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最终没有在豫州置办婚礼，一来一应礼器服饰皆在京都，二来圣上一封封诰的圣旨使得谢时鸢不得不回京谢恩。


    再临京城谢时鸢依旧坐在马车里，沈君泽打马随行。一如当时他们结伴前来，当时的他们相互猜忌，彼此忌惮。谁都不曾想过，眼前之人，会是陪自己白首之人。


    谢时鸢顺着窗缝瞄着外面骑在黑马上挺拔的身姿，那人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一般，回头与之对视。冰冷的面容刹时染上暖意，像是冰封了数年的寒冰，终于融化，刹时间春回大地，万物鹏发。


    威名在外的沈小侯爷鲜少又如此温良的时候，有大胆的女子将手中的扶桑花扔在他的马上。


    手指翻飞，沈君泽接过那粉白的花朵，轻嗅其香，打马走近，掀起车窗，捉住了一只偷看的小鬼。


    弯腰将那花簪在了那女子发间。


    这是大晋百姓对将士们得胜的爱戴，沈君泽愿意将自己的功绩凝于指尖，昭告天下，这勋功不止有流血流汗的男儿郎。


    他的阿鸢，从来不是站在他身后的菟丝花，而是挺拔的白杨，与他并肩立于北疆的黄沙上。


    穿过喧嚣的人群，谢时鸢注意到街边的柳树也抽出了新芽儿，


    最是一年春好处，鼻尖传来扶桑花幽幽的香气。


    在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光了，谢时鸢闭上眼任由春风抚在脸上，


    却不知，满京城的春景凝结在男子的眼中，都比不上她嘴角的那一抹浅笑。


    “啧啧啧。”顾随安在樊盛楼二楼，咳着葵花子发出感叹。


    “瞧瞧沈行初那没出息的样子，眼睛都要黏在谢姑娘身上了。”


    一旁夫人打扮的女子为他添了一杯茶，笑道“夫君不还说过，摄政王城府极深，最会喜怒不形于色。”


    顾随安摇摇头，煞有其事的说道“那是曾经，如今，啧啧啧。”说着去握住那妇人的手，低声道“夫人今日就不要去义慈堂了，在府陪我一天吧？”


    “不行，前日里有几个孩子病了，我得去看看。”


    “小蝶，你变了，以前你最在意我的！”


    “你好好说话。”


    “好吧，夫人说了算。”


    ......


    二人在谢府门口分开，沈君泽要进宫面圣，分开时他翻身进了马车，在谢时鸢脸上落下一连串黏黏糊糊的亲吻。


    谢时鸢笑极，扯下黏在自己身上之人道“你快去吧，别让圣上等。”想了想又道“待你回来的时候，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君泽眼睛亮了亮“你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谢时鸢笑得狡黠，连哄带劝将他推了出去。


    几月未归，再见谢府的门楣竟有些陌生。木梨几个丫头红着眼圈，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忙活着，院子里飘来饭菜的香气，谢时鸢这才真真正正正觉得，她离开了那个黄沙纷飞的战场。


    锦玉端来端来一品红枣燕窝梨羹，素云眼疾手快，一把拦下“小姐不能吃梨。”


    锦玉少年老成的脸上闪过迷茫“小姐最爱梨羹。”


    素云涨红着脸，语塞了半天，最后干脆拿起那碗，两下一饮而尽。


    锦玉瞪大了双眼“你你你！”你了半天，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木梨点点素云被风沙吹糙了的腮帮子，道“你这丫头，馋疯了不成，小姐的东西也抢着吃。”


    素云撇撇嘴，嚼着嘴里的东西不与之辩驳。


    几个小丫头在庭院里吵吵嚷嚷，往日总觉得厌烦，如今却觉得，再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日子了。


    见到谢时鸢出门，几个麻雀才止住嘴，谢时鸢摸摸锦玉气鼓鼓的小脸蛋，“别气啦，叫上繁琴，你们几个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小姐才回来就要出门吗？”木梨有些担忧自家主子的身体。姑娘在战场上折腾了几个月，虽然不见显瘦，甚至还胖了些，但是她总觉得自家主子脸色不太好。


    “有件事，越早越好。”谢时鸢答道。


    刚回府的马车又复出动，一路向北至凤鸣山下，几人下了车徒步山上。终在兰若寺停下。


    谢时鸢要找的人正是兰若寺的寂尘大师，世人都道寂尘大师佛法高深，却不知大师在出家前，是赫赫有名的医圣。


    谢时鸢也是从《奇闻异事三两事》中偶然得知。


    谢时鸢到时大师正在禅院打坐，等闻脚步声睁开眼，见来人并不惊讶，


    谢时鸢总觉得寂尘大师不像是在打坐，倒像是在等她的到来般。


    寒暄两句，谢时鸢简明扼要的说明了来意。


    “我有一有人，幼时经历磨难，罹患魇症多年。普天之下能解此证的人，唯有昔日医圣，大师已经出家本不便前来打扰，但救人一命造七级浮屠，求大师施以援手，时鸢必当感激涕零。”


    “非也非也，并非老衲不施以援手，施主所说能救王爷之人，并非是在下。”


