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


    文/鸢狐


    2025.4.30晋江文学城首发


    *


    九月初，慈霞山。


    戚潇抬头看天，浅眯了下眼睛。


    头顶的树荫遮蔽了大部分阳光，却挡不住空气中攀升的热度。


    她拧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口，眼角扫到路边站了个道士。


    慈霞山上有道馆，遇到道士不离奇。


    戚潇没多看，把水放回包里，打算继续顺着路往前。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送来一道平静温和的嗓音。


    “姑娘，算命吗？”


    戚潇停下脚步，纳闷侧头，“道长，您是在说我？”


    那道士朝她微微点头。


    他穿着宽松的青色道袍，束发，脸上已有老态，眼神却清澈而柔和。


    戚潇抓紧手里的登山杖，靠近了几步，仍留着两三米距离。


    没给她继续询问的机会，道士接着启口。


    声音轻缓，说出的话却像是平地惊雷，把戚潇震了几震。


    “你最近身陷桃花劫，要小心。”


    戚潇准备好的一句“我不算命”都到了喉头，又赶紧吞了下去。


    她再上前两步虚心请教：“要怎么小心？”


    平日里戚潇并不迷信，但道士这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所谓弹性信仰，就应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道士眼里透出点温润的笑意：“随心即可。”


    ……


    又要小心，又要随心，话被他全说了。


    戚潇想仔细问问，看他还有没有具体点的建议。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有几人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戚潇被挤得晃了一下，稳住身体后，视线往两边扫了扫，看到了熟悉的脸孔。


    这几个阿姨上山的时候在戚潇前方，隔段时间就停下来拍照，以至于被她超了过去，没想到现在恰好赶了上来。


    阿姨们双眼发光，情绪比之前一路大聊八卦还高昂得多。


    “顾道长，这么巧，没想到能看见你。”


    “顾道长，能不能给我算算命。”


    “顾道长，我邻居说要谢谢你，可惜一直没碰到……”


    话里的殷切让戚潇听得咂舌。


    这位顾道长仍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好声好气招呼完，又利落拒绝。


    “……下次吧，我今天还有别的事，要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对戚潇轻轻颔首。


    戚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他转了个身，宽大袖袍甩了甩，眨眼就消失在她面前。


    ……啊？


    这就走了？


    默默闭上刚张的嘴，戚潇迷茫看向对方离开的路径。


    地上插着个木牌，上面四个清晰的黑字：


    —闲人免进！


    见他真的离开，几个阿姨失望地叹了口气。


    戚潇站在原地发懵，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风中凌乱。


    这算什么！


    这就结束了？


    这算命也太过潦草了吧！


    右边的中年阿姨转过头，很是自来熟和她搭话。


    “姑娘，顾道长给你算命了吗？”


    她刚刚可看见这两人站在一起了好一会。


    戚潇：“……算了。”


    虽然语焉不明，她还没听明白。


    “那你运气可真好。”旁边的人也围上来，眼神羡慕，语带惋惜，“我怎么没有这等福缘。”


    戚潇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又停顿下来，先扫了眼周围。


    头顶是一望无际的蓝天，上面飘着朵朵棉花糖状的白云，太阳被掩了一半，光透过空气柔和地洒下来，穿过道路两端的高大树梢，在地上映出奇形怪状的斑驳光影。


    一切都很熟悉，和之前一样。


    戚潇又轻轻掐了自己一下，痛意立刻顺着皮肤传到大脑。


    她轻嘶了一声，放下了心。


    没有穿越，也不是做梦。


    既然还在现实世界，戚潇大脑转了转，收敛思绪小心翼翼试探：“他收费很贵吗？”


    这些阿姨怎么看都很有做托儿的潜质，按照现实世界的逻辑，后面的步骤应该是给她介绍，去哪里才能找这位顾道长算命。


    她决定视金额而定，要不要跳坑。


    预想并没有发生，听到这话的阿姨眼里全是惊讶，说出的话更是含着满满诧异。


    “哪来收费哦？你不认识顾道长？”


    这语气，这眼神，这表情，加起来只有一个意思。


    ——谈钱是对顾道长的侮辱，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戚潇默了默，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孤陋寡闻。


    她大学就读于春城的熙和大学，但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戚潇虚心请教：“我是不认识，大姐，你能给我讲讲吗？”


    看她态度不错，王燕立刻来了给小白科普的兴致。


    “当然，顾道长早已修炼有成……”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串，最后道，“他平时都是随缘算命，收钱都不看的。”


    另一个阿姨也跟着用实例补充：“去年我有个邻居碰上他，顾道长让他第二日不要出门，那天他上班路口就发生了车祸，要不是他请了假，至少就要进医院躺一个月。”


