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尾自觉威胁到位了，转身就跑。


    可那条小尾巴一直跟着，跟出了盘须境，白尾才知道他不是来抓他的，而是和从前一样来保护她的。


    “我这一趟可不是出去玩的，想要变成响当当的大妖怪，像魔主那样的，必须先苦心智，劳筋骨……”


    “我知道。”糯牙固执道，背上背着和白尾一般无二的包裹，“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白尾拗不过他，只好带上这条小尾巴。


    可就在这时，天上发出一阵近乎毁天灭地的爆响，有东西烈焰如火星于天空滑下一道绚烂的弧线，又分裂成两颗，一颗坠往盘须境，另一颗坠往人间。


    白尾这一路听人族妖族都在说，魔头败了，坠落的火星就是魔头的尸体。所以天兵天将开始剿杀妖族了。


    传言之风吹得煞是凶猛，白尾糯牙路上遇到的同行的妖怪们瑟瑟发抖，生怕哪一天神仙就从天上降落取了他们的性命。


    出师未捷，白尾瞧着形势不对，当即决定不走了，先回家避避风头。其他妖怪们也有此意，抱团哆哆嗦嗦地要一起去盘须境躲难。可他们没等到传言中的天兵天将，反倒先遇到了人族修士的捕杀。


    这群妖怪在人修眼里就是奇珍异兽。


    从前有花神和妖神的庇佑人修不敢轻易出手，可如今不同了。魔族向神族开战的那一刻，就预示着神族不会再庇佑妖族。更何况前些日子有传言盘须境的主人花神背叛神族，竟然做了魔头的内应。被神族发现立刻极刑削了花神的神级贬下凡间。


    如此他们更没了后顾之忧。


    盘须境有很多实力强悍的大妖，他们不敢动手，可散落在各地的小妖们修为低微，拿他们开刀正好合适。


    白尾亲眼见证了妖生的第一场屠杀。


    她常常听盘须境活得久的大妖们说外面如何如何危险。从前她当故事听得惊险又刺激，可如今真正经历了才知道是怎样一种恐惧。


    银铃中的三夭看着白尾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想帮忙却的怎么都无法使出法力。银铃穿越后似乎真的成了一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铃铛，无论是她还是银铃中的其他人都无法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任何影响。


    他们只是这场历史的看客。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同行的数名妖怪只活下来零星几只，白尾是其中法力最弱的那个，却凭借娇小的梦兽身姿侥幸活下来。


    当然这样的侥幸离不开糯牙的帮助。


    糯牙使出了梦兽的幻术，数次遮掩白尾的行踪。可是活下来的妖怪越来越少，修士的目标更加集中，这样的侥幸就不管用了。


    白尾觉得今日就是她的死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拥有这样的结局她不后悔。可她最对不住的是随她一起出来的糯牙。


    若不是为了她，糯牙会平平安安地待在盘须境，接受对他而言轻而易举的考核，每年糯牙都是同龄梦兽中修为最厉害的那个，是无需质疑的第一名。


    这样的学霸因她这个被学渣丢了命，才是她这辈子最大遗憾。


    “糯牙，待会我会拦下他们，你再造一场幻境，然后跑，不要回头，知道吗？”


    白尾突然停下脚步，朝糯牙吱吱传话。


    糯牙闻声回头，脸色大变：“你要断尾？”


    梦兽断尾后，会把寿命转化成梦兽的本体力量，将周围的危险人物尽数拉入断尾者的袭击范围内。


    这是梦兽同归于尽的本能。


    白尾是要牺牲自己换糯牙一个活命的机会。


    此刻白尾已经被修士击中，受伤倒伏在地，上身朝后弯折，嘴巴已经叼住了那条白尾。


    痛意袭来的那一刻，白尾却先一步陷入了另外一场庞大的幻境中。


    幻境的波动异常剧烈，甚至影响到了她腰侧的银铃。


    三夭他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有东西拽着铃铛疯狂摇晃，有重物从四面八方压向他们，挤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呼吸”——


