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真的要去无妄宗？”狼妖紫竹担忧地揉着自己两只耳朵，唉声叹气的，久久不停息。


    万兽坊已经被查封，那群人已经收敛了不少。


    紫竹想趁这个时间，让百落山好好休养生息。可是他们的领主却想着去报仇。


    苏家曾仗着无妄宗北寒仙尊的名义抓捕无数妖兽，哪怕万兽坊倒了，还是有人敢顶风作案。


    伏尘睁开眼，红眸扫过伤痕累累的同伴，他咬牙切齿：“苏家仗势欺人，那北寒仙尊也不是个好东西！”


    就算不为百落山报仇，他跟那北寒仙尊同样有仇。


    一想到苏家是受那位仙尊的命令百般折辱自己，伏尘恨不得立刻跑去无妄宗，将所谓的仙尊真面目昭告天下。


    知道自己劝不了，紫竹放下手：“哥！你放心，你大胆去报仇！百落山有我呢！”


    一个兔子妖兽跳进来：“大人，苏家正在找您！”


    伏尘脸一黑，摆摆手：“行了，我先回苏家。放心，不出三年我一定回来。”


    紫竹泪眼汪汪：“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可等了一个三年又三年，迟迟不见人归。紫竹等不及了，安排好百落山，他带着三名亲信赶去无妄宗为他哥报仇！


    看到伏尘一身红衣，随意拎着剑走入大门。


    亲信小心翼翼问道：“老大，我们还需要报仇吗？”


    紫竹：“……不报了！打道回府！！”


    那是伏尘去无妄宗的第六年。


    紫竹回到百落山没多久，就收到了来自伏尘的书信。


    他说他不想报仇了，他想将百落山妖兽转移到无妄宗山下，这样他能保护他们。


    紫竹拒绝了，他没有生气，而是欣慰。他哥辛苦了那么多年，他们不能再做他的累赘。


    两人坳不过对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妖兽们不搬家，但紫竹得派出几名负责传递消息的妖兽，这样伏尘也能将东西送回百落山。


    感受到山下多了几道陌生的妖怪气息，苏渺拎着剑将他们拦下。


    紫竹没有吩咐他们隐瞒身份，妖兽们知道北寒仙尊是自己领主的师尊，他们将自己的来历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此后运往百落山的东西越来越多，其中还会有不少疗伤的丹药。


    这件事苏渺瞒了快百年，就连紫竹都以为是伏尘偷了无妄宗的东西，时常跟下属感慨，他们领主大人就算不报仇也会恩将仇报！


    所以，无论是失忆后还是现在，苏渺并不觉得自己做的那些有问题。


    北城，她教训了苏家。


    无定寺，她拿走了佛莲。


    凤族，她用凤族安危换到了伏尘的身份。


    可听到少年声嘶力竭地质问，她开始怀疑自己或许真的只是利用他。


    从一开始，她的目的不单纯，后来帮助伏尘涅槃，为的也是自己飞升。


    终于听到真心话，苏渺叹了一口气，比起伤心她更放松：“你终于说出了心底话，所以，你还是记恨一年前那件事？”


    “是！”伏尘轻抬下巴：“我为什么不能在意？还是说，在师尊眼里，弟子是一个很高尚的人？”


