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吧。


    电脑风扇的嗡鸣声像是永不停歇的叹息，混杂着空气中淡淡的烟味和泡面味，构成了网吧沉闷的基调。


    邱洁坐在前台，眼神空洞地盯着屏幕上的财务报表，那鲜红的负数像一根刺，扎得她心脏一阵阵紧缩。


    网吧联盟的瓦解，像釜底抽薪，带走了最后的虚假繁荣。


    如今的凤凰网吧，不死不活。


    每个月几千块的盈利，在高达七八千的月利息面前，渺小得像个笑话。


    这笔巨债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这时，周俊背着手，像一阵轻浮的风溜了进来。


    他脸上挂着一贯讨好的笑容，将一小袋鲜红欲滴的车厘子放在柜台上。“刚洗的，你最爱吃。”


    邱洁心中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却又迅速被冰冷的现实吞没。


    这个男人，除了英俊的皮囊和无微不至的体贴，还剩下什么？体贴能还债吗？英俊能当饭吃吗？


    她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初为什么要和江屿决裂？为了那些可笑的、自以为是的“委屈”？


    她现在才明白，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事业拼搏，忽略的只是片刻的温存，换来的却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未来。


    而周俊，他有大把的时间陪她，像一件贴心的装饰品，可这件装饰品除了好看，一文不值。


    时间久了，连那份好看都变得碍眼。


    她自己投身事业后才懂得，时间是多么宝贵的奢侈品。


    哪有那么多功夫谈情说爱，风花雪月？那都是吃饱了撑的。


    邱洁面无表情地捏起一颗车厘子放进嘴里，果肉的甜腻似乎加重了心里的苦涩。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周俊：“我们不能守着这家网吧等死，必须做点别的。”


    周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被她眼中的决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别，别啊小洁！我们欠了那么多钱，哪里还有本钱折腾？安稳点吧！”


    他一想到上个月已经逾期的催款短信，心脏就突突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债务的深渊吞噬。


    “安稳？”邱洁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淬了冰的质问，“安存稳就是等死！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的眼光？”


    “我当然信你，可是……我们真的没钱了！”周俊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俊朗的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邱洁死死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那股不服输的狠劲从骨子里冒了出来：“把网吧抵押出去，再贷一笔！”


    “疯了！你疯了！”周俊脸都吓白了，连连后退，“小洁，你这是在赌命啊！到底要做什么生意？”


    “赌命？不，这叫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邱洁捏紧拳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赢了，我们就彻底翻身！”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万丈光芒：“我们做电商！淘宝！你知不知道，上辈子……不，我是说，以后每年的双11，销售额是多么恐怖的数字！我们现在进去，就是黄金时代！”


    “淘宝……是什么？”周俊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无措。


    在这个时代，淘宝对很多人而言，还是个闻所未闻的新鲜词汇，因为智能机还没普及。


    邱洁投去一个夹杂着鄙夷和不耐的眼神：“一个网络购物平台！坐在家里，动动鼠标，东西就能给你寄过来！你说方不方便？”


    “这么厉害？”周俊的好奇心被勾起了一瞬，但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压倒。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而且做电商，只要我们自己不犯错，就没人能像网吧联盟那样在背后捅我们刀子！”邱洁的语气无比自信，那份自信源于她重生的秘密。


    周俊的嘴唇哆嗦着，他想劝，却又无力反驳。“小洁，再……再考虑一下吧，上个月的贷款还没还上呢……”


    “不行！”邱洁一掌拍在柜台上，斩钉截铁，“你必须相信我！做电商，绝对比开网吧赚得多！我真后悔，当初就不该脑子一热跟江屿斗气开什么网吧，我早该去做电商的！”


    看着她那副不容置喙的模样，周俊的气势彻底被碾压。


    他颓然地垂下头，喃喃道：“……行，都听你的。”


    一个冷酷而清醒的念头在他心底划过。


    反正，贷款大头都是以邱洁的名义。


    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她才是第一责任人。


    自己那点欠款，哭着求求父母，东拼西凑总能还上。


    让她去折腾吧。


    成了，他跟着享福；败了，自有她顶着。


    他周俊，输得起。


    夜色渐浓，江屿开着车，平稳地驶向城市的另一端。


    范长青请客的私人会所隐匿在一片静谧的园林深处，没有招牌，只有森严的安保。


    这地方本身，就是一张权力的名片。


    车刚停稳，便有侍者上前引路。


    包间门口，两名如铁塔般的黑西装男人面无表情地拦住了他。


    “先生，抱歉，手机和任何电子设备都不能带进去。”


    其中一人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语气客气，但眼神不容置疑。


    江屿心中一凛，他预料到饭局不简单，却没想过安检会如此严格。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商业宴请，而是真正核心圈层的密会。


    他坦然地交出手机，任由对方进行了一次细致的搜身。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一股混杂着顶级雪茄和陈年普洱的复杂香气扑面而来。


    包间内异常安静，人不多，算上主陪范长青，也才三位。


    “小江！来晚了啊，快，过来坐。”范长青见他进来，立刻热情地起身招呼。


    江屿连忙快步上前，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范叔，各位领导，实在抱歉，公司有点事耽搁了。”


    “我给你介绍一下。”范长青拉着他的手臂，指向身旁一位穿着黑色Polo衫，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这位是云江西区的马区长。”


    马区长！西区！


    一道惊雷在江屿脑中炸响！他正为建材市场那块地一筹莫展，这简直是瞌睡遇到枕头！


    他强压下内心的狂喜与激动，让自己的表情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惊讶。


    “马区长您好，我是江屿，久仰大名。”他伸出双手，微微弯腰，与对方轻轻一握。


    范长青又指向马区长旁边那位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男人：“这位是市卫生局的罗局长。”


    “罗局长您好。”江屿再次恭敬问候。


    两位大人物只是矜持地微微点头，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带着审视，并未流露出太多热情。


    在这种级别的官员面前，一个年轻商人，还不足以让他们真正侧目。


    “好了，小江，坐。”范长青拍了拍他身边的空位，而后举杯笑道：“马哥，罗局，咱们可是老朋友了，今天就是聚聚。这位小兄弟，江屿，是我的合作伙伴，也是我非常看好的年轻人。未来的纳税大户啊！今天带他来，就是想让他跟两位领导认认门，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范长青这番话，既是介绍，更是抬举。


    江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立刻顺着台阶而上，谦逊道：“范叔您过誉了，我这刚起步，就是小打小闹。以后全靠两位领导提携！”


    能让范长青如此郑重其事地引荐，马、罗二人这才算真正抬眼打量了江屿一番，眼中多了些许探究。“嗯，年少有为。”


    精致的菜肴如流水般上桌，茅台的醇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几杯酒下肚，气氛逐渐热络。


    江屿知道，他该动了。


    于是他端起酒杯，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马区长身旁，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更低，酒杯的边缘永远低于对方的杯沿。


    “马区长，我敬您一杯，您随意，我干了。”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笑容谦逊而不谄媚，言语恭敬而不卑微。


    这副滴水不漏的做派，根本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江屿的眼神深邃如海。


    上一世，这样的酒局他经历过不知凡几，早已锻炼得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