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中的深夜。


    蒋莱蜷坐在大敞的窗边，目光穿透夜色，看向远处星空下仍悬浮在云端之上的天空岛，静静地等待着。


    楼上的房间轻轻传来“啪嗒”一声，窗外草地上映照的灯光随之熄灭，别墅重归黑暗。


    她又耐心枯坐了一会，直到确认楼上再无动静，这才抬手在身侧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个幽暗的椭圆形传送门无声浮现。


    她赤着脚，足尖轻点地板，悄无声息地没入那片模糊的黑暗之中。


    传送门的另一端，是她熟悉的小木屋。


    这属于她的领地，为蒋莱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透过窗，蒋莱警惕地看了一眼隔壁沉寂的别墅，迅速将通讯器的提示音调到最低，然后闪身走进浴室，拨通了父亲的通讯。


    “嘟—嘟—”


    等待音在深夜中格外清晰。


    一次，两次，三次...


    时间一点点流逝，通讯却始终无人接听。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蒋莱略一沉吟，再次抬手打开传送门，随后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光影。


    光影流转，眼前的景象瞬间切换。


    深山老林里，旋转木马在暖黄的灯光下吱呀转动，欢快得近乎诡异的背景音乐也还在空寂的夜里循环播放。


    那个叫小葵的男孩，依旧坐在粉色的木马上，不厌其烦地随着节奏摇晃。


    而旋转木马的围栏外，空无一人。蒋莱心头一沉，目光快速扫过四周。


    蒋父，不在这里。


    她的出现惊动了木马上的孩子。


    小葵骑在运转的木马上，不断努力地偏过头，让视线牢牢锁定着突然出现的蒋莱。隔着灯光与音乐，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在无声的对视了几分钟后，蒋莱试探性地轻轻唤了一声，“小葵？”


    这一声，像是叫醒了小葵一般，他立马干脆利落地应声接话，“姐姐，我认识你。”


    深更半夜，孤影荒林，一个被困的孩子语气异常开朗，说出口的还是这么诡异的话。


    蒋莱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直到反应过来，她才暗骂自己没出息，她怕什么....


    眼下的情况，该是这个被困的孩子怕她才对。


    蒋莱干咳了两声，强忍住询问那个短视频的冲动，学着大多数人哄小孩的模样，夹起嗓子温柔问道，“小葵呀，你和蒋伯伯，是怎么认识的呀。”


    这温柔的语调似乎奏效了。


    小葵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一下打开了话匣子。


    “小葵，寻找，游乐园。蒋伯伯，寻找，游乐园。蒋伯伯，建设，游乐园....”


    从小葵开始用这种奇特的断句方式说话起，蒋莱的眉头便越皱越深。


    她是家里最小的，本就不耐烦应付小孩子，现实里遇到这个年纪的孩子也都是绕道走。


    可就算接触孩子再少，她此刻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眼前的小葵，不像正常孩子。


    倒像是刚刚学会说话，想要展示新学的每一个词汇，非要把主谓宾在每句话里码得整整齐齐。


    蒋莱呲牙咧嘴地在这一堆动词名词里面，耐心筛选着有效信息。


    听了半晌，才勉强拼凑出个大概，大抵是小葵进入游戏后，想要找游乐园没找到，蒋父便帮忙搭了一个...


    她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再次夹起嗓子，打断了还在执着主谓宾的小葵，“那...”


    被打断的小葵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因为得到了回应而显得格外开心，他满眼期待地看向蒋莱，等她继续说下去。


    蒋莱被他看得一怔，下意识放缓了声音，“是蒋伯伯不让小葵回家吗？”


    小葵腼腆地笑了笑，“小葵，不想，回家。”


    说完，又亮着眼睛等蒋莱的下文。


    而在听到小葵话中铿锵有力的“不想”二字后，蒋莱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松了松，语气里的耐心也多了几分真切。


    “那明天，如果有人来问小葵相同的问题，小葵也像刚才那样告诉他们，好不好？”


    小葵想了想，用力地点着头，立刻开始练习，“明天，小葵，告诉，他们，小葵，不想，回家。”


    蒋莱心情稍霁，随口夸道，“嗯，真棒，明天是状语。”


    看着小葵鹦鹉学舌般地跟着重复，她嘴角弯起一丝弧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自打在此处看到蒋父起便拉紧的那根弦，此刻终于松了下来。


    眼前的孩子虽然表达古怪，但作为证词，大抵是足够了。


    只要等史逸阳再次来到这里，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那蒋父就能撇清关系了。


    接下来，就只剩她自己的麻烦了...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犹豫着怎么将自己想问的问题翻译成小孩能听懂的句子，便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断起句来，“小葵，知道，天空岛？”


    木马上的孩子眨了眨眼睛道，“小葵，知道，天空岛。”


    他的语气明显还有下文。


    蒋莱心头一紧，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全神贯注地盯着小葵的嘴唇，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然而，身后早已开启的传送门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木质地板上特有的脚步声。


    史逸阳的声音隔着卧室的门板，又通过传送门，显得格外模糊，“方觉，那姑娘没了！”


    蒋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变故来得太突然，她哪里还顾得上小葵，转身就一头扎进了传送门里。


    但也正是因为这仓促的逃离，她没能听见身后小葵清晰吐出的那句话。


    “天空岛，会，塌。”


    -------


    昏暗的卧室里，蒋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胸口起伏，努力平复着呼吸。


    透过半敞着的窗户，她还能看到窗外草地上，映着楼上的灯光和踱步的人影。


    半分钟前，她胆战心惊地坐回到这张椅子上，脑子里飞速闪过无数个方觉推门而入时的表情，以及她该如何应对的预案。


    可她左等右等，门外始终没有传来预想中的沉重脚步，她凝神听了好一会才猛地反应过来，史逸阳口中的“姑娘”，不是她。


    而是那个所谓《云端之眼》杀人案的一号目标。


    那个女孩，抢救无效，死了。


    隔着木质楼板，史逸阳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未遂...既遂...加派人手...


