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薇戴着口罩，缓缓从医院大门走出。


    她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多日未接触室外光线的眼睛被这明亮的日光刺得微微眯起，泛起生理性的泪花。


    她站在原地缓了几秒，才适应了这外面的世界。


    何珊珊迅速关上车门迎上来，正要说什么，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接起电话，听了没几句，眉头便蹙了起来，有些为难地瞥了一眼身旁神色苍白的葛薇。


    “……好，曹总，我问问薇薇的意思。”


    她捂着听筒，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TNN那边有个专访想请你，估计……会不可避免地提到之前节目的意外，可能会问些相关的问题……”


    “他们的负责人是谁？”葛薇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闷，却异常平静。


    “你认识的，就是那个策划……季玖。”何珊珊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补充道，“他在这事上多少也有些责任。你要是不想去，觉得不舒服，我立刻帮你回绝掉，没关系的。”


    出乎她的意料，葛薇几乎没有犹豫。“我可以去。”


    经过几天医院的休养，她的脸色依旧惨白，如同初愈的病人，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死水一潭，而是被一种坚定的，甚至是孤注一掷的力量重新点亮。


    她强迫自己必须撑起来，必须走出去，才有希望找到他。


    “放心吧，”她重复道，像是在说服何珊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能接受那些质疑。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现在评论风向已经变了，你正好借着这个节目好好解释一下，之前那些负面影响，说不定就能彻底翻篇了！”


    何珊珊明显松了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立刻应承下来。


    葛薇默默将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何珊珊的安慰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同意接受专访，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翻身的机会。她只是迫切需要一次面对公众发声的渠道，一个能让她顺理成章介入调查的理由。


    那个负责人季玖，是目前唯一可能知道更多内情的线索，她必须抓住。


    街道两旁，各大商铺的玻璃橱窗正在更新巨幅海报。


    葛薇的面孔被放大，精致却缺乏生气地凝视着来往人流.路人经过时常会驻足，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报亭最显眼的位置摆着最新的新闻期刊，“《原野之征》节目组重大意外”的骇人标题下，正是她那张占满封面的照片。


    上班族行色匆匆，却不时有人停下脚步，抽出钞票买下一本，边走边翻，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


    专访安排在TNN大楼。


    葛薇在助理的引领下走进会议室，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逐一握手。她的动作有些迟缓，却维持着得体的礼貌。


    “葛小姐，感谢您能来。我们想就近期的事件做一个专访，不知道您方不方便？”主持人丹姐笑容专业，语气温和。


    “可以。”葛薇的回答简单直接。


    “太好了，薇薇真是爽快。”丹姐笑道。


    何珊珊在一旁半开玩笑地插话：“丹姐，太隐私的问题可千万高抬贵手啊。”


    “放心，我是那样的人吗？”丹姐保证道，“主要是聊聊节目相关的后续，也是为了薇薇首次复出能留下个好印象。”


    正寒暄间，何珊珊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微变：“亲爱的你们先聊着，我出去接个紧急电话。”


    葛薇点头，看着她匆匆离开。刚在沙发上坐下，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紧接着，她看到何珊珊和那人低声交谈着，迅速退到了楼梯间的拐角。


    ——是季玖。


    葛薇的心猛地一沉。趁着工作人员调整话筒位置的间隙，她借口需要透透气，悄然走到楼道附近，听到压抑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


    何珊珊的声音带着焦虑：“……她还在恢复期，我们自己也焦头烂额，所以暂时真的不想让薇薇出面作证……”


    季玖的声音则显得急切：“葛小姐是关键人物！现在所有焦点都在她身上，我们真的很需要她的帮助和证词！”


    “说到底这是在你们节目录制过程中出的意外！如果节目官方能先站出来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和态度，我或许还能试着跟薇薇商量……”


    “极光视频那边已经在全力配合调查了！等公司内部有了初步结论，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到时候真的希望你们能配合……”


    “配合不了！”何珊珊的语气强硬起来，“她才刚刚恢复一点，这种追问会刺激到她！”