    这个故事又激起了她们的热情，立刻讨论起神神鬼鬼，什么算命，八字，玄学，风水，话题越聊越开，甚至到了自己女儿今年必须结婚上。


    戚潇微笑听着，顺路和她们继续上山，时不时还附和两句，趁着间隙给方柔发消息。


    方柔是她的高中同学兼闺蜜，俩人曾有共同的大学目标。


    毕业后方柔留在春城工作，而戚潇因为拿到了当时游戏公司“朝波”的offer，去了苏溪。


    方柔很快给了答复。


    -我也没听过，不过问同事说是很厉害的一个道士，随缘算命，玄学圈里很出名。


    戚潇挑了下眉，和刚刚阿姨说得没什么两样，看来的确是她不关注这方面的原因。


    方柔消息很快又发了过来：


    -你想算命？不过我同事说他挺神秘，平时不接单的。


    -她给我推荐了福生街上的一个瞎子算命，据说也很灵。


    -不是，我今天爬山遇到那个顾道长了，他给我算了。


    -怎么算的？真有那么灵？


    戚潇把刚刚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了她。


    方柔踏进厕所，门一关先看消息，快速浏览完后，她情不自禁发出了“我靠”的声音。


    因为语气太过惊诧，连隔壁坑位的同事都忍不住问她。


    “怎么了方柔？忘带纸了？”


    方柔：“……”


    “不是。”她把手机放到架子上，边解裤头边回，“就你说很有名的那个顾道长，我朋友遇到了，还给她算命了。”


    隔壁坑位瞬间也传来“我靠”的声音，随后是一连串的追问。


    “怎么算的？”


    “是不是很灵。”


    “是挺灵的。”方柔答，“其他你等我具体问问。”


    她边说边开始啪啪打字：【有两把刷子，你昨天刚从苏溪过来，他不至于事先认识你，桃花劫难道指的就是你那新总监？】


    一提到新总监，戚潇就多了些意兴阑珊。


    【他的话，桃花说不上，劫可能是真的。】


    方柔：【烂桃花也是桃花。】


    戚潇打字的手微顿，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新总监陈斯于她而言，真可以算是一朵烂桃花。


    戚潇在朝波也有五年，平心而论，这家公司机会不少，给了她很大的成长，不然她也不至于待这么久。


    上个月，朝波股东变动，领导层也跟着变动。


    戚潇工作负责的是月海游戏项目的主文案，这个游戏市场良好，利润率很高，按理是不会太影响到她。


    但游戏的主策划张惜文离职了，出于种种考虑，上面并没有考虑另招，而是想在她们之中提拔一个上去，按照工作年限和能力来说，戚潇的可能性最大。


    张惜文走之前还和她吃了饭，说推荐了她，人资那边关系近的姐妹也悄咪咪恭喜了，戚潇都搓手等调令了，结果空降的新总监突然入职，据说还是大股东的儿子。


    在这之前，戚潇不是没遇到过同事或者客户的追求，大部分情况，只要坚定拒绝，对方也会适当收敛，可陈斯不一样。


    大抵是他自身条件不错，平日鲜少得到拒绝，面对她的不搭腔，陈斯居然有些越挫越勇的征服欲。


    他身为戚潇的领导，可以使的小手段颇多，却又拿捏着节奏松紧适度，还能让人抓不到马脚。


    方柔问她：【你为什么一直觉得你总监不是真心，直接就定为了骚扰？】


    戚潇挑了挑眉，回得很爽快。


    【……我不喜欢还拒绝不了的都是骚扰。】


    想了想她又给方柔补充了一些：【我感觉他私生活挺乱的，看到几次他载着不同的女人，而且他没有直接说，我也只能明里暗里回避，但都没用。】


    戚潇没提内心更多的想法，陈斯和她之间的职场关系，以及陈斯的态度，都让她感觉自己只是对方的猎物，而她也早已过了听童话故事的年纪。


    方柔：【……】


    方柔：【你真倒霉！那你这次请假一周他态度怎么样？】


    戚潇：【不知道，我提了流程就买票走了。】


    方柔有些惊讶：【他没找你说什么？】


    戚潇轻嘲：


    【也许自己亏心呢。】


    【你昨晚下班晚，我没来得及给你说】


    【其实我请假导火索是因为公司团建聚餐时他灌我酒。】


    【我没忍住给他甩了脸，然后他生气了，话里话外拿升职压我。】


    方柔瞬间火起：


    【我靠！！！你不早说】


    【早说我也不劝你为了经理职位再留留啊】


    【这男人有够不要脸的，这不利用职位之便，骚扰下属吗！！！】


    戚潇脸上仍带着嘲意，也不知道是嘲谁：


    【这不是我也有点舍不得即将到手的职位吗？】


    方柔：【那倒也是……】


    方柔：【但是他都能做出拿升职压你的行为了，真有意的话，说不定还能给你卡了，你现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戚潇轻轻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头，说实在的，这件事她自己现在也没想好。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前面吊着胡萝卜的驴，又疲惫，又不舍。


    空出这段时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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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想要跳出来，认真思索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之前犹豫要不要忍到升职，或者等他有过激行为再闹大，但现在都有人特意给我说是劫了，我心里还怪想离职的。】