    蒋莱就抱着膝盖缩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


    不知是因为预感这件事会变得复杂而不安，还是因为惊闻一位素未谋面的女生因游戏殒命而难过。


    方才还因蒋父脱嫌而窃喜的蒋莱，此时被一种奇怪的低落情绪笼罩。


    她将脸埋进屈起的膝盖里，怔怔出神。


    以至于完全没听到方觉走下楼梯时，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直到卧室门被无声推开，她才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脸上没能来得及收回这幅失魂落魄的表情。


    门口皱着眉的方觉，撞上她这副模样，明显一怔。


    不知为何，他眉宇间的冷硬似乎融化了一丝。他走进来，没有质问，没有审视，只是像昨晚那样，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


    他的视线与她齐平，声音也是刻意放低的温和，“这是怎么了？”


    那语气里的关切如此明显，却又如此清晰地让蒋莱知道。


    他是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蒋莱”。


    可是....


    蒋莱看着自己在他瞳孔中的倒影，又瞥了一眼他身后敞开的卧室门，语气重带着点凉意，“你没敲门。”


    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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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这话，方觉明显愣住了，目光下意识跟着她转向门边，看了两秒，才带着点理亏的意味低声道，“抱歉...习惯了...”


    语气里竟有几分不自在。


    可还没等蒋莱说话，楼梯上便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史逸阳右手按在耳朵上，风风火火地从卧室门前经过，走出了好几步又猛地刹车退回来，杵在门边盯着方觉，一动不动。


    片刻后，像是等到耳机里的人说完话。


    他才放下手，对方觉说道，“我得出去一趟，见被害人家属，你和我一起。”


    方觉早已站起身子，闻言赶紧摆手，“外边查案又用不上我，我这会儿出去还得打车回家睡觉，大半夜的折腾不起。”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打了个哈欠，“年纪大了，服老。”


    史逸阳脸色有点臭，但没再坚持，只是指着方觉的鼻子警告，“你想待这儿我不拦你，但要是闲得蛋疼就写点外挂，别乱跑！有任何事，都等我回来了再说。”


    方觉耸了耸肩，权当是答应了。


    登出游戏的光圈出现又消失，史逸阳的身影消失在了别墅之中。


    此时，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蒋莱和方觉两人，站在这个粉得晃眼的卧室床边。


    空气一时静默。


    方觉略显不自在地挠挠头，嘱咐了句“早点休息”，便转身走了出去。


    这回倒是记得，顺手把门严严实实地带上了。


    正是深夜。


    蒋莱的目光在门缝下漏进的客厅灯光和门锁的反锁旋钮之间游移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锁门的念头，直接爬上了床。


    方觉这人，看起来不算干净，但行事还算有分寸。


    这种时候，她还是别做多余的动作引人猜疑了。


    她躺在松软的被子上，望着“熟悉”的天花板，听着客厅里传来被刻意放轻的的脚步声，却睡意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咖啡香飘进了卧室。


    蒋莱忍无可忍地翻起身，又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向了客厅。


    沙发上，方觉抱着电脑窝在沙发里，腿上还搭着那条针织毯。


    电脑中隐隐又传出视频的声音，这让蒋莱下意识将脚步放得更轻，刻意挪向一个能看到屏幕的角度。


    方觉察觉到了她的靠近，抬头瞥了她一眼，目光便又落回屏幕上，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这默许的态度，竟让蒋莱心底掠过一丝不合时宜的窃喜。


    然而，当她的目光真正落到屏幕上时，嘴角那点微弱的弧度瞬间凝固。


    这是一段玩家录屏。


    视频中的背景令蒋莱十分眼熟，正是如今正高高悬在空中的天空岛。


    画面上，镜头框住了一近一远两个人影。


    近处，一个女玩家正费力地调整着视角，准备拍摄合照。而远处，那个来回晃悠的身影...


    正是她，天空岛的神女NPC，蒋莱。


    《云端之眼》如今的玩家数量，没有千万也有百万，所以蒋莱对于眼前视频中的女生当真是没有什么印象...


    就在蒋莱还在努力回忆时，方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她就是一号目标。”


    蒋莱心头一凛。


    一号目标，那个刚刚去世的女孩？


    她看着视频里笑容灿烂的女生，眉头不由自主地再次拧紧。虽然她也有些缅怀年轻生命的逝去，但此情此景，她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下一秒，她便听到方觉说，“这个视频被扒出来了，你现在火出圈了，杀人游戏里的神女...”


    方觉抬起眼，复杂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嘴唇开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这事不该把蒋莱牵涉进来。”


    “所以...”


    “还是把这张脸，还给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