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雨声残响(一)

作品:《月白听风起

    下大雨了。


    四周的学生嚷嚷,有的把书包顶在头上,嬉笑着冲进雨幕;有的皱起眉,撑起伞,脚步飞快,不时看看手表;有人抱怨天气,有人谈论生活、学习、爱情……或者别的什么。


    元初弦站在教学楼下,神情漠然。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制服熨烫得一丝不苟,飞扬的雨滴沾湿了苋红色的裙裾,让本就深沉的颜色更加浑浊。


    不远处,教学楼透明玻璃后的楼梯间,一群男生推搡着下楼。


    某个人的笑容格外刺目。


    元初弦没有继续窥伺,羞耻心高高将她吊起,无声地逼问,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到底有什么资格评价别人的一举一动。


    她自然没有资格。


    学生制服鞋被没过防水台的积水弄脏,雨点打在浓厚如绸的伞面上,很吵,元初弦的眼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下,冷漠地继续往前走着,仿佛自己丝毫不会为这点小事在意。


    对,她不在意。


    “欸,那不是初弦吗?”身后传来南天仲标志性的大嗓门,似乎还伴随着上臂的轻微晃动,“等等我们啊,一起走。”


    “算了……”另一个人拉住他,“‘第一名’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都是朋友……”南天仲挠了挠头,但没有继续说下去。


    元初弦只觉得吵闹。


    她加快脚步,丝毫不在意这会弄脏自己的袜子,她雪白的,带着蕾丝花边的袜子。


    元初弦很少打扮自己,甚至有时,她会觉得打扮自己,成为了学习闲暇之余对自己的一种奖赏。


    也只有在成绩确实进步之后,她才会拿出一点零花钱,为自己添置一套不错的,钟意的装扮。


    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稍微从某种看不见的形制中解脱出来,短暂而又临时地成为“自己”。


    雨越来越大了,学生们纷纷作鸟兽散,本来还有些拥堵的街道上,瞬间好像只剩下元初弦一个人了。


    她不由得放慢脚步,不忍打破此刻的宁静。


    尽管鞋子里进了雨水,尽管袜子被弄脏,尽管新买的书包也不知会不会被打湿。


    可她一点都不想和他们一同相处。


    元初弦走到回宿舍和家的十字路口,顿了顿,有些迟疑,但依旧坚定地走向了回家的方向。


    南映葵今天回家很早,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见到元初弦的时候,有些意外:“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说回来一趟太麻烦吗?”


    “……不乐意看到我的话,我现在也可以回去。”元初弦的声音怎么听,都有些闷闷不乐。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南映葵想了想,从沙发上一跃而下,走到元初弦面前,忽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元初弦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南映葵按在怀里,混杂着淡淡女士烟草和柔顺剂的温暖味道,瞬间冲散了屋外雨水的土腥气。


    “哎哟,跟只落汤小猫似的。”南映葵丝毫不在意元初弦身上湿漉漉的校服会不会弄脏她昂贵的真丝家居服,只是用力地搓了搓元初弦冰凉的后背,“别傻站着了,小笨蛋,地板脏了待会儿让阿姨拖就是。”


    元初弦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下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那双原本作为“奖赏”的、带蕾丝花边的白袜子,此刻吸饱了浑浊的泥水,在玄关昂贵的地毯上踩出了几个灰黑色的脚印。


    丑陋,肮脏,格格不入。


    “袜子……脏了。”元初弦嗫嚅。


    “脏了就脏了,脱下来扔掉。”南映葵蹲下身,不由分说地帮她脱下鞋,动作利落,带着不容置喙的宠溺,“你要什么,我给你买新的。”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精明锐利的眼睛,此刻却在刻薄的玳瑁色眼镜后,温柔却又心疼地注视着她。


    “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


    “没有。”元初弦别过头,不去看那双平静双眸里自己的倒影,她试图用手掩饰发红的眼眶,“没什么……特别的。”


    “抱歉啊,不知道你要回来,我刚刚抽烟了。”南映葵温着元初弦冰凉的手,“不要不开心。”


    她根本没有懂。


    元初弦有些绝望地想。


    终于下定决心,她轻轻推开面前的人,说道:“我先上楼了,好冷,换个衣服。”