    方柔不禁感慨：


    【……还是玄学大法厉害啊！】


    【不过还是有点可惜，你在朝波努力了这么久，如果能升经理再跳，工资待遇什么都会更好谈。】


    戚潇没否认：【是这样，不过总得做一个决定，我先试试投简历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岗位。】


    方柔：【好哦，那你先爬山，我继续忙工作了哈，有事情再找我。】


    方柔：【今天公司结账，事儿还有点多。】


    方柔：【亲亲.jpg】


    戚潇回了句“好”就收了手机，旁边阿姨见她不聊天了，立刻又凑了过来，声音还挺小心。


    “妹子，顾道长给你算命的啥，能说吗？”


    反正都不认识，这也没什么好瞒的，戚潇说得很轻松。


    “他说我最近撞上桃花劫了，让我小心。”


    “啊？”


    倒没想到这句话给她吓了一跳，戚潇转过头，发现阿姨摸了摸鼻子，面上还有些尴尬。


    王燕确实吓了一跳，她本来看戚潇长的好看，还打算套套近乎，问问有没有男朋友，把自家那小子推销一下。


    这话一出，她可立刻开不了口了。


    “那你要不去许个愿吧。”


    看戚潇面上有些惊讶，她脑袋转飞快接话，“就前面半山腰那个许愿树，据说那儿许愿挺灵的。”


    戚潇觉得好笑，正准备随便接两句搪塞过去，又听到她郑重强调。


    “真的！尤其是顾道长算过命的，最好许这方面相关的，更有用。”


    于是戚潇又开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这颗许愿树很高，是一颗老榕树，旁边的立牌介绍它已有百年历史。


    大概是为了保护榕树，许愿牌并不是挂到枝条之上，而是在下方放了不少木制许愿架用于悬挂。上面红彤彤一片，微风一吹，悉悉索索地互相碰撞，发出沉闷的轻响。


    戚潇花费30元买了一个长方形的许愿牌，拿到手仔细观察了一下。


    薄薄的木片，很轻。


    顶端中间打了个小孔，穿了条红丝带，看着也算精巧。


    上次许愿还是四年前。


    戚潇已经很多年没干过许愿这种事了。


    因而现在，她对着这块许愿牌发了难。


    认真考虑了一下顾道长说的话，戚潇下笔写了五个字。


    她把木牌捂在手中，对着山顶慈霞寺的方向虔诚拜了拜，在架子高处挑了个宽松点的地方，把许愿牌挂了上去。


    忘了曾经在哪看过，说许愿要挂的高，实现的可能性才大。


    为了挂上最高的那一格，戚潇还踮了脚。


    刚挂上，不知道哪里吹来一阵大风。


    于远方呜呜呼啸，落到近前时，裹着落叶就往戚潇腿上刮，凉意穿过牛仔裤，触到了她的皮肤。


    榕树也被吹得簌簌作响，这树上不知谁还挂了风铃，此刻也跟着叮叮当当，清脆又悦耳，戚潇下意识抬头去看。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沈乘逸眼里。


    他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阵风太大，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力度，沈乘逸毫不犹豫就转了个身，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了戚潇。


    她扎着松松的丸子头，阳光透过树梢恰好打在她的侧脸，皮肤白得甚至有点透明，风很大，吹得她身上的白色宽松短袖微微鼓起，她毫不在意，仍昂着头好奇看向树梢。


    模样像极了当年。


    沈乘逸情不自禁向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他紧盯着她，但戚潇很快就垂下头，许愿树周围人太多，仅一个眨眼，她就从沈乘逸眼里消失了去。


    视线在那一块扫了又扫，沈乘逸始终没找到她的影子，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开始怀疑刚刚是不是幻觉。


    停了几秒，他还是挪动了脚步，朝看见戚潇的方向前行而去。


    “许愿牌，30元一个。”


    “许愿牌，30元一个。”


    “许愿牌，……”


    走的近了，路边喇叭机械地重复声也越来越大。


    心中闪过上次见戚潇的模样，沈乘逸脚步微顿，停了下来。


    等牌上的墨迹变干，他已走到戚潇刚刚站立的地方，视线前方恰好挂着一个许愿牌，还在随着风微微晃动。


    上面的字迹行云流水又飘逸洒脱。


    「一朵好桃花」


    落款仅仅一个字：潇。


    沈乘逸哑然失笑，不光是因为确认了是她，另一方面是他真没想到，她也会许这样的愿望。


    旁边还有空余位置，他随手把他的许愿牌挂了上去，就在她的旁边。


    视线又往四周转了转，仍旧没有看到戚潇的身影。


    沈乘逸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打算继续开车上山。


    树上的风铃仍在叮铃铃响着，伴着沙沙的枝叶摩擦声，有只洁白如玉的手从叶片缝隙中探了出来。


    仅轻轻挥了挥，平静的空气就再度起了涟漪。


    起风了。


    “当”地一声轻响后，两个本就靠得极近的许愿牌轻轻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