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刚踏入招待室的那一刻，安鹤就一眼锁定了窗边站立着的颀长身影。


    哪怕此前从未谋面，他也凭借脑中短暂的影像记忆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真是有失远迎呐……和博士。”


    Alpha说着，脸上带着谦和而不失礼数的笑意向前迈开脚步。


    “近日事务繁忙，没能第一时间得知你要来此调研交流的消息，实在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看见他游刃有余的模样，旁边一名西装革履的Beta男子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转而毕恭毕敬地退到他的身后。


    闻言，和郁眨了眨眼睛，将视线从窗外的街景中收回，毫不在意地略过那人蹑手蹑脚的动作，径直定格在新出现的男人身上。


    审视了几秒后，他选择沉默地朝着角落里的Beta看去。


    面对存在感如此强烈的目光，米伦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快步走上前，附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


    “……这位是蕴川系的执政官，安鹤先生。”


    青年的语气中不可避免地显现出些许疲惫。


    因为他发现，自己名义上虽然执行着护卫的职责，但实际上干的却都是助理的活。


    截至今日，自家雇主这孤僻怪异的性格已经让他多了好几倍的工作量：


    包括但不限于帮忙处理他社交过程中留下来的各种烂摊子。


    “……”


    对于新任属下的埋怨与愁绪，和郁自然不清楚——得到确切答复的他，只是一脸平静地再次看向来人，礼尚往来般地给出了自己的回复。


    “阁下言重了。”


    他抿了抿唇，眼神短暂划过Alpha身后的Beta。


    “我只不过想找这里的负责人了解一下新型精神力药剂的研究进展和疗效反馈，无意打扰阁下。”


    “但这位先生好像不认可中央的批示文件，执意要查看此地政府授权，所以……”


    他直言不讳的话语让男人下意识地拧紧了眉，为难地望向自己身前的背影，小音量地辩解出声：


    “这……先生，我们的确是按照规定办事的……”


    对方小幅度偏头的动作轻而易举地打断了他的话，Beta僵住了一秒，随即老实地低下了头，不再多言。


    “原来如此……是我们疏忽了。”


    安鹤难掩感慨地轻叹了一声，向前缓缓踱步着。


    “不过，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蕴川各地的医药公司在精神力药剂领域投入巨大，现在好不容易才取得一些阶段性的成果……这些数据和反馈，不仅仅是商业机密，更是许多研究人员的心血所在。”


    “我们设立这样的流程，也是为了保护重点企业的核心科研成果，避免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钻了空子，窃取了去。”


    说着，他的话语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抬眸观察了一下男人的表情。


    “和博士也是搞研究的人，想必能够理解这一点顾虑吧？”


    和郁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审视良久后，他才沉吟着开口：


    “所以，你们是觉得我可能不怀好意吗？”


    “……”


    房间内顿时变得一片沉默。


    哪怕是安鹤，此刻也不免陷入哑口无言的迷惑中。


    ……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


    “当然不是……”


    Alpha脸上的得体笑意一如既往，但依稀可见几分牵强。


    “我们自然不会怀疑博士你的动机和目的，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让人去启动协调程序了。”


    他故作镇定地伸手示意对方落座：


    “不过事项的统筹还需要点时间，我想，我们可以先在这里小坐片刻。”


    和郁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索性也没有拒绝，转而径直走到一侧的单人沙发前平静坐下，视线继续投向对面的几人。


    他看见男人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指尖，很快，沉默的Beta就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悄无声息地屏退至房间外，将整个空间让给了他们。


    紧随其后的，便是对方那转移话题似的、若无其事的询问：


    “说起来，这批新型药剂的试生产量并不多，因此没有通过一般途径进行售卖……不知道和博士是怎么得知具体消息的？”


    他逐渐收回打量的目光，不以为意地垂下了眼。


    “我有位朋友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过几支，顺便告知了我一些使用反馈。”


    瞧见他明显不愿多提的模样，安鹤也只是笑了笑，状若讶然地感叹起来：


    “那可真是巧了。”


    “我还以为是中央开始对精神力药剂的研发进程上了心，特意派人前来调查了一番。”


    只听Alpha貌似不经意地笑着启唇。


    “毕竟……我们也不清楚这段时间中央集团军在蕴川逗留的目的。”


    他的话让和郁稍微有些意外——


    这是在，试探他么？


    男人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没将自己的情绪显露分毫。


    可是……


    虽然他的确是为了治疗江韫玹的精神力紊乱症状而来到这里挑选药物，但军方的保密工作应该不至于泄露出这些消息才对。


    这个人的言辞未免也太刻意了。


    正想着，和郁脑中突然不合时宜地闪过一条前不久从自己好友那获取到的情报：


    如今星际上流通的劣质精神力药剂，似乎都与蕴川的这些医药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是从这一论证角度出发的话，那么……


    他骤然抿紧了唇，将刚才的点点细节逐渐串联在一起。


    ……这位执政官的底细，好像并不清白呢。


    ……


    当悬浮车平稳抵达园区中央的高楼底部时，苏熙才从如此畅通无阻的行动过程中回过了神。


    不是……


    这就进来了？


    大概是计划的发展顺利得有些不像话，导致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觉得自己不太幸运的苏熙不由得感到些许怀疑。


    她总觉得该有什么意外在后面等着。


    但可惜的是，同行的另一个合作伙伴并不清楚她的顾虑：


    “这里就是他们的研发部了。”


    叶余歌扶了扶眼前的墨镜，被唇釉染得盈润晶莹的唇瓣轻轻勾起。


    “之前这家公司申请政府补贴的时候，我陪我家老头子来看过，还算有些印象吧。”


    闻言，苏熙先是仰头瞧了瞧这栋风格冷淡的建筑，紧接着又不置可否地垂下脑袋，打量着自己身上的华贵长裙。


    “呃……不过我很好奇——”


