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天大祸事
作品:《满宫明月梨花白》 德妃灵柩葬入陵山后,礼部、宗正寺等部官员,率诸官连日举行祭仪,循三九之数,祭仪为九日。
今为第七日。
护葬及安葬事宜等一众官员,尚未离园回京,陵内处处是人。
是以,本当远在西蕃的汉中王陡然现身,拖刀闯禁的事,须臾传开。
往昔官员们袍色姹紫嫣红、浅绿深绿,眼下外袍尽罩白素纱衣,或站或坐在过堂殿中,齐齐望着寝殿的门,静候圣上病情。
这一等,就等到天色入暮。
尚书令朱桓年逾四旬,为百官之首,亦是此次德妃丧葬的主理官。正坐在诸官身后靠墙的圈椅上,手端一盏凉茶,蹙着眉头,久未啜饮。
与朱桓隔几而坐的,是年逾七旬的中书令田溪亭,乌帽素服,须眉皆白,手上亦端着一盏茶轻吹慢啜。
放盏之际,田溪亭一双精光四溢的眼招子,飞快往朱桓一觑。
江南朱家无论男女,皆甚秀美。朱桓如是,其妹朱贵妃如是,亲外甥晋王李玉烛亦是玉貌朱颜。唯宗正寺卿朱继礼例外。
朱桓头戴一顶无修无饰的黑纱幞头,宽袖素绡公服遮住了内里的紫袍金带,显得肌肤愈白。
只朱桓此刻脸色白过了头,两片薄唇也好似啃了一嘴石灰粉,毫无血色。
田溪亭收回目光,握拳抵唇:“咳——”
过殿堂内十分安静,这一声长咳在田溪亭喉咙里雷鸣般翻滚,惊得朱桓手中茶盏“咯啦啦”几抖,溢茶水满手。
“哈……呸!”
田溪亭就着宫侍递来的痰盂,倾身将那口陈年老痰吐出,侧眸一看朱桓茶水长流的手,从袖笼里掏出张帕子,起身伸手要给朱桓擦拭。
“哟,老朽这口浊痰,可是吓着朱令公了?”
朱桓将手中茶盏放回几上,桃花眼一敛,敛尽眼中浮出来的恼怒与嫌弃,自掏帕子擦拭,淡道:“无碍!”
田溪亭将帕子揣入怀里,颤巍巍坐下,咳咳嗽嗽地倾身相问:“咳咳咳,朱令公是怕汉中王,还是怕陛下?”
朱桓拭水的手一顿,眉睫未抬,平静道:“田令公话说差了,我忧汉中王伤情,亦忧陛下龙体,怎能说这‘怕’之一字?”
田溪亭哆嗦着手提起几上玉壶,要给朱桓斟茶,嗓音似拉风箱:“这几日,老朽随同僚们又是祭拜又是哭临,累得话都说不利索啦,咳咳咳,朱令公见谅则个!”
朱桓眼中的厌嫌又现,正欲开口,尚药局奉御卢文骥,领着一众医官从开启的殿门内涌出。
陪同出来的,还有皇帝身边的几位近待,皇帝宠信的内常侍冯喜在列。
朱桓立时提袍起身,急走几步冲到医官们面前,向卢文骥问话。
“卢奉御,陛下龙体如何?”
“回令公,陛下龙体已安。”
“为何咯血,可是被大王伤到?”
“令公安心。陛下只是一时急怒攻心,以至血不归经,气顺就好。”
二人说话间,诸官员尽皆围了上来,闻听圣上并无大碍,脸色皆缓。又闻陛下为急怒攻心,纷纷摇头,嗟叹声响成一片。
圣上与汉中王父子二人,嫌隙早生,多年来为百官亲证。
十岁起,汉中王白日在朝堂上为圣上执戟戒卫,夜里在宫门外为圣上值宿警备,早便与朝中百官日日相见。
虽身子早发,毕竟还是孩子。
汉中王曾当着诸臣的面,在朝堂上抱着金戟瞌睡得东倒西歪,好几回栽倒在白玉殿堂,摔得鼻血溅流。
怜者少,见之,目露神伤。
乌蒙公主孕子远嫁,身边无亲无友,无依无仗,以至皇长子李槿年倍受嫌厌欺侮,可怜经年。
恶者多,见之,哄堂大笑。
乌蒙公主早年乃是上马能冲,下马能战的女丈夫,性子凶戾泼悍。
曾数度与皇后、贵妃,及宫中妃嫔当众撕打,被圣人送去玉辰宫后脾性不改,数度刺伤前去探望的皇帝。
皇长子李槿年子承母性,课堂上与太子相搏相斗,殴打其他皇子和国亲更为常态,众兄弟对他畏如蛇蝎。
年岁渐长,李槿年还常与皇帝当众相争,口不择言。
母子二人行为粗鄙鲁莽,且经年不受教化,大别于景国人。
若非圣上前忌丈人乌蒙王阿依那古,后惮乌蒙新王阿依鲁,也便是德妃胞弟、李槿年的亲舅公,只怕母子二人早就被圣上处死。
“朱令公,圣上已无大碍,倒是汉中王伤势严重。卢奉御还待给汉中王疗伤,万莫让卢奉御在此延留。”
朱桓还想再问,冯喜上来,笑着向朱桓拱手相劝。
朱桓眼皮一跳,向卢文骥颔首,卢文骥率诸官揖辞而去。
冯喜向四面作揖,笑盈盈道:“陛下已醒,龙体已安,令下走宣旨:连日殡仪使诸君受累,明日还有祭仪要举,诸君回去歇下吧!”
