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通灵人帐篷中离开的蒋莱，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天空岛。


    天空岛在12:00到14:00的时间段内，是不对外开放的。


    这原本是蒋莱千辛万苦才求来的午休时间，此刻却也给了她一个难得的喘息机会。既不用应付源源不断的玩家，也不用担心方觉会带着史逸阳突然推门闯进来。


    独属于神女的书房内，她无力地靠在松软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怔怔出神。


    书桌边，正站着天空岛唯二的NPC。


    ——神女的助手，伊芙。


    伊芙：“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听到她问出耳熟到不行的话，蒋莱头都没回，只有些欲哭无泪地掐起眉头，“伊芙，我现在对这句话有点PTSD，你能不能换换。”


    伊芙：“好的。”


    伊芙：“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蒋莱抿了抿唇。


    关于失忆，她清楚的知道，就算是蒋父，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人类科研的瓶颈课题。


    如果将自己还在不断丢失记忆的事情告诉他，只是会让他跟着担心，把不安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


    蒋莱不愿再让父亲平添烦恼。


    只是，年纪尚轻的她，也难免惶恐失措。


    她捏着手指，有些迷茫地问道，“伊芙，如果我发现，我在不断地忘记重要的事，那我该怎么办。”


    只是想找个支点的蒋莱，本没有想过能从一个NPC的口中寻找正确答案。


    可伊芙说，“写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蒋莱一顿，恍然转头看了伊芙一眼。


    没错啊，她可以写下来。


    她以最快的速度从抽屉中取出纸笔，端起和时间赛跑的架势，俯身奋笔疾书起来。


    【我意识到，我正在不断地丢失记忆，且原因不明。为了防止我继续遗忘重要的事情，我将会从今日起，在这里手录所有重要记忆，以提醒和警示未来的自己。2035年7月19日。】


    【记忆1：据通灵人说，昨日我向他阐述，为了避开车辆，我在雨夜坠下跨江大桥。坠桥前，我曾在车中与不知名的男性通话，那人说，“蒋莱，你设计的天空岛，会塌的。”】


    笔尖停了停，蒋莱努力回想了一下我还记得的梦里声音，将纸上“男性”二字画了个圈，并用小字备注道，【声音沙哑，鼻音重，A市口音。】


    蒋莱手下摸着厚重的笔记本，思来想去也只写下了这半页轻飘飘的记忆。


    可这完全没能给她带来半分心安的感觉。


    她沉吟片刻，又翻开了一页，把从在小木屋前遇到方觉开始发生的每一件事，事无巨细地记录在了本子上。


    方觉第一眼就认出自己，史逸阳是来办案的，找孩子的时候遇到了父亲....


    就连方觉记错了女明星得奖时间的这种小事，蒋莱都撇着嘴写了上去。


    书房墙角的落地时钟一刻不停，时针缓缓指向了14:00。


    蒋莱看着眼前写满了几大页的“日记”，颇为满意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出于职业习惯，她还是将手写稿递给了身边的伊芙，并嘱咐道，“帮我备个份，留个电子档。”


    伊芙：“好的。”


    蒋莱站起身，甩了甩酸胀的手腕，确认时间后，准时解开了天空岛的通行限制。


    她的脸上再次快速端起了那副标准笑容，准备迎接即将推门而入的玩家。


    可时钟滴答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蒋莱的笑容越来越僵，书房的门却还是一动不动。


    确定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推开这扇门后，她纳闷地问道，“我开门了吧。”


    伊芙：“开了。”


    蒋莱不信邪地走上前去，自己拉开门，探头向外望了出去。


    伸手就能摸到云层的悬空走廊上，空无一人。


    蒋莱左瞅瞅右瞅瞅，缓缓缩回身子，“伊芙，我今天能放假了吗。”


    伊芙：“不能。”


    伊芙：“大批玩家正在论坛参与话题讨论，预计半小时内会有12469位玩家传送天空岛。”


    听到五位数的工作量，蒋莱两眼一黑，转身就倒回了椅子里，“我就摸了两天鱼，怎么攒了这么多....”


    说着，她也抬手点开了游戏论坛，“不过又有什么苦大仇深的瓜了，怎么都万人空巷了。”


    伊芙：“《云端之眼》服务器BUG，玩家滞留游戏，无法登出。”


    点开帖子的前一刻，蒋莱还习惯性地点了点头，没太在意，“哦，服务器崩了啊。”


    直到眼前半透明的光屏上，出现了一张蓝底白字的通报。


    【警情通报：2035年7月3日，我分局接群众报警称，脑机游戏《云端之眼》设备故障，导致玩家昏迷。经勘验走访、调阅游戏日志，徐某某（女，26岁）在游戏中高坠后，触发交感神经应激反应，引起脑出血陷入重度昏迷。目前，徐某某经抢救无效不幸死亡。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一连串的通报，让蒋莱紧紧皱起了眉头，她指尖不断下滑，查看着玩家的评论。


