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培德校长像一阵失控的旋风，猛地冲出了办公室。


    当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走廊上时，李承云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看清了钱校长那张涨红的脸，镜片后的双眼射出癫狂的光。


    李承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完了。


    孩子们考砸了，这老顽固是出来当众发难的。


    他几乎是本能地跨出一步，如同一堵墙。


    将孙谨言和四个儿子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他准备迎接教育界“老炮儿”的雷霆之怒。


    预想中的咆哮并未降临。


    钱培德冲到他们面前，因为跑得太急。


    花白的头发都翘起了几根。


    他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镜。


    目光灼热地在四个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来回扫视。


    那眼神，不像在看学生，倒像个饥渴的寻宝人。


    终于发现了传说中的绝世宝藏。


    “李副主任。孙女士。”


    钱培德一把攥住李承云的手。


    那力道大得惊人，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我钱培德有眼无珠，险些将国之栋梁拒之门外。我……我向你们道歉。”


    李承云彻底僵住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停止了思考。


    道歉？


    国之栋梁？


    这老头子是疯了吗？


    孙谨言却依旧气定神闲。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


    轻轻在丈夫紧绷的手臂上拍了拍，示意他放松。


    她朝钱培德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明媚，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疏离。


    “钱校长言重了，是孩子们顽劣，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钱培德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何止是不麻烦，这简直是老天爷送给我钱培德，送给我们学校的一份天大的厚礼。”


    “走走走，快请进，到我办公室里谈。”


    他那热情到近乎谄媚的态度。


    与之前那副油盐不进的冷脸判若两人。


    跟在后头的教导主任，下巴都快惊掉了。


    回到校长办公室。


    钱培德将那四份试卷，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


    小心翼翼地在办公桌上铺开。


    “李副主任，孙女士，你们来看。快来看这卷子。”


    他的手指，首先点在了李泽启的试卷上。


    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与惊叹。


    “这道奥数题，我们学校的数学组组长，都要画图研究半天。”


    “泽启这孩子，提笔就写，还用了两种解法。”


    “思路之精妙，逻辑之严谨，他就是为数学而生的。”


    他又指向李泽铭的卷子。


    “还有泽铭，这道情景题，他的答案展现出的共情能力和社交智慧。”


    “简直不像个六岁的孩子。这是天生的管理者，是未来的外交家。”


    “周泽霖这孩子，更是让我拍案叫绝。”


    钱培德的声音高了八度。


    “‘雨比她的眼泪还要伤心’，这是何等的感知力。”


    “寥寥数字，直击人心。他眼里看到的世界，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钱培德越说越亢奋。


    最后，他拿起李泽景那张画满了。


    各种奇怪符号和结构图的卷子，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甚至带上了朝圣般的郑重。


    “至于泽景这个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


    目光灼灼地看着孙谨言和李承云，一字一顿，字字千钧。


    “他，更是个独一无二的宝贝。”


    “一个我们现行教育体系下，最容易被埋没，也最珍贵的旷世奇才。”


    李承云凑过去，看着大儿子那张在他看来“惨不忍睹”的卷子，脸上火辣辣的。


    这在他看来，分明就是胡闹。


    可钱培德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世界观，当场碎裂。


    “你们可能觉得他是在乱画。”


    “但我和教导主任趴在这里，研究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看明白。”


    钱培德的眼中，闪烁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


    “他没有用常规方法。”


    “他是用一种工程建模的思维，在解构这些题目。”


    “他把数学问题，直接转化成了物理模型和空间结构。”


    “这种天赋，是天生的工程师，是未来的大国工匠。”


    “他的大脑，构造和我们普通人根本不一样。”


    听着钱培德这番近乎神化的解读，李承云彻底石化了。


    他缓缓扭过头，用一种看神仙下凡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身旁的妻子。


    她只是云淡风轻地让孩子们来考个试。


    怎么就像一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老校长。


    变成了一个狂热的信徒？


    怎么就把自家那几个。


    一看见书本就头疼的臭小子，给解读成了未来的科学家？


    孙谨言迎上丈夫那写满震惊的目光。


    眼波流转，不动声色地轻轻眨了眨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常规操作，别大惊小怪。


    她转向钱培德，谦虚地笑了笑。


    “钱校长过誉了，泽景这孩子，就是不爱死读书。”


    “平时就喜欢瞎琢磨些小机械，我们还正发愁，怕他这性子，到了学校会跟不上进度。”


    这番话，听在钱培德耳中，无异于惊雷。


    “哎。这怎么能叫不爱读书。”


    钱培德立刻激动地反驳。


    “这叫专注，这叫术业有专攻。”


    “孙女士，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的教育理念，太先进了。太了不起了。”


    他看向孙谨言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欣赏，瞬间升华到了崇敬。


    在他看来，李家这四位“神童”，绝对是后天精心培养的结果。


    而眼前这位看起来温婉娴静的孙女士，必定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教育宗师。


    她因材施教，充分发掘了每个孩子独一无二的天赋。


    这不就是他钱培德毕生追求的教育理想吗。


    “李副主任，孙女士。”


    钱培德的态度，变得前所未有的恭敬。


    “我代表A市第一实验小学，诚挚地邀请四位同学，入读我们学校最好的‘火箭班’。”


    “学费，赞助费，全免。”


    “不仅如此，我将亲自关注他们的成长，为他们每个人，量身定制培养方案。”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得近乎哀求。


    “另外，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孙女士，不知您是否有时间，能否来我们学校。”


    “给我们的老师们，开一场关于‘家庭教育’的讲座？”


    “我们……太需要您这样先进的理念了。”


    李承云的嘴角，无法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心中那点震撼，已经彻底变成了滔天巨浪。


    来之前，他还在为两个名额和高昂的赞助费发愁。


    现在，四个孩子不仅被抢着要。


    学费全免，进最好的班，校长亲自辅导。


    甚至，还反过来邀请他老婆去给全校老师上课？


    这哪里是来求人办事的。


    这分明是开着航母战斗群，来幼儿园门口耀武扬威的。


    李承云曾自负地以为，自己是妻子手中最锋利的刀，为她披荆斩棘。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


    她哪里需要什么刀？


    她本身就是一座移动的军火库，弹指间便能夷平一切。


    而他这个丈夫，充其量。


    就是那个负责擦亮炮管，打扫战场的后勤兵。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失落。


    反而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骄傲。


    狂喜和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能给这样一座“军火库”当后勤兵，是他李承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孙谨言面对钱校长的盛情邀请。


    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为难表情。


    “钱校长，实在抱歉。”


    “我身体不好，常年在家休养，实在没有精力准备讲座。”


    “而且，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方法，就是让他们自由发展罢了。”


    孙谨言这番话，听在钱培德耳中，却无异于天籁。


    瞧瞧。这是何等高人的风范。何等淡泊名利的气度。


    “是我唐突了，孙女士，您别介意。”


    钱培德连忙摆手。


    “讲座的事不急。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随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