    不顾身后南映葵错愕的表情,她逃也似地飞奔上楼。


    拿完衣服,她径直去了卫生间,家里的热水是24小时不间断的,她淋浴在温度刚好的热水中,心情有些微妙的不同。


    比刚刚冰凉的雨水好多了。


    尽管是夏天,淋了雨还是有感冒的风险。洗漱完之后的元初弦用毛巾擦干头发,洗涤剂好闻的味道带着阳光的暖意,让人心情愉悦。


    她甚至哼起了歌。


    不知为何,眼前又突兀地浮现出那张脸。


    别扭的膈应。


    元初弦走到书桌旁,找出自己许久不写的日记。


    高三冲刺期末考的这段时间,基本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给她写日记。


    按照南家以往的推优机制,高中三年综合成绩稳定在前二十的学生,可以保送到式部工作,同时获得一份学历认证。


    元初弦不想再继续学校无聊的生活,她觉得自己根本不能在学校里学到任何知识,甚至在学校为数不多的回忆,也让她感到无聊。


    经过计算,如果高三她的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五,那么就能刚好获得保送资格。


    她没有和南映葵讲过这件事,南映葵知道了南流景可能前往锻造所后,甚至还考虑是否要送元初弦也前往留学。


    元初弦知道,南映葵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女儿在培养。


    但是不合适。


    自己本就依附于南映葵,在她家里无拘无束地长到18岁。已经不想,也不能再麻烦她了。


    还要再努力一点。


    回过神来,原本雪白的笔记页上被她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元初弦胡乱涂掉那页纸,似乎是觉得还不够过瘾,又把纸撕扯了下来,揉皱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好像这样就能彻底遗忘一样。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南映葵没有进来,而是轻轻地在门外,把音量提到她正好能听到的地步。


    “我给你热了杯牛奶,不总说头痛吗,喝完就睡觉吧。反正过几天也正式放假了,别总逼得自己太紧。”


    可能是觉得不太妥当,南映葵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么大的雨,非要淋湿自己,一会感冒了,可别管我没提醒。”


    元初弦也稍微提高了音量:“知道了,我会喝的,你放门口就行。”


    等南映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拖沓着脚步,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


    门口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握着玻璃杯,感受着牛奶的温度,还有来自监护人的熨帖,元初弦忽然很想哭。


    在学不懂艰涩的内容时,她没有难过;被一部分同学愈发冷眼相待后,她没有哭;原本被人漠视,却只是因为成绩便被一小撮人讨好后,她也并没有感到绝望。


    她只是越发坚信,自己的努力可以得到结果。


    一切都会变好的,她想。


    可是根本没有这回事,其实,原本加诸于她身上的一切不公,都是可以避免的。


    她根本就没有必要受这些罪。


    如果不是为了活下去,如果不是为了找到父母亡故的真相,如果不是为了找到自己是谁——


    她根本就没有必要继续待在南家。


    元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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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弦心里很清楚,没有南家,她也不能到别的地方去。


    她扪心自问,南家为她提供的优渥的学习环境,以及平等免费接受教育的机会,真的是遍地都有的吗?


    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但亲眼见证过“真实”的人,前往普通人类的社会,安分地做一名“普通人”,也不太可能。


    元初弦报复性地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


    温热的液体滑过食道,有种并不真切的饱腹感,却也在这闷热潮湿的雨中,生出一股甜腻得让人反胃的错觉。


    元初弦把空杯子放在书桌的一角,重新坐回椅子上。台灯冷白的光圈将她笼罩,像某种无菌的手术台。


    她翻开一本新的草稿纸,试图重新计算那道困扰她很久的物理题,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


    “咔哒。”


    这一次,没有敲门声。


    门把手被轻轻转动,有人径直推门走了进来。


    在这个家里,除了南映葵这个偶尔会冒失的长辈外,只有一个人拥有这种理所当然的特权。


    元初弦背脊一僵,下意识地伸手盖住了草稿纸。


    “还没睡?”


    少年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清朗,混杂着刚刚沐浴后的薄荷香气,瞬间侵入了她这充满不堪心事的狭小领地。


    南流景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半干,松软地搭在额前,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越过她的肩膀,看向桌上的习题册。


    “这么用功?”他走近了些,很自然地靠在她的书桌旁,带来一股干燥而清爽的气息,“刚刚到家,葵姨说你淋雨了,我还担心你发烧,看来精神还不错。”


    元初弦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头看着题目,“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南流景轻笑一声,伸手想要去拿她手边的空牛奶杯,“我去帮你洗了。”


    “不用。”


    空气凝固了一瞬。


    南流景的手停在半空,他垂下眼,看着元初弦紧绷的侧脸。


    “初弦。”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收起了嘴角漫不经心的笑意,“你今天怎么了?”


    “没有。”


    “在学校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但好像,时机不是那么恰当。”南流景叹了口气,他太了解她了,“是因为南天仲他们?还是因为……下个月的推优名单?”


    元初弦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听葵姨说了,她想送你去锻造所。”南流景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我也能‘安排’好……”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高高在上的、不容置疑的“安排”。


    元初弦死死盯着草稿纸上那个漆黑的小点,只觉得讽刺。她拼了命地学习,想要进入南家加班最严重、同时也是最有风险、死亡率最高的部门,就是为了摆脱逃离这种被“饲养”的生活。


    可在他眼里,她依然是那个需要被他揣在兜里、带去大洋彼岸继续保护起来的易碎品。


    “我不去。”


    元初弦打断了他。


    南流景话音戛然而止,他皱起眉,似乎没听清:“什么?”


    “我说,我不去锻造所。”元初弦抬起头,直视着那双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的眼睛,“也不需要你所谓的安排。”


    南流景眼中的笑意彻底消失了,许久,他慢慢收回了手。


    “好,没关系,本来我也没想过要你去。”


    门被重重关上。


    那一瞬间,元初弦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


    为什么……


    为什么光是拒绝他的好意,心就会那么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