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殿。


    丽妃走向角落里独自哭泣的小宫女，握住她的手。


    “是我不好，不该打你”。


    小宫女感受到丽妃温暖的手心，也扭过头回握住，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可发不出一丝声音，顿时，她双手捂脸，痛苦地直往角落钻，泪眼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滚落在地。


    丽妃蹲下身子轻拍她颤抖的背。


    “卓娜，总有一日姐姐会为你报仇，可如今你必须隐忍，你若再接触昭阳公主，恐有性命之忧”


    这些话像一根针刺进柔软的心尖。


    卓娜抬起头，嘴唇微张。在辨别出她的口中之言后，丽妃急忙捂住她的嘴。


    “不，卓娜，你斗不过她的。姐姐只希望你可以平安回到漠北”。


    ——皇上驾到。


    忽然，宫外传来一声嘹亮的通报。很快，二人便抹去脸上的泪痕和一切表情，起身迎接皇帝。


    “陛下，臣妾有失远迎”。


    “爱妃请起”。


    “近日漠北叛乱，你可有听闻？”


    “漠北叛乱？怎么会这样？”


    皇帝看着丽妃惊讶的神情，神色于光影里暗了几分，忽然开口。


    “你父在这场叛乱里受了伤”。


    “阿耶”。


    丽妃忧愁地望着面前的灯火，也望着火光里满眼关切的男人，面貌俊朗，剑眉星目，只有眼角的细纹昭示着他真正的年龄。


    此刻，他仿佛真将她当做捧在心口的爱人。


    脑海中无数念头飞流而过。


    阿耶是大单于身边近臣，如若大单于出了事，他恐怕也危在旦夕。可陛下，为何要告诉她这些，真的是因为关心？还是试探？


    皇帝为丽妃擦拭去眼角的泪珠。


    “不过你不必过于担忧，我已同王庭交涉，定不会让你父亲有恙，相信我可好？”


    二人独处时，他从未在她面前摆过皇帝的架子，就连自称都是“我”。


    丽妃立即起身行礼。


    “多谢陛下，臣妾感激不尽”。


    彼时，纱帘之后倒茶的卓娜更是泪如泉涌。


    窗外圆月高悬。


    可归家之日却愈发遥遥无期。


    *


    马车里。


    “昭阳，你胆子可真大，就连齐王断袖之癖都编的出来！”


    伴随着武王的手掌将她的脸甩下，一齐被扔来的还有几张被揉成团的书信。


    李昭愿紧咬牙关，抚平那几张纸。


    眼神滚烫得仿佛要把这张纸洞穿，一笔一墨皆不放过。


    武王深深呼了一口气闭上眼，连带着大婚宴会的火气都被挑了起来。


    “如今祝府颓败，你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他的声线都因压抑怒火有些颤抖。


    “皇兄——”


    “滚吧……”


    “武王兄，你就这点气度，何以成大事？”


    本压抑的空间，伴着李昭愿冰冷的声线，顿时燃起了火药味。


    一双眼蓦地睁开，杀气腾腾。


    转瞬之间，李昭愿就被他死死掐住。


    “你找死？”


    武王满眼戾气，粗壮的臂膊将她细嫩的脖子攥在手心，女子被迫伏在他身前，双手胡乱挣扎。


    可不过片刻，那双手忽然垂落。


    武王感受到手中之人不再挣扎，下意识朝她看去，却看到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在幽光下闪烁。


    向死，平静。


    他的手掌不自觉松了几分。


    近在咫尺的那张红唇蓦地勾起。


    “你出生名门又如何，还不是要输给一个贱婢的儿子，还不是娶了一个庶女”。


    “武王兄，你处处都不如齐王兄”。


    平静之言如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句句割人心窝，武王骤然散去的火气又被重新燃起。


    他的脸狰狞起来，手掌骤然收紧。


    李昭愿强忍窒息感，脚底尽量支着身子，一字一句道。


    “兄长……杀吧，满宫之人都知我……上了你的马车”。


    “明日，你就是全！天！下！的笑！柄！”


    说罢，她甚至笑了起来。


    随着马车中奔过长街，道道幽暗的光影在车厢里穿梭，那双水光淋漓的长眸在杂乱的青丝下格外殷红，格外疯狂。


    仿佛刚刚从万丈深渊爬上来的厉鬼。


    武王看着这双眼。


    不禁想起十五岁的一场梦。


    那时的他还是宫中娇养多年未经世事的少年郎，可十五岁那年，他因着豢养的一只兔子死了大哭了一场，竟惹怒了父皇，被他毫不留情投进了军营。


    也是那年。


    他第一次执起了剑，第一次用剑插进了一具活生生温热的身体，被长官按着头，亲眼看着那个俘虏在眼前一点点死去。


    死不瞑目。


    那双眼睛，即便如今，午夜梦回时他也常常梦到。


    只是已从一开始的愧疚彷徨变成了冷漠。


    这一刻，手心仿佛忽然着了火，烧得武王蓦地松开了李昭愿。


    “你……”


