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他不知是该伤心还是该恨
作品:《妄揽春欢》 “本驸马今日……没给桑枝丢人吧?”
裴驸马轻扬下颌,瞧着终于不再强忍笑意的暗卫,颇为自得地问道。
幸亏那姓陆的做了亏心事经不起激,否则,他还真不知该如何打发走这些烫手山芋。
不过,他也并非全无收获。
这些人,明面上是想往桑枝身边塞人,实则是在试探桑枝的立场。
他想念公主殿下了。
若她在,这些纷扰算计,或许便无需他这般绞尽脑汁、勉力周旋。
他只需哄她开心便好。
可她不在了。
要不……
等这番风波过去,待桑枝承袭爵位,与荣妄完婚后,他便下去陪公主殿下吧。
裴驸马这般想着,眼底浮起几分跃跃欲试的光亮,心底没有半分对死亡的恐惧,唯有对泉下爱人的思念与向往。
他将这念头,称之为奔赴。
暗卫竖起了大拇指:““驸马爷今日着实厉害,属下佩服。若是五姑娘知晓了,定也会佩服您的。”
裴驸马下巴微抬,傲娇地哼了一声:“还用你说?本驸马自然是聪明的。”
“等桑枝回来对对账,瞧瞧小朝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知这些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了。”
暗卫:……
方才不是驸马爷主动问他的吗?
……
消息传到皇陵时,天已擦黑。
说是皇后留了绝笔信服毒自尽,皇上亲定了“温静”这个谥号,还在朝堂上明说了没有嫡子。
秦王那时正躲在营房里举石锁。
他憋着劲想练好了,哪天在护陵卫面前露一手,好叫这群松松散散的兵跟着他一起操练。
来人的话刚说完,秦王手里的石锁就掉了。
咚的一声闷响,重重砸在地上,震得土灰都扬了起来。
“自尽了?”秦王失神喃喃。
他还在为母后的袖手旁观赌着气,还在怨她软弱无用,那封刚写好的、满纸思念的家书也尚未送出……
母后就……自尽了?
营房里昏暗,只有一盏将熄未熄的油灯在跳动。
火光忽明忽暗,映着秦王晦涩的脸。
**该伤心还是该恨。
这世上最疼他的人走了,可本应是他最大倚仗的母后,却这样轻易地抛下了他。
自尽便自尽,为何还要留下那封绝笔书?将那些无人知晓的旧事一桩桩写尽,让他与外家一族……从此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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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请节哀。
来人余光扫过秦王近乎狰狞的面容,慌忙垂下头去,声音又低了几分:“我家大人命卑职传话,说将此讯告知殿下,便是全了往日辅佐的情分。
“大人还说……事已至此,激流勇退方为上策。待皇后娘娘落葬后,他便上表乞骸骨,离京还乡。
话音落下,他深深一揖:
“望殿下……千万保重。
“小的告退。
营房里只剩下秦王一人。
油灯的火苗颤了颤,终于彻底熄了。
黑暗吞没了最后一点光,也吞没了他脸上最后一丝波澜。
方才那些翻涌的痛苦与哀戚,一寸一寸冷了下去,沉了下去,最终变成眼底深不见底的恨意。
什么叫有错在先、死不悔改、累及生母?
什么叫不必回宫守灵?
原来在父皇心里,他这个儿子,早已不必存在了。
他恨啊!
他恨成二的不识时务,恨荣妄那张得意忘形的脸,更恨父皇那默许的、近乎无情的态度。
他才是嫡长子!是皇后所出的正宫嫡子!
荣妄算什么东西!
一个在京里名声臭烂的玩意儿,凭什么就能得了父皇的偏爱。
自己呢?就为那点错处,被扔在这坟堆边上,前程断得干干净净。
凭什么!
这三个字堵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吐不出。
秦王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矮凳。
他像疯了似的,抓起什么就砸什么。
营房里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所有能碰到的东西,都被他掼出去,摔得四分五裂。
直到再没东西可摔,他才停下来,后背抵着墙,慢慢滑坐下去,瘫在一片狼藉里。
先是一声很低的笑,接着又是一声。
笑着笑着,声音就变了调。
滚烫的眼泪砸在手背上,一滴,两滴。
谋士听见里头不同寻常的动静,匆匆赶来。
推门而入时,险些被门槛边的碎瓷绊倒。
他摸出火折子,点亮了屋里幸存的半截蜡烛。
烛火如豆,颤巍巍地亮起来,勉强驱散了骇人的黑暗,也照亮了满地狼藉中颓然的不像话的秦王。
“王爷……谋士喉咙发紧,声音干涩。
他想说点什么,可话堵在嗓子眼,竟不知从何劝起。
良久。
秦王抬手,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将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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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去。
旋即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谋士。
烛光摇曳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让先生见笑了。”
秦王的声音沉沉的有些哑却又透出一股近乎扭曲的平静。
谋士暗暗松了口气连忙上前伸手将秦王从地上搀扶起来。
随后谋士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秦王的脸色“方才来人可是说了什么不当的话惹王爷动怒?”
