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Chapter 28

作品:《小山竹[校园]

    平静地度过了三天。


    云竹眉心直跳,预感隐隐约约带来古怪。这几天的死寂像是在土地里悄无声息地生长扎根,表面看不出什么由头,但直觉告诉她要多加小心。


    她告诉王婆婆这件事,自己直觉一向很准。


    王婆婆笑呵呵拍拍云竹的肩膀,说傻孩子多放松,精神状态太过紧绷对学习影响不好,担心的都是没有的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云竹只好点点头。


    而在谭以南不在这里的日子,云竹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的虚无生活,每周五放学背着帆布包独自一人回到家,一个人择菜,帮王婆婆洗碗。


    是什么时候习惯了他在身边的生活。


    云竹抬起眼睛,看向筒子楼外。


    “云竹丫头,身上的伤好些了没有?我刚刚去下楼买了点碘伏和医用棉签,婆婆年纪大了,手抖,怕弄疼你,我让隔壁陈老二家孩子帮你涂碘伏吧。”王婆婆开关门的声音传来,手提着破皮的深色小包,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出去买个菜抢个鸡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用小包装着,不用塑料袋,说是用习惯了。


    云竹一听,摇摇头说道:“不用了不用了婆婆,我自己来就好。”


    王婆婆放下包,拉链拉开取出未拆封的碘伏和棉签递给云竹,“今天没去学吗?”


    云竹点点头,“对,今天高三模拟考要占用我们的教室,放了一天假。”


    “放假好,放假好,能歇歇。现在的小孩子,上学比我年轻时候上班还累,唉。”


    经过将近一年的相处,云竹倒是也没有那么怕王婆婆了,寄人篱下的不适感如水洼蒸发般褪去。她两三步追上去,“婆婆,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婆婆知道的都和你讲。”


    云竹纠结许久,按理来说她是寄住在这里的人,家里少了一个人更空闲些,也不必有青春年少时的男女有别而出现的别扭感,从各个角度来说,谭以南离开,是对她有益的。


    但她还是接受不了。


    需要一个无故离开却不告知她的理由。


    云竹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小了些,“谭以南……他去了哪里?”


    王婆婆听闻也蹙起眉毛,“南南啊……他走那天,他爹打电话告诉我,孩子闹脾气闹够了,在老家也住够了,又准备回去读书了。”


    云竹掩饰住眼底的惊讶。


    王婆婆这个反应……像是不知道谭以南的病症。


    是隐藏得很好不打算给她讲,还是谭以南的父母考虑老年人接受不了,没告诉王婆婆真相?


    云竹这个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


    王婆婆依然絮絮叨叨:“这孩子也真是的……走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打电话也不接,幸好有云竹陪我,唉,老了,管不动了。”


    云竹:“婆婆,我会一直在的。”


    我不会走,不会成为主动离开的那一个。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哎呦,还是云竹好啊,简直比亲生的还要亲……”


    耳边萦绕王婆婆的念叨,云竹不知不觉间眼尾泛红,她觉察到后又抬起手抹抹即将涌出眼眶的眼泪。


    怎么又开始哭了?不能在王婆婆面前哭,会让她心疼的。


    以后要学坚强一点。


    “总要学会坚强的,不能一直哭,不然会陷入内耗,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云竹心里头说着,这么多年过去,摆脱——被父母抛弃后确实少了几顿挨打,但说实在点,名义上也没有父母了。


    离开后的那几天,云竹夜间躺在床上,盖着王婆婆家暖和干燥的棉被,心却被月光照得发冷。


    谭以南那天说的。听障缺陷她也慢慢在接受,也渐渐接纳自身的不完美,试图喜欢玻璃窗上倒映的字句。


    于是云竹学会安慰,有没有效果她不知道,但总比没有强。


    她看向筒子楼下方,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群流,思绪飞远,飘向天边,目前这个样子也不敢去学,在家里待着等伤好了再去。


    至于这两天,在家里没事干,总不能太闲,要找点活干。接着便主动和王婆婆说晚饭吃的馒头她下去买。买点东西而已,云竹没多想,也没戴助听器,右耳能听见可以进行交易,不碍事就行。


    “小姑娘,要几个馍?”