    【太吓人了，前两天差点从天空岛的悬空走廊上摔下去，我是不是也差点嘎了。】


    【缸中之脑。是她的大脑杀死了她自己。】


    【BUG啥时候能修好，我想登出了，午饭还没吃。】


    【出人命了，登出以后我得AFK三天。】


    在论坛大量的文字讨论中，一段露脸的视频回复格外显眼。


    视频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叔。


    经常会有奇怪的玩家在论坛里发些奇怪的视频，蒋莱也见怪不怪，所以她的指尖快速的滑过视频。


    直等到过了片刻后，她又后知后觉地将页面滑了回来，使劲眨了眨眼，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玩家ID。


    发布这个视频的玩家，叫史逸阳...


    抱着“可能是重名”的心态，蒋莱半信半疑地点进了视频。


    “方觉，问题大条了，路子被掐，我进不去了。”


    看到这张沧桑的面孔，用史逸阳的声音说出这句话，蒋莱下意识抬手暂停了视频。


    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她才再次点击了视频，继续看了下去。


    “在我回去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待着，情况允许的话，顺带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视频中的男人顿了顿，目光严肃地叮嘱道，“情况比我们想象的复杂，保护好自己。”


    视频的点击量只有两位数，话又说得不清不楚，所以这段内容并没有引起更多玩家的注意。


    可史逸阳这些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在蒋莱耳中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警方进入游戏的渠道被掐断了，史逸阳一时半会回不来了，所以他叮嘱方觉不要轻举妄动，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照顾一下小葵。


    重点，在保护自己，以免重蹈一号目标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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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蒋莱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将论坛继续向上翻，翻回到了刚刚看到的一个词。


    缸中之脑。


    蒋莱问，“伊芙，缸中之脑是什么意思。”


    伊芙：“缸中之脑，又称桶中之脑，是知识论中的一个思想实验....”


    蒋莱深吸了一口气，耐心道，“翻译成人话。”


    伊芙：“...游戏角色死亡，会使大脑陷入认知混乱，无法区分虚拟与现实，进而引发生理失控反应，导致机能崩坏。”


    伊芙给出的答案，与蒋莱猜测的情况大差不差，这让她颇为焦虑地抹了把脸。


    女玩家因游戏高坠而导致现实死亡，《云端之眼》毫无疑问是有责任的。


    早上与蒋父通话时，他闭口不提此事，大抵也是怕她担心？


    复杂的思绪被门外走廊上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蒋莱来不及犹豫，只能收拾起表情，赶在门被玩家推开时，僵硬地端起笑容。


    不知内情且没心没肺的玩家：“神女改改，这个月我要金币币。”


    蒋莱：.......


    一整个下午，蒋莱的脑海里是那张蓝底白字的通报文件，手下则是源源不断机械召出的一袋又一袋金币。


    好不容易快熬到了天空岛要关门的时间点，门外又突然挤进来了一个人。


    蒋莱暗戳戳地瞟了眼角落里的时钟，努力扯着唇角，“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面前的小个子玩家支支吾吾，“你可以完成我的愿望？”


    蒋莱想要取金币的手指停了下来。


    通常问出这种问题的玩家，都会许一些超出游戏设定范畴的愿望，然后在她这里得到一个“抱歉，这个我很帮你达成”的答复。


    毕竟她只是演一个游戏里的神女，又不是真·女娲。


    心里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蒋莱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是的，你的愿望是什么？”


    玩家怯生生地抬头，“你可以，把我踢出游戏吗，我晚课要迟到了...”


    蒋莱一怔，这个愿望，她还真可以...


    要是平时，她或许还会行使职责，装模作样地走走流程，问问玩家是不是在游戏里过得不开心。


    但今天这个服务器崩溃的情况，她也没必要多问了。


    何况她也想知道，她这个游戏BUG和服务器的BUG，到底哪个更BUG一点。


    所以，她点了点头，“好的，这就为您登出游戏。”


    登出游戏的光圈出现，玩家面露惊喜，身影缓缓随着光芒消失不见。


    蒋莱看着空荡荡的书房，还特意查看了一下这位玩家的后台游戏日志，确认他真的成功登出了游戏...


    看来还是她这个BUG更胜一筹。


    蒋莱再次给下了班的天空岛上了锁，随后转身就对伊芙叮嘱，“封锁消息，别让玩家知道我能卡BUG帮他们登出，不然明天我会累死。”


    伊芙：“好的。已限制了这名玩家的论坛发言，保证消息不会流出。”


    蒋莱点了点头，走到书房的窗边，远眺无际的平野，隐约看到了地面上的两栋房子。


    一个小木屋，一个大别墅。


    她蹲下身，托着下巴看了半晌，又怔怔说道。


    “伊芙，把中午那个论坛贴，推给一个叫方觉的玩家...”


    “算了，直接把那个视频推给他吧。”


    “免得这人看不到，再惹出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