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还黑黢黢的,待崔令颜收拾妥当步出大门,便看到单绥之身穿一身深蓝色的利落劲装,抱着胳膊斜倚在马车边打瞌睡。


    “夫君醒醒,上马车再歇。”崔令颜想拍拍他的肩,叫醒他,指尖还未触及,就被对方身上的寒意逼退。


    单绥之挣扎着睁开眼,看见崔令颜的小脸裹在毛茸茸的狐皮袄子里,巴掌大的脸上唯余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清晰可见。


    他眨巴两下眼睛,算是清醒了点,努力移开视线,“秋楚楚人呢,再磨蹭就要赶不上头香了。”


    崔令颜温声道:“她让我们先行,稍后自会赶上末辆马车。”


    单绥之随意点头,“也行,赶不上就别来了,来了也是烦人。”


    车内寒气袭人,单绥之提前命人备了两条毛毯,一条铺在木凳上,一条盖在腿上,又唤人取来手炉,塞进崔令颜手中。


    嘴里絮絮道:“感觉穿得还是有点单薄,要不要唤人再多添几件衣裳?”


    【这家伙是知道我畏寒吗,怎么忽然如此细致?】


    单绥之一顿,抬眼看面前这个早已神游天际但脸上还带着温顺笑意的某人,没忍住屈指轻叩她额头,正色道:“崔令颜,你要学会说话。”


    崔令颜以为对方在嘲弄她,皮笑肉不笑,“夫君说什么呢,令颜又不是一岁小儿,当然会说话。”


    单绥之轻叹,探身出去唤长耀再多拿三件外衣,回身后见她还盯着自己,无奈道:“我近日夜间总听你辗转反侧,便念着你许是畏寒难眠。”


    崔令颜微愣,【我动静这么大吗?睡榻上都能听见我翻身的声音】


    似乎是怕她多虑,她刚在心里念叨完,就听见单绥之继续解释道:“我睡得不深,夜深人静便听得清楚些。”


    崔令颜点点头,心里疑窦未消,把休眠中的777叫起,问它,【你觉不觉得单绥之最近似乎有些过于通人性了?】


    777:【啊?男主不就是人吗?】


    【我的意思是,他好像能听见我心里想什么一样,像前日我只是嫌那果子酸,刚咬了一口就被他拿走扔了】


    777提出可能,【可能是他也觉得酸?】


    崔令颜坚决否定,【他根本就没吃,一直盯着我看】


    【他盯着你干什么?】


    【不知】


    两人讨论了半天,一无所获,倒是把一旁试着睡回笼觉的单绥之吓得一身冷汗。怕再聊下去真给他们聊出什么,只能又开始没话找话。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单绥之整个人靠在车窗旁,像滩无骨软泥,“上次回门后就想问了,我们之前是见过吗?”


    崔令颜羽睫微动,面上神色不变,“夫君何出此言?”


    “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你们一家子人都对我意见很大啊。”单绥之话音刚落,又觉得语气不太好,连忙找补,“当然如果是我的错觉那就当我没——”


    “夫君贵人多忘事,反倒是佳事了。”崔令颜语气平缓,看不出心情如何,也听不到她任何心声。


    单绥之不由心慌,“我不会真做什么了吧?”


    崔令颜突然扬起嘴角,眉眼温柔似水,“也不算大事,只是...我在你我成婚前两月,夫君曾逾墙而入崔府,前来寻我,这事夫君可还记得?”


    单绥之满脸惊骇,“你为什么会知道?”


    崔令颜端起案上的茶,浅啜一口,从容道:“府上的人都知道,田夫人自然亦知,夫君走后,她还特地将令颜唤去‘教导’一番。”


    想起回门当日那溺子成狂的疯女人,单绥之自觉不会是什么好事,“教导什么?”


    “自是克尽为母之责,训诫令颜往后要谨言慎行,莫随处‘招惹’是非,引人生出擅闯相府的胆量。毕竟,谁知这等人物、这等行径,是否会危及丞相大人。”茶已经凉了,她只喝了一口便将茶杯放回原处,重新抱紧手炉,慢条斯理续道:“幸而,来的不是什么歹人,只是单战将军府上的公子,便只赏了令颜三日禁闭,小惩大戒。”


    单绥之嘴唇紧抿,目光沉沉落在崔令颜微微发白的指尖上,不发一言。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日回来后他爹就逮着他一顿骂,只是没骂几句就被皇上叫走罢了。他的功夫有这么差吗,他还以为无人察觉,回来后只沉浸于未来夫人是个大美人的沾沾自喜中。


    “抱歉,我没料到......”单绥之自责垂首,脑中疯狂寻找着补救的办法。


    每次他以为自己对崔令颜很好的时候,又会出现一件件让他觉得自己还应该做得更好的落差感。


    崔令颜摇摇头,还是笑道:“得遇夫君,于令颜而言已是上上之选。”


    她将手炉置于一旁,提着厚重的裙裾,挪身坐到单绥之身侧,接着又刻意与他隔开些许距离,然后对一脸迷茫的某人招手。


    “昨夜风疾,想是扰了夫君清梦,前路尚远,夫君不妨再歇息片刻。”看他仍怔忡,崔令颜没法子,伸手轻轻一拉,单绥之便倒伏在她膝上。


    “令颜的按抏手法曾得名师指点,夫君安心歇息便是。”太阳穴传来温热的触感,是崔令颜刚刚被手炉捂热的指尖在按压他的穴位,力道不轻不重,顺着眉骨游移想,倒真催生了几分睡意。