    谢时鸢一愣，她未曾说过沈君泽的身份，且沈君泽的魇症鲜少人知晓，寂尘缘何会一语道破。


    “大师所说何人？”


    寂尘笑眯眯摇摇头“佛法曰，有求皆苦。昨日之鸟，缘何会飞入今日之窗棱，施主可曾想过？“


    谢时鸢望着那慈善的面庞，无端起了一身冷汗，寂尘眯着眼，笑得慈悲，一双佛眸盯着她，仿佛透过了她的身体，看穿了她这来自异的灵魂。


    “缘来缘灭皆有因果，因即是果，果即是因。”


    耳边寂尘的声音逐渐模糊。像是从天边传来一般，意识渐渐朦胧，谢时鸢再回过神时，已经不在兰若寺了，眼前的景象让她吓了一跳。


    这是大理寺的牢房，谢时鸢看着自己透明的手，这种熟悉的感觉她明白——她由魂魄离体，重回前世了。


    眼前的牢房里关着的一个穿囚服的落魄男人，一动不动对着墙枯坐着。


    老房门打开，脚步声伴随着咳嗽声由远及近，


    兜帽摘下，谢时鸢见到来人不由上前喊了一声“行初。”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沈君泽此时是听不到她的声音的。


    沈君泽比上次她“见”他更要苍白了几分，见惯了沈君泽如今康健乐观的样子，再见到前世枯槁一般的男人，即便是魂体，谢时鸢还是感觉到了丝丝的心痛。


    侍剑上前搬过那囚徒的身体，那囚徒像是一个破败的木偶，仰头栽倒了，依旧维持着坐着的姿势，看样子已经僵硬了多时，死去多日。


    待看清那人的脸，谢时鸢倒一口凉气，不是别人，这落魄似乞丐之人，竟是呼延廷！


    “主子，死了。”侍剑报道。


    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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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咳嗽了两声，古井无波的眼睛并没有多少波动，仿佛死的是一只蚂蚁，而不是他多年的劲敌。


    待要离去之时，目光在墙上一顿。


    侍剑会意上前扒开挡住墙的稻草，一个复杂的团出现在眼前，像是某种神秘的阵法。


    屠刀取来笔和纸，不多时将那图案拓印了下来。


    谢时鸢狐疑的看着图案，无端觉得有些眼熟。


    不待她多做深思，眨眼之间环境又发生了变化，她跟着沈君泽一行人回到了兰若寺。


    兰若寺中，几个小和尚围着一棵大树，寂尘端坐其上，正在树上打坐。听到动静一失神竟从树上栽了下来，众僧围上前，寂尘从一众光头中探出头来，只见额角上破了个口子，稀稀拉拉流了不少血。


    “大师有无大碍？”沈君泽关切道。


    寂尘依旧笑着摇摇头，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今早礼佛，香灰烫了手心，我便知晓有此一难。”


    禅房内，众人退去，沈君泽将那拓印下来的图腾交由寂尘探看。


    寂尘见此物，面容露出几分严肃，“此物王爷从何得来？”


    “监牢中一死囚临终所作。”沈君泽如实答道


    “敢问此人可是北疆之人？”


    “大师如何得知？”


    寂尘看着那阵法道“因为此物是北疆秘法，魂命相换，起死回生。”


    谢时鸢立在一旁，心中骤然一震，她想起来了，此物她在北疆风物志中看到过，以生者生魂为祭，招死者亡魂，不入轮回，逆天改命。


    “那死徒定然是死之前所画，还未完成自己便魂体虚弱，魂飞魄散了。”


    好半天，谢时鸢才听到沈君泽的声音“那有什么办法能使此阵成型。”


    寂尘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还望大师指点迷津。”沈君泽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他所复活之人，亦是我亏欠至深之人，此法若成，便叫我以命换命，亦甘之如饴。”


    良久，寂尘长叹了一口气道“若成此法，便要以生魂入阵，此阵将成，还缺半魂。”


    沈君泽如获至宝，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颜色，却因神情激动而复咳嗽起来。


    “多谢。”


    一个不好的猜测在谢时鸢心中成型。


    果然，沈君泽待要离去时，寂尘拦住了他道“若魂魄缺失，即便入了轮回，也会病体孱弱，魇症缠身。施主三思。”


    沈君泽却道“佛法讲因果，讲缘法。她此生因我多造磨难，我便是她的恶因，合该还她个善果。”


    “不可以！不可以！”谢时鸢终于知道，缘何沈君泽年纪轻轻便常年苍白，梦魇缠身。


    此时她却只能对着虚空，疯狂的去拉那人，却一直扑空。


    “沈君泽，你回来，我不要你的魂，我不要你补偿什么！”


    兰若寺的钟响了，那声音像是穿过耳朵，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令人神魂震荡。


    谢时鸢回过神，素云，木梨，锦书，繁琴都围在她的身侧。


    谢时鸢顾不上满脸的泪痕，起身快步走出禅房，


    寂尘就立在院中，笑着看着她道


    “既知身似梦，一任事如尘。”


    谢时鸢注意到，寂尘的额角上，赫然长者一块指甲大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