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家正厅，死一般的寂静。


    杨环和梦德阳看着孤身一人站在门口的梦夕泪，脸上的惊恐与慌乱，瞬间被一种特殊的松弛所取代。


    回来了。


    这个小**竟然还敢回来！


    “你……你还知道回来？”


    杨环的嗓子有些干涩，但语气里已经没了之前的恐惧，反而多了一丝阴冷的庆幸。


    只要这两个罪魁祸首还在太平郡，那魏二公子的怒火，就烧不到他们梦家头上。


    梦德阳的城府更深，他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算计。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喃喃自语，脸上先前的怒火转瞬消失。


    梦南锋也松了口气，瘫软在椅子上，只要不用他们去面对刺史府的雷霆之怒，一切都好说。


    唯有梦夕颜，她看着梦夕泪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纯粹的欢喜，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与妒意。


    爱情果然容易让人头脑被冲昏。


    她难道看不出，顾轩所谓的宅子，不过是弥天大谎，所谓的婚礼，不过是最后的疯狂？


    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爹，大娘。”


    梦夕泪没有理会众人各异的神色，她往前走了几步，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劲儿。


    “顾轩他……他给我置办了一处新宅子，就在城东。他说明天，会用八抬大轿来接我过门。”


    “我们会在聚仙饭庄，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此话一出，杨环和梦南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新宅子？八抬大轿？”


    杨环嗤笑一声，语气阴阳怪气起来，“我的好女儿，你是不是被那疯子灌了什么**汤？他拿什么买宅子？拿他那张吹牛的嘴吗？”


    梦南锋也跟着起哄：“就是！还盛大的婚礼，我看是盛大的笑话吧！明天全城的人都会去看魏二公子的宴席，谁会去你们那桌？”


    “到时候付不起酒钱，被人打断腿丢出来，我看你们怎么办！”


    梦夕颜冷冷地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


    “他打了魏二公子，你们以为还能安然无恙地办婚宴？恐怕天亮之前，郡守府的衙役就要来抓人了。”


    “不是的！”梦夕泪急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只知道，顾轩说的一切，她都信。


    “顾轩他不是那样的人！他……”


    “够了！”梦德阳猛地一拍扶手，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威严又虚伪的面具。


    “既然顾轩有此心意，我们梦家，自然也不能落了脸面。”


    他站起身，踱到厅中，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明日，你就在家中安心待嫁。我们梦家，就等着看他顾轩，如何给你一场风光大嫁！”


    杨环立刻会意，脸上也露出阴毒的笑容。


    “对，我们等着！等着看他怎么把这天大的笑话给圆回来！”


    让他们闹！


    闹得越大越好！


    闹得人尽皆知！


    等到明天，在全城人的注视下，顾轩颜面扫地，沦为笑柄。


    到那时，魏二公子再来问罪，他们便将这对狗男女绑了，送到魏府，任其处置。


    如此一来，既撇清了关系，又出了口恶气。


    完美！


    看着父母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恶意，梦夕泪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一切言语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


    一夜之间，两份请帖在太平郡的权贵圈子里传开。


    一份，是青州刺史府二公子魏昊，以“青泰商会”之名，于聚仙饭庄设宴。


    另一份，是梦家前赘婿顾轩，同样在聚仙饭庄举办婚宴。


    时间，地点，完全重合。


    一时间，整个太平郡的上流社会都沸腾了。


    城西，张员外府。


    “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张员外捏着两份请帖，肥胖的身体笑得直抖，“这不明摆着是魏二公子要当众打那顾轩的脸吗？”


    一旁的管家躬身附和：“老爷说的是。一个是被扫地出门的赘婿，一个是刺史府的公子，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该去哪边。”


    “备礼！”


    张员外将顾轩的请帖随手丢进炭盆，“明天，给我备一份重礼，我们去给魏二公子捧场！”


    城北，钱主簿家。


    “这顾轩是失心疯了不成？听闻他打了王郡守的儿子，又打了魏刺史的公子，他以为自己有几条命？”


    “管他呢，明天有好戏看就行了。”


    “听说他还要办什么盛大婚礼，我倒要看看，他那婚宴上，除了新郎新娘，还有没有第三个活人。”


