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高效的清算工具。


    李泽景的离去，是这场百年清算的开始。


    十年后，海外传来消息。


    李泽铭，那个为家族在国际舞台上开疆拓土的二儿子，在归国专机上心脏骤停。


    人，再也没有醒来。


    彼时，孙谨言正在玻璃暖房里，为一株培育了十年的“幽昙”授粉。


    幽蓝色的花瓣，正绽放出惊心动魄的光。


    新任管家小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


    孙谨言手上那根沾着花粉的细毫，稳得没有一毫的偏移。


    她只是在脑中，下达了一个重复过无数次的指令。


    【兑换，“生命尽头平静光环”。】


    积分扣除。


    一股清凉的能量瞬间包裹神魂。


    她完美地完成了授粉，动作优雅。


    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园艺工作。


    又是国葬。


    又是万众瞩目下那个平静到可怕的母亲。


    又是无数子孙那混杂着敬佩与心疼的目光。


    她精准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每一个动作。


    每一个眼神，都完美得毫无瑕疵，也冰冷得不带人气。


    又过了十五年。


    三儿子李泽启，将一生奉献给基础物理的天才，死在了他的实验室里。


    孙谨言去见他最后一面。


    他躺在病床上，陌生的病号服让他极不自在。


    那双因智慧而闪耀了一生的眼睛。


    在看到孙谨言时，竟流露出孩童般的恐惧。


    “妈……”


    他声音气若游丝，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她。


    “我白板上那个公式……还没算完。”


    “我怕……我走了，就没人能算出来了。”


    他怕的不是死亡。


    他怕的是，他离开后，这世间再无人能与母亲在智慧的顶峰共鸣。


    他怕她，从此陷入永恒的孤独。


    不属于她的，名为酸楚的情绪，试图刺穿神魂的屏障。


    【兑换。】


    她心中默念，甚至懒得等系统提示。


    她俯下身，用那张属于七旬妇人的面容。


    露出一个温柔的，属于神明的微笑。


    “没关系。”


    “我会让他们，接着算下去。”


    她安抚的，不是一个即将离世的儿子。


    而是一个即将下线，但仍有余热的，优秀资产。


    再然后。


    是醉心艺术，一生浪荡不羁的周泽霖。


    他临终前，将最后一幅画送给了她，画的名字叫《母亲》。


    画面上，只有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光芒的影子。


    在接着，离世的，是是铁血治军的退休首长，功勋赫赫的李泽瑞。


    他穿着一辈子引以为傲的军装。


    向她行了最后一个军礼。


    他说，“母亲，我没有给您丢脸。”然后与世长逝，闭上双眼...


    接着，离开的是，还在军中发光发热的铁血军人，李泽润。


    和母亲吃过饭，带着母亲去看望几个已经去世的老哥哥后。


    送给了母亲一束花，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接下来，是纵横资本市场，被誉为“东方之鹰”的李泽鸿。


    他将自己毕生积累的财富。


    全部转入了她的私人账户，他说“妈，这些钱您随便花，别省。”


    然后就在第二天，没有在起来....


    一个又一个。


    像约定好了一样，次第凋零。


    每一场葬礼，都是一次完美的投资项目清盘。


    每一次【兑换】，都是一次冷酷的坏账剔除。


    她用海量的积分，一次次剥离掉那些名为“悲痛”的情感杂质。


    将自己打磨成一块温润无瑕，却也坚不可摧的美玉。


    李家的子孙们，早已习惯了这位老祖宗的神性。


    他们需要她的平静，来稳固这个庞大的家族帝国。


    而孙谨言，也需要这种平静。


    来维持自己身为魅魔最后的，那点可悲的骄傲。


    终于。


    当最小的儿子，那个继承了赵家血脉。


    一生致力于慈善事业的赵泽恩。


    在一百一十岁的高龄，于睡梦中安详辞世后。


    这场长达半个世纪的告别，落幕了。


    孙谨言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主宅客厅。


    墙上，那张巨大的全家福里。


    除了她，所有人都被电脑程序，描上了灰色的边框。


    李承云。


    还有他们的八个儿子。


    浩浩荡荡的一家人，如今，只剩下她一个。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


    鹅毛般的雪片，无声覆盖了整个院落。


    将那些曾经绚烂过的奇花异草，掩埋于一片苍茫的洁白。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一句古诗，毫无征兆地撞进她的脑海。


    那一瞬间。


    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荒芜。


    瞬间冲垮了，她用积分和理智构筑的所有防线。


    原来是这样。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魅魔一族，那般抗拒子嗣。


    不是怕疼，不是怕麻烦，更不是怕那点血脉的束缚。


    而是怕这个。


    因为生命悠长，所以注定要一次又一次。


    亲手将自己孕育的生命，送回时间的尘埃。


    每一次，都是在自己的神魂上，划开一道口子。


    就算有系统帮忙缝合，就算用了最顶级的“情绪光环”止痛。


    疤痕，还在。


    一道，一道，又一道。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最终将一颗心，变成了一块坑坑洼洼，毫无生气的顽石。


    她以为自己赢了。


    她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


    可到头来，她才是那个被时间判了无期徒刑的，最可怜的囚徒。


    “狗屁的生子系统。”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一字一顿，轻声骂了出来。


    她的声音在神识中响起，带着极轻微的，属于败者的颤抖。


    【系统，你这个骗子。】


    【叮！系统运行逻辑自洽，不存在欺骗行为。】


    孙谨言发出一声冷笑。


    【自洽？那我现在的感觉算什么？投资亏损后的烦躁？还是产品下线后的空虚？】


    【叮！根据分析，宿主当前正体验一种名为“存在性虚无”的深度心理状态……】


    “别用这些名词糊弄我。”


    孙谨言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


    “我，孙谨言，天生地养的魅魔，生来就该游戏人间，无牵无挂。”


    “是你们，把我拖进这个世界，逼我开启这场该死的，长达百年的‘养成游戏’。”


    她找到了完美的宣泄口。


    “现在游戏结束了，所有角色都删档了。”


    “你却告诉我，我这个玩家，产生了属于NPC的，可笑又脆弱的情感？”


    “这是BUG！”


    她理直气壮，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系统的头上。


    她将系统提供的“情绪剥离”。


    蛮不讲理地扭曲成了“情感病毒植入”。


    【如果不是你的‘平静光环’一遍遍提醒我，我或许早就忘了他们！我会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为一个已经结束的项目，感到烦躁？】


    【叮！系统功能为辅助宿主达成目标……】


    【闭嘴！】


    孙谨言粗暴地打断了它。


    她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却又带着神明般的霸道。


    【这笔账，我记下了。】


    说完，她切断了与系统的所有联系。


    孙谨言重新坐回沙发，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窗外的雪，正无声地吞噬着整个世界。


    她看着那片茫茫的白。


    眼神一点点重新凝结成冰，坚硬得能刮伤时光。


    没错。


    是系统的错。


    她，孙谨言，从不做亏本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