吩嘱一迄,冯喜候在原地,目送官员们鱼贯而出。
朱桓一只脚转了个面向,终扭正回来,举步走到冯喜面前,一派忧国忧民之慨。
“汉中王现身这千万里之外的梁陵,只怕西蕃事务、及一应军中事务乱了套。虽此际烦扰圣上不妥,还是烦请冯内监向圣上通禀,就说老臣待召。”
冯喜笑眯眯向朱桓颔首,却劝:“朱令公心忧国务,圣上当能体谅。只是圣上眼下气弱懒言,还议不得国事。令公且先回去歇着,待圣上稍好,下走立时向圣上请示。”
朱桓脸色凝了两凝,退而求其次:“若是方便,我欲去一探汉中王……”
冯喜赶忙摇头打断,夸张着语气道:“大王回京道上遇害,带着箭伤星夜急驰,入陵时袍身尽被血污,身子已为强弩之末,卢奉御正是去为大王疗治……还望令公耐心等候。”
坐在一旁的田溪亭颤巍巍起身,忿忿然嘟哝:“何来遭瘟的畜牲,竟敢伤了大王,也不知他有几颗脑袋可砍?”
声音不高,却尽入朱桓耳,听得他眉头一拧,转身步出。跨过半腿高的门槛之际,听身后的冯喜小声:“老令公留步!”
回头一觑,见冯喜正掩唇向田溪亭咬耳。
“大王在后殿不沐浴更衣,也不吃喝,还不许人进去掌灯,就那么黑灯瞎火地坐着……”
“唔?”田溪亭浑浊的老眼,朝冯喜一张,“这般怎成?”
冯喜朝田溪亭揪心颔首,又陪笑着小声:“陛下想请老令公劝劝大王,顺便将朝廷这些年的情形,向大王倒一倒。老令公曾教过大王两年书文,大王不曾冲老令公发过难,老令公也甚为回护大王,必能听得进老令公的话……”
见二人贼眉鼠眼咬耳不停,目光还两两往殿门处虚瞟,似在觑他,朱桓提脚的力道一虚,被门槛一绊,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狼狈稳住身子,左右两睨,见无人在意,朱桓正了一正袍子,径直出了下宫正殿。
府中随行听遣的老执事陈安,就候在下宫正殿院门外,他于院门口一现身,陈安立时迎来。
朱桓急走急问,声音颇低:“那老货呢,可已找到?”
陈安躬身相随,亦小声:“老家叔今日一听汉中王来了,躲去了影堂后面一间罩房。还是礼部官员急着找他商议明日祭仪,这才派人四下将老家叔找出。”
朱桓止步,阖目须臾,低骂:“道他就爱香药美人,偏与罗贞祥做下这天大的祸事。事既至此,不赶紧想法子,却为鼠辈做态,他是老糊涂了!”
“主君小声!”陈安慌神四顾,两道花白的疏眉皱成一团。
朱桓望天一叹,恨恨低声:“我这厢有人紧盯,祭仪也还有几日,回不了京。叫老货赶紧写信送去京中,让杜枕山替他将屁股擦干净了。”
陈安谨慎道:“官员身边随行家仆不多,陡然离开一个,极易为人察觉。若老家叔遣仆送信,恐……”
朱桓定声打断:“死便死他一人,万莫将晋王连累!”