    “两个,谢谢。”云竹说着从口袋里取出纸币,回眸的瞬间余光瞥到和她同一届的校服。


    往上看去。


    “云竹?是你啊,好巧好巧。”


    楚彩笑眯眯的,和火烧馍店老板掏完钱便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拉起云竹走向街道,“你也买这家店的吗?确实挺好吃的,发面发的很厉害,也不是很咸。”


    云竹实在是没想到下楼帮王婆婆买火烧馍时会碰到楚彩,和楚彩在附近聊一会也不是不可以,回到家的时间刚好能赶上王婆婆做饭。


    “是的。”云竹点点头,对上楚彩的目光。


    对方笑了一下,“你是在疑惑我今天为什么穿校服吗?我的衣服被家里养的小猫弄脏了,干脆就穿校服下来买东西。对了,你前段时间没有来学,我听说你受伤了,还好吗?”


    楚彩说话语速不快不慢。


    云竹先是听到小猫,幻想着长大以后也要养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猫。


    后面听到关于自身生活,思绪飘回来,开口回复道:“还好,伤好的差不多了。”


    傍晚五六点,天色泛黄,远处带着渐变的雾蓝,而身旁一栏的路灯亮起,明亮暖光投射|在整整齐齐的地砖上。


    楚彩顿住脚步,“谭以南退学了,你知道吗?”


    云竹紧接着又是一愣,随后眉眼舒展,“我也是刚知道,这几天都没看他去学校。”


    楚彩提着热气腾腾的塑料袋,“好突然啊。”


    云竹点点头,“对,也可能是他父母不放心在这里,就先让他走了,走了也好。”


    话题一拐,楚彩顺势想到不久前发生的悲剧,不免眉头紧蹙,眼底忧伤的神色掩盖不住,目光上下打量云竹,“那个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


    楚彩叹口气,“唉,没关系,警|察都出动了,肯定会抓到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还是在学校住比较好,那个人就算再胆大,也不会贸然翻墙进学校闹事吧?”


    云竹沉默良久,“有风险,对大家来说都不好。”


    “我没懂。”楚彩顺势又去买了瓶橘子汽水。


    云竹站在她旁边,“他都敢捅人,再极端的事情也能做出来,我没勇气去赌会不会造成学校恐慌,而且快期中考试了,大家都忙着学习。”


    楚彩还是面色难尽,“那你呢?你怎么办?”


    云竹长舒一口气,“我会好好的,我在王婆婆家待着,邻居家养了条狗,有陌生人来了会狂吠不止,我们会把门锁好。”


    楚彩还是不放心,“那你小心点啊。要不我送你回去?刚好顺路。”


    “好,谢谢你。”


    厚重云层之下,两个女生肩并肩一起走,步子一致,踏过来往车辆碾碎的余晖倒影,渐渐靠近破旧不堪却屹立不倒的筒子楼。


    这里承载了太多老旧的回忆。


    火烧馍的焦香还烫着指尖,油纸包揣在怀里,像揣着一小团温热的、即将熄灭的火,至于这火能燃多久,云竹也不知道,熬一天是一天吧,等到长大了总会好起来的。


    云竹低着头,脚步灵巧,小心地避开楼道里堆积的杂物和自行车,往上走,在台阶上顿住脚步,回头,真心说道:“就送到这里吧,再次谢谢你,楚彩。”


    自从程慕走后,她格外珍惜其他人主动联络的友谊,已经断开了一段铭心的回忆。对于外人递出来的友善援手,她珍贵不已。


    楼道空气里浮动着老房子特有的味道,楼梯间角落中蜘蛛网破烂不堪,前几天刚下过雨,发出潮湿发霉的气味,以及楼上窗口飘出的辣椒炒窝瓜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黏稠。


    楼梯拐角的阴影比别处更浓些,云竹习惯性地缩了缩肩膀,想快点穿过那片昏暗。


    “好,那我走了啊。”就在楚彩腾出一只手朝云竹挥手时,仰起头,注意力猛然被楼上吸引。


    云竹没带助听器,她下意识摸了下耳朵,“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对未知危险降临,云竹这方面的敏锐性十分强烈,几乎是即刻心下一沉,想要哭出来,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眼泪硬生生憋回去。