    要喘不过气了！


    身体仿佛在一寸寸剥落，死亡一点点侵蚀她的灵魂，直到彻底断开这个世界的联系。


    那一瞬间，三夭仿佛漂浮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视野，没有万物，连她自己似乎都不存在了，她只是这片虚空的本身。她忽然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孤独。孤独吞噬了她，那是比失去呼吸还要痛苦万倍的难过。


    濒临极限之际，那股窒息的压迫感忽然消失。


    声音、视野、感觉、像潮水一样争先恐后填补了那场空缺，三夭似乎一下子“活”过来了，她大口“呼吸”着，就像被掐住脖子濒死之迹突然被松开了呼吸，空气重新流畅起来。


    这不是错觉，她感觉自己在奔跑。两边不断倒退的树影、扑面而来的风，证实了她的感觉。她在跑，活生生的，不是被束缚在银铃里不得动弹的憋屈状态。


    手中沉甸甸的，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就算拼命奔跑，手也死死地抓住怀中的那物，没有松开它。


    三夭她茫然停下脚步，怔怔低头，看到怀中的，竟是一只断了尾的、奄奄一息的梦兽。


    梦兽有一身金红的皮毛，却毛色枯黄，遍体鳞伤，似乎受到多年的虐待，三夭可以想象它若好好活着，皮色一定更加鲜亮。上一次看到这么鲜艳皮毛的梦兽还是糯牙。


    就这么片刻的愣神，脚边飞蹿过去的小东西停了脚步，回头大喊：“阿泠，快跑啊！”


    三夭以为她在叫怀中的梦兽。


    她略微偏头，那只的小兽有着一条雪白的尾巴，她是——


    “老祖……白尾？”


    直到那小兽刹了步，目色仓皇仓皇地回头吊住三夭的裤脚，声音从牙缝里含糊溢出：“阿泠，你怎么了？”


    “你是在、叫我？”


    “是啊，阿泠，就算暂时摆脱了那群讨厌的人修，可保不齐他们什么时候会追上来，还得彻底跑出华胥地界才行。”


    白尾着急道。


    三夭不明所以，还是照着白尾的话重新启程。单靠双腿跑太慢，三夭试图找出凌霄剑，却毫无反应，她想化作藤身，可身体全无变化。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用不了灵力——


    这具身体，只是个凡人。


    赶路之余，三夭看到捧着梦兽的那双手，和她自己的手大差不差，但还是有细微的差别，这双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没有干过任何重活的手，和她本身因挑拣神木树皮留下的细茧的手不一样。


    老祖宗叫她星泠，难道这就是她所不知道的上上辈子？老祖宗所说的最初的相遇？


    可她明明待在银铃里的，上一刻她还在银铃里看老祖宗的少年期，那场生死一线的逃亡，结局究竟是什么？三夭不知道，一切断在晕厥的那一刻。


    白尾感知到的幻术波动，难道是糯牙？当年是糯牙救了白尾，所以怀着这个断尾的梦兽——


    “是糯牙？”


    三夭问出了声。


    白尾不明所以地回头，接触到三夭的目光，奇怪道：“是啊，我们这一趟，就是为了从华胥派里救出糯牙呀。”脚步却不停。


    三夭更疑惑了：“可我只是个凡人，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些修士？”


    “你忘了？你的郎君潜入华胥派做了内应，才让我们碰头接出糯牙。”


    她的……郎君？！


    三夭脚下一抖，差点平地摔个跟头。


    这一次白尾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转身连忙化出人身扶住她：“阿泠，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从半路就觉得怪怪的。”


    白尾的人身是个清秀的姑娘，眉眼间赫然有未来老祖宗的影子。


    三夭结巴道：“没、没事，只是一时间有些恍神，好像忘记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试探，“我的郎、郎君……他是……”


    “原来又忘了。”白尾松了口气，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总之，你是为了他跑出来的，他也为了你做了很多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我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语气十分自豪。


    “你认识我很久了吗？”三夭一句话就让她蔫了下来，紧接着传来不敢相信的质问：“阿泠，你居然把我也忘了！当年若不是你收留了我，给我治伤，我恐怕早就死了。”