朱桓的身影消失在下宫广院内不久,两位枢密使被一个内谒者监领着匆匆进院,径直进了皇帝的寑宫。
乾元皇帝李明宇,背倚榻背,憔悴着脸色,看着跪伏榻前的两个密使。
副使师无相拱手禀道:“听大王说,因伤寒高热,诸亲卫轮换着将大王绑在背上,带着大王骑驰入益州城求医。抵近益州时晚,亲卫向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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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出示帅印鱼符进城。因此行踪败露,惊动了罗贞祥。”
“若只罗贞祥一人,只怕没那么大的胆子。臣听说大王遇刺前后,宗正卿朱继礼,正巧在益州为晋王选妃,”正使萧无念接口,又小心翼翼推测,“是以,臣二人想,追杀大王的决定,会否为那二人合谋?”
皇帝阖目悠久。
借缉匪之名,行谋刺之举,症结就在那个乌蒙马匪身上。
乌蒙马匪木诺舟,久年流窜景国和乌蒙边境,初始劫掠西征大军的粮饷辎重,被汉中王带人伏击过一回元气大伤,无力再劫粮草,转而入蜀骚扰。
益州蜀锦华丽精美,名扬海外及西域诸国,重金难求。上月,他命锦院织造了一批蜀锦,用来奖赏班师大军,却被木诺舟秘密劫走。
撮尔小贼,手下匪卒为乌合之众,数量更是不多,何来那么灵的眼耳,何来那么大的能耐?
除非,有人里应外合!
思及,皇帝启目望向萧无念,虚弱哑声:“师无相,你明日一早带一干密使入蜀,将益州刺史罗贞祥、锦院使董良卓密捕入京,不得惊动他人。”
师无相眉眼一凛,应声:“喏!”
皇帝若思若忆又道:“那个木诺舟行踪不定,若能一并抓了,最好不过。”
师无相眼帘一垂,又抬睫拱手:“若能探知木诺舟下落,臣定将其一并抓回。”
皇帝颔首,望向萧无念:“朕派你入蜀,可有误了,你和手下追踪江南富商们行踪?”
萧无念眼皮一抖,弱声回禀:“臣虽入蜀,手下们却未停跟踪。江南富商陆续有上百人已抵长安。明面上与晋王尚无往来,暗地里……却不好说!”
皇帝睨向萧无念,怒声:“明面上的事还需你查?明日一早你就回京。朕倒要看看,朱桓又想玩什么花样!”
萧无念瑟缩叩首:“喏!”
“还有一件事,”皇帝喘了两喘,眼眸两凝,“你派人,将玉辰观观主长宁大长公主,和那些老妃请离,送她们去洛阳上清宫修行,并将观中养老的宫女一并赠金发放归乡,再将玉辰观……给朕封了!”
玉辰观位于宫城之内,观中皆为女冠。有前朝先帝的妃嫔,老妃旧嫔身边的近侍婢女,还有终身未嫁、在玉辰观束发修行的长宁大长公主-李惠宁。
当年宫变,李惠宁因是女冠,又是他的亲姑姑,素来不掺和朝政俗务,逃过一劫。
阿依莫和亲进宫后,将后宫搅得天翻地覆不罢休,还以死相逼,要远离他,强要去玉辰观修行。
念着时局难艰,他允了她,还允她将牙牙学语的李槿年一并带去,大长公主将她和李槿年视如己出。
是以,当李槿年口口声声,向他质疑阿依莫死因时,他便想到了那个亲姑姑,李惠宁。
眼下时局一触即发,纵不能确定否是李惠宁向李槿年传递了什么消息,纵李惠宁年岁高迈、难舍观院,他也留她不得!
二使领命去后,冯喜赶紧将微温的汤药端来,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喂皇帝服下,又端来蔗汁为皇帝净口。
仅啜了一口蔗汁,皇帝便将汤碗推开,微喘着问:“尚书令和他那帮同僚,可有异动?”
冯喜接过碗放下,又双手呈上丝帕,应道:“其他人尚无异动,倒是朱正卿不甚对劲。”
皇帝接过丝帕,轻拭嘴角,“说来听听。”
“晌午时分,奴听礼部官员抱怨,说今日祭仪才过一半,也便是大王现身之后,朱正卿不见了影踪。入夜,礼部官员才在影堂后的罩房内找到他,却似受了大惊吓一般,走道时双腿发软,还是礼部官员将他架了出来。”
宗正寺卿朱继礼,是尚书令朱桓和朱贵妃的亲叔叔,亦是晋王的亲叔公,还是上月入蜀的择选使。
“未做亏心事,不怕鬼登门,他是这撞‘鬼’了。”皇帝冷笑了两声,拭嘴的手停下,又转问,“田溪亭可已去了大王处?”
“怎没将他吓死?”冯喜明白皇帝意指,眉眼怒了一怒,又应忙,“老令公已去良久。”
皇帝将帕子递还给冯喜,疲惫倚榻,阖目缓声:“你替朕去看看……他最好能听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