    说完，何珊珊的脚步声就往回传来。


    葛薇迅速闪身，躲进旁边的电梯，按下了下行键。


    电梯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她背靠着冰冷的梯壁，刚才听到的对话在脑中疯狂回响。


    原来节目组找她，只是为了让她站出来帮他们摆脱舆论危机？他们关心的根本不是真相，而是如何撇清责任？那周隐之呢？他的下落就无人问津了吗？难道……他真的已经……


    这个念头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瞬间呼吸困难，脸色惨白如纸。她用力攥紧手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要想找到周隐之的下落，查明真相，她必须保持镇定。


    她深吸几口气，对着电梯壁模糊的倒影整理好表情和仪态，再走出电梯时，已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


    专访录制被安排在晚上九点。


    录播厅内座无虚席，镜头对准中央的沙发。


    记者的问题步步紧逼：“外界传说您和周隐之先生是情侣关系，他在最后关头舍身救您，是因为这份感情吗？”


    台下，何珊珊拼命打着手势，示意她不要正面回答。


    葛薇却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双眼睛，清晰地说道：“他救我，不是因为情侣关系。是因为……有人要谋杀我。而那个凶手，当时就在现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观众席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和惊呼。


    主持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迅速换上一种挖掘到惊天秘闻的兴奋表情：“怎么会突然这样说？您有什么证据吗？”


    葛薇揉着太阳穴，努力在刺目的灯光下回溯那可怕的瞬间：“因为当时我感觉到，有个人从背后推了我。”


    “葛薇！”何珊珊猛地站起身，厉声打断了她。


    录制被迫中断，在现场观众的哗然声中。


    葛薇被搀扶到休息室，她捧着水杯，指尖冰凉。


    何珊珊气得来回踱步：“你骗我！你答应来这个节目，根本不是为了复出！你是为了利用这个机会，把这件事闹大，让大家关注案子，帮你找到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凶手！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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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本是为了找到他！”


    葛薇已经缓过气来，她用湿巾慢慢擦去唇膏，镜子里她的眼神清明而坚定：“如果换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


    “我才没你那么傻！”何珊珊几乎是在低吼，“本来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你的复出上！你只要好好煽情，流几滴眼泪，就能收获大把同情和粉丝！你倒好！生生把个访谈节目变成刑事案件调查现场！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跑到那该死的案子上去了！”


    “你既然知道焦点已经变成了案子，”葛薇转过身，目光如炬，像她曾经扮演过的那些冷静锐利的角色一样直视着何珊珊，“有些话，是不是也该早点告诉我了？”


    何珊珊被她看得心里一慌：“你……你问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刚才看见你和季玖见面了。”葛薇步步紧逼，“你们到底知道了什么？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关于周隐之？”


    何珊珊百口莫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挣扎犹豫了几分钟，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颓然道：“你死心吧！他说不定……说不定已经死了！”


    “你胡说什么？”


    葛薇猛地挥手，将桌上的化妆品扫落在地，整个人激动得浑身发抖。


    “好！就算他没死！他也不想见你！薇薇你听我一句劝，别找了，如果他想让你找到，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你现在最重要是保全你自己……”何珊珊用力按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我去跟节目组沟通，看晚点能不能重新录制。你好好调整状态，好不好？”


    “珊姐。”葛薇透过镜子，直视着何珊珊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他们喜欢现在的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吗？”


    何珊珊没有回答，沉默地看了她片刻，“你喜不喜欢不重要了。”


    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休息室里只剩下葛薇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她不敢相信，他不想见她这个可能性，这比任何猜测都更让她心痛。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疲惫不堪地瘫坐在椅子上，将脸埋进臂弯。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男人捧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花走进来，巨大的花束几乎挡住了他的脸。


    “葛小姐吗？外面有位先生给您订了花。”


    葛薇被惊动，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镜子里映出身后的不速之客和那束刺目的红。


    快递员将花放在桌上：“麻烦您签收一下。”


    葛薇怔怔地看着那束花，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她迟疑地抽出夹在花丛中的卡片，洁白的卡纸上，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冷冰冰的字句：


    「我既能将你捧上高台，自然也能送你入地狱。」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怎么会有人这样威胁她……她猛地抬头，那个“快递员”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追出去，走廊里人来人往，穿着各色服装的工作人员穿梭忙碌，根本无从分辨。她手指颤抖地翻过掉落在地的卡片。


    背面，还有一个手写的地址。


    看到那个地址的瞬间，葛薇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


    她没有任何犹豫，猛地冲向休息室大门，那束玫瑰花被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鲜红的花瓣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