    那倒不是，在旁人眼里，伏尘或许娇气或许调皮。苏渺曾见过他如何欺辱苏尚，也见过他一剑杀了作恶的妖兽。


    他不高尚，但这很好。


    这样，他不会受欺负。苏渺从不要求自己要将弟子养成无害的性格，这样受伤害最大的只会是自己。


    “不是，你睚眦必报、锱铢必较。”想了想，苏渺想出两个夸奖的词。


    苏渺起身，掸去身上的尘土，她垂下的手腕依旧在缓缓流血，流入阵法中。


    灵力作甬道，将血液全部送去地上的阵法，红色中闪着一丝红。


    这是她的道心。


    苏渺曾想过无数办法，最后她选择了最偏激的一个——她会假死骗过所有人包括天道，然后在天道的暴跳如雷中飞升。


    这是她筹备多年的礼物，前世她便想这么办，可惜无妄宗没有人敢杀她，充听更不愿成为这把刀。


    这次不一样，伏尘恨她。


    伏尘只觉得嘲讽和解气，他自以为的学乖，在这人眼里只是得了两个词，睚眦必报、锱铢必较。


    比起嘲讽，他更觉得心累。涅槃后，他不会再回无妄宗！


    不是赌气，是他觉得不值得。


    呼出一口气，伏尘转头，目光触及他恨了多年又爱了多年的人，一抹红突兀地闯入他的视线。


    终日不见阳光的惨白皮肤，上面大剌剌地破开一道口子，血肉翻飞，美丽而又血腥。


    伏尘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怒吼：“师尊这是做什么？您这样不会死！何必多此一举！！”


    “您觉得这样就可以弥补吗？不可能的！”


    一边吼，他一边擦去眼角溢出的水：“……仙尊，您赢了！伏尘日后绝不以无妄宗弟子自居，我回凤族，我回凤族……”


    您可以住手吗？


    他张开嘴，大口呼气，胸腔久久没有安静下来。


    吼累了，哭累了，他任由自己的狼狈，这次他的背再也挺不起来。


    若是如此，当初他便不该来无妄宗。


    狼狈，死寂，哀求，绝望……


    苏渺恍惚自己看到的，她走到伏尘身边，用安然无恙的右手抚摸他的头，嗓音带上一丝安抚：“本尊没觉得你那些小性子不好，还有，有仇就要当场报。”


    伏尘抬头，红眸蒙上一层水雾，眼里的光破破碎碎：“我以后可以回来见您吗？如果您要收新弟子，我……可以祝贺吗？”


    他勾起一抹温吞的笑，衣袖下紧紧攥着双手，说得很轻又很慢。


    苏渺不解，摇摇头。在伏尘坠入深渊时又拉他一把：“你是本尊的关门弟子，你不愿接受那是你的决定。”


    无论什么时候，她只有伏尘一个徒弟。这是无妄宗上下皆知的事实。这也是她唯一能为他留下的保障。


    阵法闪着红光，结界外的劫雷蜂拥而至，咆哮不停。


    抬眸看了一眼，苏渺拉起伏尘，右手握着飞过来的北寒剑，至于劫灾剑则是插在了北寒剑的位置。


    劫灾曾受她修复，作为万剑喜爱的体质，苏渺使唤起旁的剑也的心应手。


    自选秘境依旧是老样子，紫色和黑色将里面截成两部分，一半是梦幻的紫，一半是幽深的黑。


    站在边界线上，苏渺松开手，往黑色土地踏去。


    “师尊？”伏尘已经平复了心情，或者说是他劝好了自己。


    等他复活后，他会带着师尊一起回凤族。无妄宗早不需要她的镇守，至于所谓的传言，他会替她破除。


    作为奖励，他只要师尊跟着他走。


    无论是以什么身份，他想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可以继续等，等栖梧城的竹子再次开出花，等竹米再次冒尖，等到他死亡为止。


    他就是睚眦必报！师尊害他多年，就不能抛下他！


    苏渺望向更深层的黑暗：“你可知天绝来自哪？”


    “弟子不知道……”


    她的声音冷淡，说起故事也没有任何起伏：“传言，自选秘境真正的名字是紫玄之境，是一位堕神的居处。堕神也叫诛天神，天道曾不允许任何人提起，有人猜测是因为天道恨极了堕神。你说，他是恨还是什么？”


    她与天道争斗了上百年，她也研究了上百年。


    听到秘境外传来的猛烈暴雷声，苏渺轻笑，对上黑暗里的一双眼睛，她无声说了一句——“天道，好久不见。”