“王爷息怒气大伤身啊。”
谋士想扶秦王坐下可环视四周矮几翻倒木椅也散了架
无法两人只得在这满地碎片中面对面站着说话。
秦王没打算瞒着谋士。
不是不想瞒是根本瞒不住。
消息迟早会传遍大乾。
与其让谋士从别处听到添油加醋的版本不如自己先摊开来说。
他需要谋士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眼下的处境。
只有让谋士知道这局面有多糟才能重新打算才能去拉拢那些散掉的人心才能想办法补上母后自尽后留下的血淋淋的缺口。
“母后……薨了。”
“是服毒自尽。”
“还留下了罪己书。”
秦王扯了扯嘴角像是个笑又不像。
“父皇定了谥号‘温静’。”他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又慢又平不见情绪起伏“还在朝会上明言无嫡子存世并令本王……不必回京守灵。”
刹那间谋士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得苍白扶着秦王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是秦王的谋士。
秦王的前程就是他的身家性命。
这几句话的分量他太清楚了。
这哪里只是丧母之痛……
这是被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斩断了“嫡子”这名分。
是把秦王从宗法礼制里彻底摘了出去。
往后连最后那点“大义”的名头都没了。
不……
何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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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仗没了……
而是秦王在这盘棋上怕是连那些母族低微的皇子都不如了。
谋士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前路茫茫看不到半点光亮。
“何至于此啊……”
“局面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王爷也并非没有卧薪尝胆、东山再起的机会。皇后娘娘她……她为何非要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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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决绝,将王爷置于这四面楚歌的险境?王爷是娘娘的亲骨肉啊!即便娘娘无力襄助王爷,也不该……不该行此绝路,让王爷的处境雪上加霜……”
这……这与落井下石,又有何区别。
谋士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最后捅向秦王最狠、最深那一刀的,会是皇后娘娘。
秦王听了谋士那番近乎以下犯上的话,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嗤笑一声。
“现在说这些,也不算太意外。”
“那夜与你对弈时,本王不就说过么?本王那位母后,向来是油盐不进,胆小如鼠。”
“她满脑子只有‘忠君爱国’、‘顾全大局’,样样都排在本王这个儿子前头。”
谋士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
皇后不是不能死……可不是这么个死法。
不该是留下一封把什么都摊开的绝笔,更不该让陛下的怒火,直接烧到秦王身上。
一个做母亲的,就算真走到了绝路,要寻死,难道不该先替儿子把后路铺好吗?
谋士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王爷,请恕老朽直言。往后,咱们的路只会更难走。想再去拉拢谁,怕是不知要吃多少闭门羹,看多少冷脸。”
“陛下对您……已是如此态度,想要让他回心转意,重新接纳、赏识,明旨立您为储君,怕是……绝无可能了。”
“所以,王爷,您得想清楚,也得做好准备。”
“是就此收手,安安分分做个守陵的王爷,等来日新君登基,或许为显宽仁,能允您离开此地。”
“还是……”
“还是不成功,便成仁。做好最坏的打算,走那条最险的路?”
秦王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根本就没想过回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秦王斩钉截铁:“先生,本王若是那甘于平凡、屈居人下、苟延残喘的性子,当初就不会以‘相位’相许,请你相助了。”
“还请先生,陪本王走这一遭。”
“先生,继续助我。”
“古往今来,被砸进泥里,再爬起来坐上那个位置的,不缺先例。”
“本王也可以是其中之一。”
谋士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双手郑重地拱起,深深一揖。
“王爷既有此等魄力与志向,老朽自当奉陪到底。”
话一出口,谋士心里反倒空了。
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是对秦王真有那份死心塌地的忠?还是这些年牵扯太深,早就上了这条贼船风急浪高,想下,也下不来了?
罢了。
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富贵险中求。
古往今来,那顶了天的功业,哪一桩不是拿命去博、拿身家去赌换来的?
粉身碎骨?
若真怕,当初就不会迈出这一步。
这么一想,谋士心里那点残留的不安,倒是渐渐沉了下去,思路也跟着清晰起来。
“王爷,”谋士定了定神,重新开口,“皇后娘娘服毒自尽,对您固然是百害,但也未必就真的无一利。”
秦王眉梢轻轻一挑:“先生请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