    类似的对话，在太平郡各个豪门大户间不断上演。


    所有人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要去看的，不是一场婚礼，而是一场公开的处刑。


    他们要去讨好的，是权势滔天的魏昊。


    至于顾轩？


    一个即将被碾死的蚂蚁，谁会在意。


    ……


    城东，新宅。


    夜色深沉，府内却灯火通明。


    雇佣的下人们正手脚麻利地挂上红绸与灯笼，喜庆的氛围与外界的暗流汹涌格格不入。


    顾轩站在庭院中央，负手而立，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脑中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药王墓图，必须尽快找到。


    三年的时间，太短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你的新家，很气派。”


    顾轩身体没有动，但眉头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转过身，看到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绝美容颜。


    南宫婉仙。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袭淡紫色宫装，独自站在月光下，宛如一株艳丽的紫罗兰。


    她的视线扫过那些崭新的红灯笼，每多看一眼，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


    “我问过父皇，他把你封为一字并肩王，封为百万户，是想让你留在京城，做我大夏的擎天玉柱。”


    她一步步走近，停在顾轩面前三步远处。


    “可你为什么，要回到这个地方？为什么，要娶一个……那样……的女人？”


    顾轩看着她，这个身份尊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九公主，此刻脸上却写满了不解与受伤。


    “公主殿下，你来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南宫婉仙的身体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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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答我！”


    “我与夕泪，两情相悦。”


    顾轩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这几个字，像把尖刀，狠狠扎进南宫婉仙的心里。


    “两情相悦？”她笑了，笑声凄楚，“你认识她多久？你了解她什么？”


    “我认识你六年！从北境的庆功宴，到京城的宫闱夜谈，我哪一点，比不上她？”


    顾轩沉默了。


    南宫婉仙的眼眶红了，她上前一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


    “父皇的旨意，你也知道。还有两个多月，他就要为我遍选驸马。”


    “顾轩，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去求父皇收回成命。什么王侯将相，什么达官显贵，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以你的功勋，以我的身份，这天下，唾手可得。”


    她将自己最后的骄傲，都赌在了这一刻。


    顾轩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不是动心，而是惋惜。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当配良缘，与君子白首，享一世安乐。”


    “顾轩，给不了你。”


    他祝福了她，也拒绝了她。


    南宫婉仙呆住了，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她明白了。


    他不是不能，是不愿。


    许久，她惨然一笑，缓缓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那份属于公主的骄傲，回到了她的脸上。


    “好，好一个给不了。”


    她转过身，背影决绝。


    话音落下，她的人也消失在夜色之中。


    顾轩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三更时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府外传来。


    一队身着黑衣的精悍男子，抬着数口沉重的红漆木箱，悄无声息地进入府邸。


    为首一人单膝跪地。


    “将军，您要的东西，都备齐了。”


    箱子打开，满目的珠光宝气几乎要溢出来。


    凤冠霞帔，八抬大轿，金银玉器，绫罗绸缎……每一件，都足以让世家贵女为之疯狂。


    “派人去梦府。”顾轩声音沉稳，“为新娘梳妆。”


    “是！”


    ……


    翌日，天刚大亮。


    “咚咚锵！咚咚锵！”


    震天的锣鼓声，划破了太平郡清晨的宁静。


    一支迎亲的队伍，从城东的大宅出发，一路吹吹打打，朝着梦府的方向行进。


    队伍的人数不多，但人人精神抖擞，步伐整齐。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匹神骏的白色高头大马。


    马背上，顾轩一身大红喜袍，身姿挺拔如松。


    街道两旁的门窗被纷纷推开，无数个脑袋探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愕与不可思议。


    “这……这是那个顾轩？”


    “传言他不是跑了吗？怎么还真敢出来迎亲？”


    “看这排场，好像还挺像回事儿……他哪来的钱？”


    “装腔作势罢了！等到了聚仙饭庄，有他哭的时候！走，跟上去看看！”


    议论声，嘲笑声，幸灾乐祸的眼神，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顾轩充耳不闻。


    他的马，稳稳地停在了梦家那紧闭的大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