为了一本新书就去挑战男爵夫人的底线。


    男爵给玛戈的是一匹崭新的小木马，但显然他的小女儿很快就玩腻了。


    被萝丝开口叫住的莉莉暗道倒霉，不情不愿地转回身去，没好气道：“是你在向你的朋友炫耀的时候被玛戈瞧见了，这可怪不得我。”


    玛戈年纪虽然很小，脾气可是一点儿也不小，她那双碧绿色的，与母亲如出一辙的绿眼睛没有后者的半点温柔，总是眼神锐利地盯着姐姐们身边出现的一切新鲜事物——她并不是生性贪婪想要据为己有，单纯是出自于孩童的求知欲和喜欢玩耍的心态罢了。


    如果不是这卷玫瑰色的棉布十分难得，而且裁剪师和缝纫工都已经到了，萝丝其实并不介意让小妹妹长长见识。


    哪怕是对着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姐妹，她也是很喜欢炫耀自己拥有的东西的，就算莉莉对她的喜好不屑一顾，而玛戈完全不能领悟她到底在得意些什么。


    金腰带虽然是个稀罕的东西，但萝丝拥有十几条不同材质，不同样式的漂亮腰带，玛戈早就对它们失去兴趣，此刻她双手紧紧拽着萝丝的衣袖，眼睛牢牢盯着侍女手中已经被扯乱了的布料卷子：“我就要这个！”


    萝丝对玛戈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但她并不想就这么让出自己等待已久的布料，矛头一转便又对着在她看来是试图“推卸责任”的莉莉埋怨：“你就不能别总是带着玛戈到花房里玩吗？”


    “这也能怪我吗？！”莉莉身为孤儿的时候，十分渴望拥有家人，然而这辈子的家人多起来了，她又开始恼恨他们的吵闹，尤其是总对自己刻薄的姐姐萝丝。


    “你整天就想着跳舞、音乐、宴会，无所事事地和你那堆朋友聊天，本来就该轮到你带着玛戈玩了，可你却偷偷躲在花房里冲别人炫耀你的金腰带！”莉莉感觉到一阵胸闷，“你哪怕有半点关心过我，就会知道我和玛戈玩的时候要么待在房间里，要么就只能去花房了！”


    她是个早产儿，出生之后不久就被送去修道院里，既有男爵夫妇逃避面对这个很可能夭折的女儿的成分，也是这对无能为力的父母将希望寄托于神明，期盼在荣光之主的庇佑下，给二女儿的健康带来些许转机。


    在修道院里，嬷嬷们都非常害怕莉莉夭折，整日将她关在房间里，连房间的窗户多开了两分钟都要惊慌地呼唤着荣光之主的圣名，祈祷那丁点儿阳光和片刻的微风不会让可怜的莉莉小姐患上疾病。


    更别说这个时代的贵族并不提倡他们看来天生柔弱的女性进行过多体力活动，哪怕回到了玛雅丽斯庄园，男爵夫妇也依旧严禁莉莉独自外出，以及过度消耗体力，就算莉莉只是原地蹦跶几下，男爵夫人都会一改往日的温柔，严厉地告诫二女儿要注意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不要随意伤害自己的身体。


    面对这种情形，莉莉曾经也试图辩解过，想要让母亲明白运动的好处，但她的话语都被大人们当成是小孩子贪玩的借口，一笑了之，她的生活没能得到半分的改变。


    白得好像冰雪的皮肤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莉莉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知为何“咚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它从未如此有力地跳过，就好像即将冲破小女孩脆弱的肋骨。


    这不太对。


    莉莉脑袋有些发懵地想着。


    萝丝的嘴巴一向刻薄，她就喜欢抬着下巴，高傲地展示自己修长的脖颈，然后从那双殷红的唇里吐出些无比骄傲又自恋的话语来。


    早些年的莉莉还会被她气到，但现在莉莉已经学会了如萝丝藐视其他人一样去藐视她了，并且总是成功地让姐姐被气得跳脚，又没法顺利把火撒出来。


    哪怕先前萝丝威胁要挪用她的零花钱，也只是让莉莉稍微有点气愤而已，她的身体虽然孱弱，却也还远远没到和姐姐吵了几句就要发病的程度，何况她从未这样“发病”过。


    可事实却是她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得越来越用力，仿佛莉莉的身躯不是安放它的最佳场所，反而是禁锢它的囚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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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鼓胀的声响一遍遍冲击着莉莉的耳膜，让她无法听清身前的萝丝又气急败坏地说了些什么，她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也跟着心跳声出现了膨胀的幻觉，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像被水汽沾湿的玻璃，她用力眨眨眼，却发现色彩也开始扭曲旋转起来。


    糟糕。


    自己是不是又要死了？


    莉莉浑身冰凉地想道。


    哪怕已经死过一次，她依旧恐惧死亡；或者该说，正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所以她是那么地惧怕死亡的阴影再次来到。


    出于本能。


    莉莉向前伸手，想要抓住什么，想告诉扭着脑袋继续与玛戈纠缠的萝丝自己不舒服。


    然而就在她抬起了手，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的瞬间，一声惊爆骤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女仆们的尖叫声，莉莉模糊的眼中看见有一块色彩突然碎裂倒塌，她看不清楚那是什么，只能凭记忆回想起那个位置摆放的应该是男爵夫人最喜欢的一只大花瓶。


    确实是那只花瓶突然炸开了。


    萝丝被吓得尖叫起来，一片碎片恰好落到她脚边：“荣光在上，我的天呐，没人受伤吧？”


    所幸，除了距离花瓶最近的女仆被崩裂的碎陶片划伤手背之外，并没有人受到伤害。


    萝丝松了一口气。


    “莉莉！”玛戈用力拽拽她的衣袖，焦急地指向自己另一个姐姐的方向。


    此刻莉莉已经瘫倒在手足无措的安妮怀中。


    萝丝愣了下，原本红润健康的双颊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血色，声音尖得失了原有的高傲：“把她放平！别抱着她！！”


    她像是一头丢失了幼崽的母豹子，急切又迅猛地扑过去，将安妮赶开，双膝跪在地上，附身去听莉莉的呼吸和心跳：“去请医生，再来个人去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妈妈！”


    萝丝轻轻拍打着莉莉的脸，发现上面已经全是冷汗：“天呐，莉莉！”


    她不住地念叨着，嗓音发颤：“莉莉，莉莉，能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昏昏沉沉，胸口闷痛的莉莉费力地将双眼打开一条缝隙，看了萝丝一眼，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很难受。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那颗发了疯的心脏从里面撕裂开来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萝丝的大脸还那么近地贴着自己。


    她漂亮但是很讨人厌的脸上出现了极其罕见的温柔表情，这样子的表情只在莉莉从修道院回到玛雅丽斯庄园的第一年出现过。


    考虑到自己很可能就要死了，莉莉觉得还是原谅萝丝往日和自己的争吵好了，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已经被满足了身为孤儿期望能拥有家人的愿望，虽然这个愿望被实现得并不算太圆满......


    “我......”她用力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随即就两眼一黑，彻底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