    就连嗓子都被烫得戛然而止。


    李昭愿摸着脖子咳嗽，贪婪地大口呼吸，许久才警惕地看向面前忽然陷入沉思的男人。


    她似乎出现了幻觉。


    黑暗里，那个男人的身子渐渐佝偻起来。


    她胡乱地抹了抹头发。


    良久。


    “激将之法？昭阳，你以为这样就能活？”


    武王面色更阴了些。


    “死有何惧？只怕，仇人活得逍遥自在”。


    “仇人？”


    “你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武王讥讽地看向她，并不信她的话。


    李昭愿忽然苦笑了一下。


    “是张贵妃，一日为奴，终身下贱，为了颜面，处处同我母亲过不去”。


    “我小舅舅刚出事，母后就一病不起”。


    “直到前些日子病重，我匆匆赶回却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你说，我怎能不疑？”


    “怎能不恨！”


    伴随着她的声音作罢，顿时整间马车都堕入一中悲伤。


    李昭愿垂着头，就着稀疏的光，她的目光落在那几张“齐王日常”上。


    上面记录的都是齐王与齐王妃恩爱有佳的日常琐事。


    第一张。


    齐王为齐王妃更衣。


    为齐王妃画眉。


    为齐王妃栽树。


    上朝。


    午时陪齐王妃用膳。


    午后。


    同谋士李长安、周季、乔勉议政，聊诗作。


    ……


    第二张。


    为夫人梳发髻，状似灵蛇。


    上朝。


    午时做梅花糕。


    ……


    第三张。


    为夫人敷粉。


    ……


    她忽然发现什么。


    急忙一张一张翻去，杂乱的翻纸声下，笑声溢了出来。


    武王听见诡异的笑，像瞧疯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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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地上翻信的女子。


    李昭愿忽然抬头，眸光锃亮。


    “这每页中都有武王为王妃化妆的记录，你说这可以说明什么？”


    “不过是个只会讨好女人……罢了，上不得台面”。


    李昭愿听着武王蔑视之言，笑意深了几丝。


    “这画眉、灵蛇发髻、敷粉都是他一人完成？”


    “上面不都有详细记录，何必问我这种事”。


    武王依旧不屑。


    “那好，他一个日理万机的王爷，画眉、敷粉也就罢了，连灵蛇髻这种复杂的发髻都手到擒来，还每日去做，不厌其烦。你说，这是出于爱妻？”


    武王皱着眉头，李昭愿索性点破。


    “还是出于心中喜欢？倘若，他喜欢这些东西，喜欢美丽的衣裳，喜欢涂脂抹粉，但身在皇家，身在人世，身不由己呢？”


    “这一切还需王兄再行核查”。


    武王心情舒朗起来，二人会心一笑。


    一辆马车停在祝府门口。


    李昭愿从马车上缓缓走下，纤长的衣摆在夜风中荡漾，落尽门口等待之人的眼里。


    他看见。


    女子朝着马车会心一笑，柔美的脸庞上泛起温柔。


    待马车离开，她转过身来。


    二人霎时四目相对，女子脸上竟涌上几分僵硬，随即收敛了神情。


    只有一盏将尽的灯笼在他手里不停晃动，漂泊不定。


    “殿下……这是？”


    “没什么，顺路搭了一辆马车罢了”。


    李昭愿避开他的目光，错身而过。


    而李长卿还立在原地，盯着她脖子间那道若隐若现的掐痕，手中的灯笼晃得愈发厉害。


    李昭愿敲了门，在下人接过披风时。


    才缓缓开口。


    “天色已晚，更深露重，你怎得突然过来？”


    女子声线悦耳，目光柔和。


    李长卿愣了愣，才想起怀中的东西，匆匆拿出，就连手中的灯盏都蓦地落在地上，骤然熄灭了去。


    “殿下，是春饼，你所钟爱的那家”。


    李昭愿感受着手心的温热，温柔地笑笑。


    “长卿，以后莫要深夜来了，寒冷风大，若是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她拿走身后下人的灯笼搁在李长卿手心，又伸手一点点拂去他衣衫上的霜花，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温热撞上冰冷。


    急忙缩了回来。


    “来，重新取一件厚实的披风来”。


    身后的下人极有眼色，急忙重回身后的大宅。


    看着下人走远，李昭愿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在春饼上。


    “多谢，长卿，他可有为难你？”


    “殿下放心，正是用人之际”。


    “好，那我便放心了”。


    很快，下人就将披风取来，李长卿看着身前的女子亲手为他披上，白皙挺拔的鼻尖近在咫尺，淡淡的香气也顺着披风攀上鼻尖。


    他目光紧紧追随她，贪婪地留恋这点难得的时光。


    她轻飘飘几句言语、几个动作。


    早已将他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李昭愿看着李长卿远去。


    才抱着春饼回屋，待她将所有人支出去。


    才将春饼倾倒在盘子里，去看那张沾满污迹的油纸。


    看着上面所画的府第图和重要人物。


    灯火下的女子眼中泄出一笑。


    满是野心。


    一辆马车停在了祝府前面，李昭愿缓缓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