    云竹心道不好,顺着楚彩的视线转过头去——


    一种异样的震动,从脚底楼板传来极其细微却急促的颤抖,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撞击。


    耳边隐隐约约听到狗吠声,那是邻居家那条平时总蔫蔫趴着的土狗的声音,吠声里裹着一种尖锐到极致的惊恐和狂乱。


    听力障碍减弱了听力传递给大脑的恐惧,但细小的声响在云竹意识领域化作一种实质性的恐慌,狠狠撞在溃烂结痂的心口。


    不久前和楚彩逛街还说到邻居家的狗……


    邻居和王婆婆在同一楼层,而且听王婆婆说土狗性子敦实,一般情况下不会这么大声狂吠不止。


    云竹眼前一黑,手指甲紧紧磨着装着火烧馍的塑料袋。


    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只是出去了一趟……


    明明她只是出去了一趟啊……


    云竹四肢不听使唤,耳边传来楚彩的叫喊,可音量大的字句从脑袋经过依然是一片空白。


    她现在听不进去一句话了。


    是跪下认命的颓败感袭遍全身。


    楚彩猛地攥紧了她的胳膊,手指冰凉,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她肉里,“别去!我先报警!肯定是那个男人回来找麻烦了,听我的别去!云竹!!”


    可云竹不知道在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猛猛一甩手,眼泪再也憋不住,砸到衣服上,“楚彩!我就这一个亲人了……我就婆婆一个人了……”


    云竹向前奔跑几步,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无声地张合,眼睛惊恐地瞪大。


    怀里的火烧馍滚落在地,沾满了灰黑的尘土。


    *


    平平无奇的家门口在云竹眼中是一帧帧缓慢撕裂的残像。


    她看见婆婆惊骇的面孔,看见那扇门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短楼梯上面站的是一个弯着腰的壮实男人,猛地从楼道上方踉跄着出现,嘴里说着什么,是骂人的,是发泄的,是嘲笑的。


    究竟是什么话,云竹听不见,也不想听到,她一下子冲到瘫倒在地滚下楼梯的婆婆面前,轻轻拍打苍老的面孔。


    所有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楼上楼下的门接二连三被猛地拉开,杂乱的脚步声、惊呼声、怒吼声像潮水一样涌来,瞬间填满了狭窄的楼道。几个高大的邻居和老头子带狗扑向那个刚从门内冲出的、面目狰狞扭曲的身影,扭打、压制、咒骂……一切混乱都在云竹眼前无声地上演,像一部按下静音键的电影胶片,只有画面在疯狂地闪烁、冲撞。


    但云竹依然连头都没抬起,她的头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了,乌黑头发披散在肩头。


    眼泪沾湿发梢,在婆婆脸上的皱纹不断摩挲着,透明的泪水搅混着鲜红血液,淌过婆婆的眼角。


    她不断摇晃着王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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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婆,说话断断续续,“婆婆,你醒醒啊!我、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婆婆,我回来了,我买完火烧馍回来了,你看看我啊!”


    “婆婆……你看看我啊,我是云竹,婆婆你也要丢下我吗?”


    连你也要丢下我。


    让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在这世上吗?


    谭以南走了,抛下我离开了。


    程慕也走了,抛下我离开了,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


    他们都离开了,走得坚决。


    一声招呼都没打。


    婆婆,你也要准备走了吗?


    可是我还没有吃腻你做的面条,还没有帮你择够青菜,还没有帮你完完整整做过一顿饭,没有帮你包够虾仁饺子……


    我们还没有一起过年。


    我、我还没有……我还没有听够你的絮叨。


    连你也要丢下我。


    ……王婆婆,为什么,连你,也要丢下我?