    看单绥之眼睑低垂,掩去墨色瞳仁,呼吸渐趋平稳,崔令颜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低声自语道:“要是提起幼时那次相见,你恐怕会更自责吧。”


    “总是这般,只凭着一股劲,其他的便都不顾了。”


    崔令颜的思绪不由飘回三岁那年,那时阿父还未娶田夫人,因此叔父还愿意带她回崔府小住。她对自己的父亲毫无印象,毕竟母亲逝世没几个月,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便将她扔给了别人。


    起初叔父带她回崔府时,她不愿意唤崔远为“父亲”,崔远为亦不在乎,只瞥了她一眼,便去跟别人商谈要务。


    叔父没办法,但也不会强求她。


    她厌憎这个父亲,于是每每回来,一踏入大门崔令颜便跑得不见踪影,有时是回房,房间还是崔远为叫人随便腾出来的,有时是去庭院看鱼儿游泳。


    遇见单绥之那天,崔令颜远远便看见他在湖水中扑腾。


    小崔令颜以为有人溺水,刚想去寻大人来救他,就发现湖中的人自己爬了上来。


    她松了口气,小跑过去,近些才发现,爬上来的是个看上去岁数跟她差不多的少年,浑身湿透,发顶滑稽地顶着两片残荷。


    崔令颜蹲下身,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嗯?”男孩用湿漉漉的手揉了半天眼,发现还是睁不开,索性直接放弃,闭着眼和面前的陌生人搭话,“本公子好得很,能有什么事。”


    “那这湖离小径这么远,你怎么还能跌下去?”崔令颜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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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从袖袋掏出手帕,本想递给他,但瞥见对方脏兮兮的手掌,有点嫌弃,便自己上手替他擦拭。


    “我当然不是失足落下去的,只是看到鱼儿在水中游得这么欢,想试试当鱼的感受而已。”男孩眼睛闭着,鼻子却没堵住,一股熟悉的草药香幽幽飘来,苦苦的,涩涩的,“你身上什么味啊,像我娘身上的味道。”


    崔令颜不想跟这妄想变鱼的呆子多言,没回应他,但男孩即便是一个人也能聊得津津乐道。


    “真的很像,你认识我娘亲吗,她是个大美人,全越城都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人,嗐,毕竟是我娘,能理解。”男孩感觉对方拿开了手帕,便尝试着睁开眼。


    朦胧光影中,一张莹白的小脸骤然清晰,凑得很近很近,圆溜溜的两只眼睛像夜市里会卖的那种最透亮干净的玻璃珠子,映着他湿漉漉的狼狈模样。


    男孩直愣愣地看着,嘴里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崔令颜又凑近了些,听见他小声道:“娘亲对不住……您怕是要屈居第二了。”


    崔令颜只觉无语,不想理会他,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对方却缠上来,拽着她衣袖喋喋不休,“诶我叫单绥之,叫我单攸宁也可以,你叫什么啊?我娘在我还没出生就取了好多个名字,不知道挑哪个,我爹就说先挑一个大名,剩下的作小名每年换着叫,我一岁的时候叫单行谦,两岁的时候叫单疍弦,三岁叫......”


    “你好烦!”崔令颜被吵得头疼,心头莫名涌上一股酸涩的妒意,“我又没有阿娘,我才不想知道你娘给你取了多少个名!”


    本以为单绥之会恼怒,或讪讪离去,不料对方满脸欣然,连音量都拔高几分,“你也没有娘吗?太好——”


    “噗通!”


    崔令颜怒火中烧,本来只想把人推开,没想到力气太大,加上对方不设防,单绥之又掉进了湖中。


    只是这次,湖面一片死寂,没有一丝波澜。


    崔令颜慌了,连忙喊了几声对方的名字,但无人回应。


    她不会泅水,想去寻人求救,但又怕等她带人回来,单绥之已如她阿娘般变成一具尸身,冰冷的,孤寂的。


    就在小崔令颜被恐惧与无措攫住时,湖面“咕嘟咕嘟”冒起一串细密的气泡,随后越来越多。


    “啊哈!”单绥之猛地从湖中冒出,脸上的笑容灿烂得烫人,“这次比之前憋得都要久,我可真厉害!”他刚说完,就看到女孩眼角噙泪,无措的小脸上写满惶惑与迷茫,怔怔望着他。


    下一瞬,小崔令颜狠狠用衣袖抹去眼泪,用力之猛在脸颊留下道红痕,她用尽平生的力气,对湖里的傻子大喊:“我讨厌你!”随后逃走了。


    是的,逃走了,落荒而逃。


    崔令颜收回力气,指尖在单绥之眉宇间轻轻一点。


    她其实那个时候就意识到了,当时单绥之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并非恶意,也非嘲弄。只是,以为遇到了同样失去母亲的“知己”,真心实意地欢喜罢了。


    但如果真的告诉对方他小时候还说过这种话,就算是无心之言,怕也会让他愧疚难当吧。


    崔令颜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只觉得好笑。


    车轮声渐歇,人声却越发鼎沸。白鸢坐在另一辆马车里,车刚停稳,她便赶忙跑来,没有掀开帘子,而是立于帘外轻声提醒道:“少夫人,到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