    苏渺曾多次见到天道的存在，直到她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天道忌惮她的同时也躲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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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怨。”


    苏渺收了脸上的诡谲笑意，转过身去，盯着伏尘让他说下去。


    伏尘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相传堕神是天道的主人，堕神诛灭神仙二界被天道诛杀，比起恨，天道更多的是怨。它怨堕神抛弃自己，怨堕神不相信自己，更怨自己实力不够不能帮助堕神……或许，堕神是自愿死的。”


    明明在说堕神与天道，他的双目紧紧盯着苏渺，紧咬不放。


    他在用传说表达自己的态度，可惜苏渺没有听出来。


    但伏尘说对了。


    天道从黑暗里走出来，又退回黑暗里。


    原来是这样。


    心中有了计量，苏渺一击将伏尘敲晕。她原本打算借献祭假死，看到天道现出身影，她有了更好的谈判。


    伏尘醒来是三日后，头还带着剧烈的疼痛，一大群人围在他身边。


    特别是路群和伏安，看见他醒了眼睛都亮了，可他们没有如往日那么吵闹。


    心间窜起一丝不安，伏尘急忙起身，周围并不是自选秘境，而是寒风山。


    “师尊呢？”


    这话一出，卞芜四人急忙转身，林鱼和卞辞一左一右扶着他，沈落风则是瞪了伏尘一眼这才跟着离开。


    不安越来越强烈，伏尘抓住路群急切询问：“路群师尊呢？她是不是不愿见我？”


    路群低着头，安慰他：“伏安，仙尊……陨落了。”


    伏安压不住泪水，一面苦一面抱住伏尘：“哥！你放心，你还有我们！我们这就回凤族！”


    伏尘不信，推开他吼道：“你们不要开玩笑！师尊去了何处，我去找她，我去找她……”


    其实伏尘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他身上的契约没了，那是他骗着师尊绑下的。除了他没人能解开，最后只剩下一个可能——


    师尊死了。


    这样，契约会自动失效。


    充听站在一旁冷眼瞧着，比起卞芜师徒的难过和气愤，又比起路群两人的伤心，她过于冷静了。


    伏尘抱着最后的希望看向充听：“您知道师尊去了何处吗？我涅槃成功了，我可以——”


    “伏尘，她已经死了。她不需要你去做什么，更不需要你替他去死。”


    关于伏尘为何要执着涅槃，她们商讨过，发现还有一个可能——天道。


    天道告诉他苏渺会死，只有他涅槃才能救她。后来，苏渺确实在伏尘身上查看到天道的气息。


    “妙宿，你决定好了吗？”解决完万兽坊一案，充听才回到房间，就看到空中的水镜。


    “是。”苏渺提着白色凤凰走出秘境，将他放到阵法中心。


    与天道对峙，她盼了百年。


    事已至此，充听也不再劝：“你何时回来？”


    都说飞升九死一生，她相信苏渺能抓住那一分生的可能。


    苏渺避而不答，反倒说起旁的事：“伏尘应是三日后苏醒，届时还需你带他离开无妄宗。”


    这事是两人说好了的，充听不解，如此紧要关头这人就为了跟自己说这个？


    苏渺继续说：“师父将宗主令给了他，你同时还要稳住他老人家。关于卞辞，将她留在无妄宗吧。”


    充听没有任何怨言，一一记下：“还有其它的？”


    “伏尘不习惯凤族的饮食，你可以寻个机会将赤阳带去栖梧城。”苏渺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白色凤凰，“没有了，多谢。”


    充听眼眶一热，轻抬下巴：“那你就早些回来！”


    关于苏渺那些嘱托，充听都一一做到了。


    趁着路群和伏安带着伏尘在剑峰胡闹，她找上无妄宗四人，将苏渺的话告诉他们。


    起初几日伏尘一直不相信这件事，直到外界都知道北寒仙尊陨落一事，他开始相信了，或者说是不得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