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他不拜天,只拜人心

作品:《僵尸王朝之九叔归来

    那张与九叔七分相似的脸,在翻涌的漆黑雾气中显得愈发狰狞,他喉咙里挤出的低吼,不似人声,更像是被磨盘碾过千百次的怨念。


    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指甲尽断,血肉模糊,却依旧死死抠住青铜棺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那残破的身躯一寸寸地从无尽的黑暗中拖拽出来。


    他出来了。


    半个身子悬在棺外,左边的臂膀处空空荡荡,只有一团比棺中雾气更浓郁的灰雾在翻涌、搅动,仔细去听,那雾气中竟有无数细碎的哭声在回响,凄厉而绝望。


    这股气息,九叔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年他为了救活秋生文才,逆天行事布下“哭煞反噬阵”时,被天地规则震散的自身本源!


    冥河艄公不知何时已退至倒殿的角落,他手中的竹篙轻轻点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九叔耳中:“你不是第一个想撼动命轮的人。你眼前的,也并非真正的初代,而是你第九次轮回时,因妄图逆转天道而被道主亲手截下的‘残影’。他被剥离了善念,囚于此棺千年,成了守这道门、断后人路的怨儡。”


    九叔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此刻瞳孔剧烈收缩。


    他终于明白了,那股同源相斥又同源相吸的诡异感觉从何而来。


    这不是敌人,这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这是……一个走上了另一条绝路的自己。


    就在他心神巨震的瞬间,远在百里之外的义庄地底,那块九叔自己都未曾探究到底的无名道碑,突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紧接着,一道道血线从碑体内部渗透而出,像是无数条狰狞的血色小蛇,迅速爬满了整块石碑。


    原本模糊不清的古老碑文,在血色浸染下,竟开始扭曲、重组,最终汇成了一行血淋淋的、宛如诅咒般的大字:


    九叔入棺,万法归寂。


    与此同时,倒殿之内,四壁上那些由万民念力汇聚而成的“民道镜墙”开始剧烈震颤。


    墙面上,无数百姓口口相传的镇僵、驱邪、祈福的残句,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一道道微弱的光点,如飞蛾扑火般,疯狂地涌向那口半开的青铜棺,被棺口的漆黑雾气吞噬殆尽。


    义庄之外,文才正领着镇民们加固防御,他忽然发现,自己教给大伙的“镇僵谣”,念着念着就忘了下一句。


    不只是他,所有人的记忆都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那些最简单的画符口诀、最朴素的避祸方法,正在从他们脑中飞速消失!


    “师父!师父你在哪儿啊!”文才的声音带着哭腔,在义庄上空回荡,“百姓们念的镇僵谣正在消失!他们……他们记不住最简单的符了!”


    另一边,秋生死死抱着最后一块刻有完整“驱邪咒”的陶片,那陶片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裂纹。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师父……是不是我们错了?道,本来就不该分什么官道和民道?”


    倒殿之中,九叔听不见徒弟们的呼喊,但他掌心那枚源自凤凰的灼痕,却在此刻烫得钻心。


    他猛地握紧拳头,感受着那股灼痛带来的清明,声音冷得像冰:“错的不是分道,是那高高在上的所谓道统,根本不让百姓有选择的权力!”


    话音未落,他做出了一个让冥河艄公都为之侧目的举动。


    九叔竟是毫不设防地在那青铜棺前三尺之地,盘膝坐下。


    他“嘶啦”一声撕开自己的左臂衣袖,露出手臂上那道与“残影”断臂处气息如出一辙的灰色伤痕。


    那正是哭煞反噬留下的永久印记。


    他直视着那残影空洞而暴戾的眼眸,一字一句,声如洪钟:“你看清楚,你我本是同源,皆因触犯规矩而身受重创。你被囚于此,是因为千年前,你对那道主说了‘不还’二字。而我今日若也要被囚,则只因我要对这天地,说一个‘还’字!”


    九叔的气势陡然拔高,目光如剑,直刺残影内心最深处的混沌:“可你告诉我!千年前,你所守护的那个‘道’,真有任何一个凡俗百姓,念过半句由它传下的符咒吗?”


    “吼!”那残影的动作猛然一滞,眼中纯粹的戾气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仿佛有什么被尘封了千年的记忆碎片,正在被这句话强行唤醒。


    就是现在!


    九叔毫不犹豫,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混合着自身本源,如血箭般喷洒在身前的地面上。


    他双手掐诀,以血为墨,瞬息之间画出一个繁复而诡异的阵法——反听阵!


    此阵,不问鬼神,不借外力,只以施术者自身为引,强行勾连阵中目标的残念,逼其直面那些被强行抹除、被刻意遗忘的过往回响!


    阵法成的刹那,整座倒殿的地底,仿佛有无数个声音挣脱了束缚,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那是湘西老阿婆在月下为孙儿驱赶夜啼鬼时,一边用米筛轻拍门框,一边哼唱的挡煞小调……


    那是岭南村落里的孩童,用两片竹筶卜问明日出海吉凶时,口中念叨的稚嫩童谣……


    那是塞北的老猎户,在风雪之夜,用兽骨串成的骨铃挂在帐外,低声念诵的驱尸咒语……


    这些声音,驳杂、粗粝,甚至不成章法,却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用最朴素的智慧与勇气,对抗黑暗与未知的证明。


    “啊——!”伪初代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抱着头,跪倒在地,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嘶吼:“住口!都住口!这些……这些粗鄙之物,都不是道!不是!”


    可他的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


    那只死死抠住棺沿的枯手,竟缓缓地抬起,不受控制地抚上了冰冷的青铜棺面。


    指尖的血肉在粗糙的棺身上划过,留下了一道道血痕,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七个字——


    我也曾想救一人。


    冥河艄公看着那七个字,再次低叹:“你看,即便是被磨灭了千年神智的守门怨儡,也还记得。他最初,也只是一个想救人的凡人罢了。”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竟是从义庄地底传来!


    那块流血的无名道碑,轰然炸裂!


    一道血色光柱冲天而起,贯穿了地层,直射入倒殿之中。


    光柱散去,一道虚影从中缓缓踏出。


    那虚影,竟与九叔的模样一般无二!


    只是这道魂影,身上被三道粗大的、刻满符文的命轮铁链死死锁住,胸口处,更是烙印着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逆道者”!


    原来,“九叔成囚”,从来都不是一句未来的预言,而是从他决定逆行开始,便已在发生的现实!


    只要他继续挑战这天地命轮的规则,他的魂魄,就会被这方天地的道统法则提前拘禁、审判!


    那跪在地上的伪初代,抬起头,看到了被铁链锁住的九叔魂影,他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癫狂至极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你终于……你也终于尝到了!尝到了被自己所信奉的‘道’,反咬一口的滋味!”


    他的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解脱,笑到极致,眼中竟流下两行血泪。


    可下一秒,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转身,那张狰狞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九叔从未见过的、决绝的笑意。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掌狠狠拍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我,不守了!”


    “这一关——换你来扛!”


    话音未落,他那残破的身躯轰然炸开,化作一团精纯无比的怨力灰雾,没有消散,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反向将那被命轮铁链锁住的九叔魂影,紧紧包裹、护持在其中!


    青铜棺内,那只准备探出抓取九叔魂魄的漆黑巨手,仿佛失去了目标,骤然一顿,猛地收了回去。


    “轰隆!”


    沉重的棺盖,轰然合拢。


    整座倒殿,重归死寂。


    只余一句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话语,在九叔的识海中,在空旷的大殿里,久久回荡:


    “下一次叩门……由你定谁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