    唇瓣发抖得厉害,云竹不知道现在的状态该怎么形容,乱的乱,疯的疯,但快疯的也是自己,就这么保持一个姿势扶着王婆婆的头,胳膊麻木了也不知道,像是断了全身的知觉。


    到最后,所有的话语到了嘴边,烟消云散,只化作一句,重复又一遍重复。


    “婆婆,你不要丢下我。不要走,我没有家人了,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我什么也没有了……”


    一无所有。


    深色粘稠的血液正从她花白的发丝间缓慢地渗出,蜿蜒爬行,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暗红,不断扩大,渗透了云竹的裤子。


    但她实在是没有心思管了,这些都不重要,都不重要。


    在生命中占据重要位置的人,全都离开了她的生活。


    云竹从始至终,一无所有。


    有人围了过去,大声呼唤着,手忙脚乱。有人冲下楼去打电话。邻居阿姨脱下了外套,颤抖着盖在王婆婆身上。


    场面乱成一团。


    救护车尖厉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车后蓝红色闪烁灯忽明忽暗,刺破这片老城区的血腥沉闷。穿白大褂的医生抬着担架冲上来,帮着身边流泪的楚彩一起拉开了哭得失神的云竹,楚彩抱着云竹搂在怀里,两个人抱在一起哭。


    楚彩也不管袖子上沾没沾了地上的血迹,嘴里念念不绝,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没事的,没事的,王婆婆一定会好起来的,医生们妙手回春,云竹,没事的,你先振作起来……”


    王婆婆的躯体被小心却又匆忙地挪上担架,盖上了白色单子。担架从云竹面前经过时,看见一只枯瘦的手从白单子边缘滑落,无力地垂荡着,指尖还沾着一点面粉的痕迹。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所有视线。红蓝闪烁的灯刺眼地旋转着,救护车尖叫着驶离,汇入窗外灰蒙蒙的街道,最终消失不见。


    楚彩轻轻拍着云竹的脊背,看到行凶的男人被警察反扭着胳膊押下来,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疯狂和戾气,嘴里不干不净地叫骂着。人群渐渐散去,带着唏嘘和未散的惊恐,楼道里只剩下满地狼藉,满地的脚印和墙皮,以及干涸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惨烈。


    惨烈在云竹闭上眼后仍然循环播放。


    像无尽的电影录像带,不能暂停,不能退出,观众只好睁着眼睛看发生的一切。


    身上有温暖柔软的物什缓缓搭上,云竹用力睁开哭肿的眼睛,映入眼帘的除了泛黄的的天花板,还有一个见过几面的女邻居杨婶。


    杨婶一见到云竹睁开眼,便也没办法保持冷静,偏过头去剧烈喘几口气,“给,晚上太冷,你好好盖着被子。”


    把棉被抓起来,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针线硌着掌心皮肤。云竹张口想说什么,但喉咙疼痛感只增不减,发不出来任何声音,杨婶见状转身在床头柜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嚎啕,是无声的崩溃,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液体砸落在手背,沿着皮肤渗进被子,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云竹握着热水杯,静静的坐着。


    她没有喝水。


    而是仰起脸,无神的双眼倒映着杨婶怜悯的神情。


    云竹听到嘶哑的喉咙划破夜间寂静。


    谭以南说,有亲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可是。


    “杨婶,我没有家了。”


    杨婶面对着墙壁,无法控制哭出声,但云竹现在已经哭不出来的,眼睛时不时泛疼,她盯着被子里晃荡的热水,不禁深想。


    为什么是王婆婆?


    死的可以是她。


    她无依无靠的,死了没有任何人怜惜。


    但为什么是王婆婆?


    那个总会偷偷在饭碗里多放点她最爱吃的空心菜,在听到门锁一声开后从厨房里探出头说“云竹丫头终于回家了”的婆婆?


    这个问题等到了第二天仍然无解。


    云竹低着头,站在门前,楼道已经被粗略打扫过,但那块水泥地上的深褐色印记,却像一道永恒的伤疤,顽固地留在那里。


    昨天自告奋勇让云竹住在自家的邻居杨婶站在门口,眼睛红肿,看到她一人的背影,嘴唇嗫嚅了几下,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悲伤和难以启齿的沉重。


    “云竹……”杨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昨天医院那边,婆婆她……没抢救过来……”


    没抢救过来。


    王婆婆也像他们一样,如此坚决离开了她的生活。


    云竹没有家了。


    再次回到了独自一人艰难苟活的烂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