    “当年是哪一年？”


    “算一算，大概五十年前了吧。我找糯牙也有五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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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年……原来自白尾离家出走已经过了五十年。


    结合前面的对话，不难推测当年的剿杀后发生了什么。白尾没有牺牲自己，反倒是糯牙先她一步断了自己的尾，换白尾活命。


    至于为什么糯牙断了尾还能活命，三夭根据他身上的伤痕推测，当年他被修士抓走，该是被修士救下，并用他做了实验——毕竟梦兽对修士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奇珍异宝。


    至于三夭自己……


    或许是被那场幻术影响扭曲了时空，直接穿梭到五十年后。


    可她直接穿到了自己的前前世身上，那她的银铃呢？


    那一枚铃铛去哪儿了？


    三夭试图呼唤同伴的名字，可没有人回应她。


    她空出一只手，往身上搜寻，身上没有银铃的影子。她又问白尾。


    “铃铛？”


    白尾听三夭的描述，好不容易从记忆深处翻到了它的影子，“很久之前，我和糯牙失散后，铃铛就不见了。”


    “不对！”白尾忽道，“好像那一次它帮我挡了修士的攻击，碎掉了。之后我也昏迷过去，醒来就不见了。”


    三夭想，她那是感受到的天巡地转和压迫感，铃铛果然是受到袭击。可其他人呢？还有四个人的灵魂在里面，银铃受损，他们又去了哪里？莫非和她一样进到了其他人的身体里？


    不管怎样，她如今是彻底和那几人失联了。


    “五十年啊。”


    三夭感慨着，“我是个凡人，那我岂不是成了个老太太……”可光看她的手，似乎并没有五十岁凡人的苍老。


    “别怕啦，你有个厉害的郎君，他那般护着你，永远不会老的。”


    对那个凭空多出来的夫君，三夭一时有些接受不能。


    转移话题又问：


    “你为什么这么容易接受我忘掉的事情？”


    “因为你每一次用那个力量，就会忘记东西……方才我们逃出来的路上遇到归来的华胥弟子，好在阿泠机灵，将他们定在原地，否则我们又要被抓回去了。”


    讲到这里，白尾有些担忧道，“可所有人警告你不要使用那个力量，这还是你逃出那个地方之后第一次用，该不会有危险……不管了，先和阿风碰头要紧，阿泠，你还能走吗？”


    三夭点头。


    “如果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噢。”白尾嘱咐道。


    “我没事。”三夭坚定道，“先到安全的地方。”


    “也对，相约碰头的地方不远了，可别让你夫君等着急了。”


    确认无恙后，白尾才重新赶路。


    很快到了碰头的地方。那是一处枝叶繁茂绿意盎然的林子，三夭恍觉这地方极为眼熟，


    可剧烈奔跑后缺氧的大脑不想让她继续思考。上上辈子的身体比一般的凡人都要柔弱。不知是哪里出生长大的，养成这幅跑几步都受不了的体格。


    她藏在丛林里喘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三夭彻底缓过气来，与他们碰头的“郎君”竟还没到。


    “莫非遇到什么意外？”


    白尾担忧道，被她包扎好的糯牙已经发出有规律的呼吸。


    早已过了相约碰头的时间，白尾咬牙道：“走，现在就走。”


    三夭看她着急忙慌的身影问：“不等他了吗？”


    “不等了，阿风说，一旦规定时间他没来，就要我们先走。”恐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后面句被白尾咽回肚子，没说出口。


    她将糯牙交给三夭，自己化作妖身，向前探路。


    安静得诡异的密林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四周的空气里似乎都带了令人不安的气息。


    三夭如今只是普通人，五识比之前顿了许多，只能跟在白尾身后亦步亦趋。


    只是越往林子里走，她觉得越是熟悉，直到来到一片山坡前，看到那片竹林，三夭的眼渐渐放大了。


    这是两百年后的梦兽洞府所在。


    只是两百年前的现在，白尾还在逃离，她的两位老祖宗还在努力摆脱追踪，此地还是一片野林。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留在此地？


    难道就和现在发生的事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