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丹系边缘的巡逻航道上，星光稀疏，只有远处星云的尘埃带散发着朦胧的微光。


    边巡联队艇身喷涂着的蓝灰色涂装在幽暗中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远远看去仿佛正在群星间缓缓游弋一般。


    巡航途中短暂的风平浪静让队长程靖暂且放松了不少，勉强抽出时间编辑起最新的巡逻记录。


    “队长，侦测到七点钟方向有一艘未标记货运飞船，航向不稳定，速度低于标准值。”


    直到通讯频道里传来雷达操作员冷静的报告声，他才微微蹙起眉，将视线立刻投向主屏幕锁定的目标上。


    映入视野中的是一艘中型货运飞船，通体哑光深灰，型号常见，属于那种在各大星域都能看到的老旧款式，却并没有明显的区系或公司标识。


    它的航行轨迹有些微的飘忽，速度也慢吞吞的，在这条船只通常都来往匆匆的航道上显得有些扎眼。


    “全体注意，即刻进行拦截检查。”


    Alpha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熟练地操作系统向对方发出临检信号和接驳请求。


    不过片刻，对接完毕的船舱便开启了气密门。瞧见对方的积极配合，程靖不免感到有些意外，在调试好身上佩戴的执法装备后，他才正式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踏入了货运飞船中。


    刚进入船舱内，男人就下意识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并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分析起来：


    光线明亮且温度适宜，空气循环系统也运作良好，没有任何异味，与寻常的货运飞行器相比显得格外的干净。


    只是……


    他微微眯起眼睛。


    ……似乎有些过于安静和空旷了——


    一般来说，这种型号的货运船至少会配备两到三名船员，而此刻，他只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主通道口，一脸镇定地等待着他们。


    对方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穿着常见的深色工装裤和一件灰色夹克，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却是异于常人的俊美。


    饶是他，在瞧清楚男人的脸庞后，也不由得怔愣了一瞬。


    熵恒则依旧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走进来的几名人类，将他们的细微反应都尽收眼底。


    不过瞬间，他的脸上便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打扰后的些许无奈与配合。


    “你好。”


    只听他淡定开口，平稳的语调中带着些许经过长途旅行后自然涌出的疲惫感。


    “这是我的证件和入境许可。”


    他主动上前一步，将飞船中配备的随行终端拿出，几番操作后，身前的屏幕中便显示出相应的证明文件。


    程靖有条不紊地用便携式比对仪扫描了一番，读取器的屏幕很快亮起绿灯，但看清楚其中具体内容的他却倏地蹙起了眉。


    这是……帝国的民用货运执照？


    他几乎是本能地再次审视起后面的标注信息：


    姓名一栏写着“苏恒”，入境许可显示为前往联邦内部星系的常规商业运输，各项信息看起来可以称得上是毫无破绽。


    “苏先生。”


    程靖将比对仪重新挂回腰间，目光再次扫向对方过于平静的脸，语气中带了点审问的意味。


    “你的飞船上，只有你一个人？”


    闻言，熵恒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甚至显得有些理所当然：


    “此次是短途运输，一个人多少能节省些成本。”


    Alpha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抬手示意身后的两名下属进入船舱内部检查，而自己则留在原地，视线看似随意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和他的驾驶舱。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操作台干净有序，物品摆放也井井有条，但他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尤其在与对方目光相接的那一刻。


    在某一瞬间，他忽然敏锐地察觉到男人那清透的琥珀色瞳孔中有一抹鎏金色的微光转瞬即逝，快得像是他的错觉一般。


    他定睛看去，却发现那人仍然神色如常地站在原地，仿佛对他的审视没有丝毫触动。


    直到检查货舱的士兵通过内部通讯向他传来汇报，程靖的注意力才有片刻的转移：


    “队长，货舱是空的。没有发现任何货物。”


    ……空的？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在回忆起对方刚才的回答后，一种自相矛盾的荒谬感缓缓萦绕上他的心间。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男人，带着怀疑的询问。


    熵恒迎上他的目光，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先是沉沉叹了口气，紧接着又用不快不慢的语速从容陈述起来。


    “实不相瞒，船舱内原本是装了一批生物缝合剂的，运输目的地是坎特伯雷盟国星。”


    “但就在几天前，我按照航线规划穿过波萨尔区系时，却在边境处被那里的星盗团伙趁乱抢劫了。”


    他摇了摇头，像是回忆起了不愉快的经历。


    “货物全被他们搬空了，好在还留了我一条性命……我总得亲自去向采购方解释一下吧。”