    她语气中透露出些许不自在，复杂的目光从腿边的柔软裙摆上缓缓移开，狐疑地定格在身旁男人那面料挺括、版型考究的西装上。


    虽然好看是好看，但……


    “我们一定要穿成这样吗？”


    “那当然。”


    叶余歌笃定地看了她一眼。


    “我们可是来视察投资项目的，不穿得正式一点怎么行？”


    “……”


    好吧。


    苏熙抿了抿唇，沉默地看着她随手将墨镜摘下并塞进臂间的小巧挎包里，然后踩着脚下的高跟鞋径直走进了大楼。


    门厅处，一名女性Beta正左右踱步着，显然已经等候了多时。


    瞧见几人的身影后，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端起笑迎了上来：


    “又见面了，叶小姐。”


    对方的寒暄让叶余歌停顿住脚步，下意识地抬眸上下打量着她。


    “噢……我记得你，业务部的瑞贝卡。”


    女孩没有摆出任何高高在上的架子，反而还颇为放松地抬起指尖抵着下颌，展现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今天我来这里的目的，夏铎应该已经提前通知你了吧。”


    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Beta此时却显得有些踌躇：


    “……是的，小姐，我正想说这件事情。”


    “刚才不巧来了一位自称是中央调查员的男人，也说想查看一下新型药剂的研发进程，现在安先生正在上面陪同他进行调研呢，您看……”


    她的话音还未落，两人便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看出对方犹豫态度的苏熙蹙了蹙眉，沉吟着询问出声：


    “参与此项目的研究人员有多少？”


    “……诶？”


    她这单刀直入的诘问让女人怔愣了一瞬。


    “具体的人数我并不清楚……只记得大概有六组，分别负责不同阶段的项目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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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阶段？


    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细节让苏熙恍然大悟般地眨了一下眼睛。


    该死，她怎么把这个最基础的设定给忘了。


    “我知道了……”


    “既然他们有正经事需要做，那我们也不便打扰。”


    她转头看向叶余歌，示意地挑了挑眉。


    “不过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去的话好像有些可惜呢。”


    说着，女孩妥协似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吧……我们今天先了解一下临床前研究的内容，就不视察其他项目了。”


    “唔……”


    顺利接收到暗示的叶余歌轻咳一声，再次似笑非笑地将话题抛给对面的Beta。


    “只是这种程度而已，应该没问题的吧？”


    “当、当然。”


    瑞贝卡本能地在脑中回忆了一遍之前培训的注意事项。


    相比起临床试验阶段显而易见的结果数据，专业性更强的理论研究内容似乎更容易糊弄过这些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这般想着，她才稍稍放下了心。


    “请几位跟我来。”


    与苏熙想象中的一样，位于大楼顶部的核心实验室区域有着近乎严苛的身份验证以及安全检查。


    单就这一点来看，伪装成投资者，被他们当做甲方而恭敬请上来的方案无疑是最有效率的：


    在华服的精致包装下，负责安检的工作人员没怎么纠缠就将她们给放了过去。


    也正是在这之后，苏熙才完整地看清了周围空间的构造——


    作为方便来宾参观的通道，从此处向四面八方延伸的走廊并没有与研究人员的行动路线交织在一起。


    在众人目之所及的地方，只能透过偌大的玻璃幕墙，看向各个实验室里的忙碌场景。


    “这一片主要是进行药理学基础数据分析的区域。”


    瑞贝卡走在叶余歌身旁一米左右的位置，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身后几步远的两人也能够听清。


    “我们投入了大量资源构建这个高通量筛选平台，旨在提升前期研发的效率。”


    苏熙循着她的声音，将目光扫过那些闪烁着指示灯的仪器，末了又仿佛不感兴趣般地挪开，企图搜寻其他更具有价值的信息。


    直到几人进入了一个灯光略暗的区域，对方的介绍才稍微吸引来她的注意：


    “这里是初步的临床前效应观察区，主要进行一些非侵入性的神经反应和基础精神力场波动监测。”


    女人指着玻璃屏后一间摆放了数台连接着许多线缆和感应器的特殊座椅设备的房间说道：


    “这些数据，包括受试者的主观体验报告，都会纳入我们的疗效反馈数据库，进行长期追踪和分析。”


    “比如在这款新研发的药剂中，我们的研究人员正是因为发现当S物质与特殊的唑拉西坦衍生物在比例达到0.07%时，会观察到一种短暂的γ波同步，才有了后续进一步的……”


    她的滔滔不绝让苏熙再次抿紧了唇，一股诡异的违和感突然自她的脑中迅速划过。


    “抱歉打断一下。”


    她故作好奇地抬起了手。


    “关于它的作用机制，你能否为我们详细地介绍介绍？”


    Beta瞬间一滞，剩下的话语彻底卡在喉间，支支吾吾的模样与刚才的口若悬河明显大相径庭。


    “这个……该药物并没有作用于任何一个简单的受体。”


    “准确来说，它所作用的更像是大脑的整体神经网络……就目前的研究而言，传统靶点理论其实已经无法支撑它的疗效说明。”


    ……果然如此。


    苏熙眉梢微动，似懂非懂般地轻笑着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您请继续。”


    大致得出结论的她将心底浮现出的推测暂且按下不提，索性就像真正的参观者一样，无所事事地左右张望起来。


    事到如今……好像没有继续试探下去的必要了呢。


    感受到突然涌起的困意后，苏熙打了个哈欠，若有所思地侧过脑袋朝着另一处通道望了过去。


    不知道其他地方能不能找到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然而让她有些诧异的是，就在她眯起眼睛、朝着那处投去视线时。


    一道意想不到的眼熟身影却倏地映入了她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