    他的言辞让Alpha的神色骤然一凛，显然是对他所说的内容上了心。


    作为边境巡防军官，他自然清楚波萨尔那边发生了什么，虽然他接收到的官方口径是“平定叛乱”，但私下里流传的消息却也是层出不穷。


    他甚至还听闻过波萨尔执政官因抢夺帝国财宝而被人买凶丧命的流言蜚语。


    而在这种权力真空期，法律和秩序崩塌都是常有的事情，在中央政府彻底接管过波萨尔之前，星盗肆虐也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


    程靖狐疑的视线再次扫过面前的银发男人。


    ……遭遇了这些的他未免也太镇定了吧？


    其他的暂且不提，单论这样的心理素质就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尽管他急切地想在对方身上查找出另外的破绽，但刚才这一番说辞让他不得不冷静了下来。


    毕竟他可没有忘记，自己在不久前收获到的机密情报——关于帝国将派人前往联邦首府星进行军事交流一事，早已牵动了无数人的神经。


    在这种敏感时期，无论这个帝国籍男人是否藏有诸多疑点，那也不该由他来揪着不放。


    各种念头在程靖脑中快速闪过，他脸上没有表露太多情绪，只是公事公办地点了点头：


    “情况我们了解了。波萨尔那边近期确实不太平，你运气不好。”


    他小幅度地抬了抬手，将那两名下属召回自己的身后。


    “检查完毕，没有发现违禁品，你可以继续你的航程了。”


    直到回到指挥艇后，一名年轻士兵才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队长，就这么放他走了？”


    Alpha看着屏幕上那艘重新启动引擎、不紧不慢地调整航向逐渐加速驶向联邦腹地的货运船，目光略显深沉。


    “证件没问题，我们没有理由扣留一个手续齐全的帝国人。”


    他顿了顿，面色有些严肃地继续补充道：


    “把这次拦截记录上报给情报部门备案，剩下的，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


    ……


    墨杜萨属实没有想到，本来因任务未顺利完成而被迫休假的自己会在有一天被旁系领导亲自抓来加班。


    还是不给加班费的那种。


    看着身前埋首于案的金发男人，她心里的牢骚还是没能忍住，咬牙切齿地隐约流露了出来。


    “殿下，我从未参与过有关联邦的外交事务，你这次怕是找错人了。”


    “……不。”


    德里安平静地停下了翻阅文件的动作，抬眸看向她。


    “我需要的就是你。”


    他额前的刘海整齐地向上梳起，毫无保留地露出那双凌厉碧眸，此时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浑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


    “如果我调查得没错，你应该在十六年前就开始为陛下做一些……暗昧之事。”


    他平铺直叙的话语让墨杜萨的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不过得益于面具的遮掩而没有让人发觉，她只是在短暂的防备后，突然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原来殿下是为了这个才找到我的……”


    “怎么？殿下也有事情用得着我去做吗？”


    Alpha的眼神依旧冷冽，没有因为她那含沙射影的言辞有丝毫变化，而是从容地将桌上那份薄薄的文书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很可惜，我让你来的目的并不是这些——十四年前，那次追捕叛国者的行动，你也参与了对吧。”


    “……”


    “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你所知晓的一切信息……这关系到我是否选择配合这次的任务。”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墨杜萨垂落在身侧的指尖便轻轻动了动，不过准确来说，是在看清文件上摊开的内容之后。


    “你不必有所顾虑。”


    她听见对方面不改色地继续道：


    “陛下之所以会同意将你派遣过来，那必定是提前设想到了我的行动，无论你是否禀明实情，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意有所指地用指节轻轻敲了敲书页的一角。


    “不过我更希望，你能有自己的想法。”


    直到这时，墨杜萨才无奈地耸了耸肩，语气中满是苦恼：


    “殿下为什么笃定我会知道你想要的情报？”


    德里安抬眸，与对方无形的目光相触了片刻，紧接着淡然启唇。


    “当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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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没什么知情者，参与者也鲜少有活下来的，而你就是其中一个。”


    他并没有说得明确，但女人却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管她清不清楚其中的秘辛，都必须得把自己经历过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而墨杜萨显然没打算将这一切都和盘托出。


    她只是向前走了一步，俯下身用五指轻轻按住那薄薄几层纸页。


    “我并不清楚当年雷蒙亲王最后的具体行踪……那时的我，没有资格接触他那样的存在。”


    “我唯一知道的是，在他的生命体征信号彻底消失之前，他所在的军舰恰好追上了那群‘叛国者’。”


    她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声音。


    “不过……殿下真的认为，那些家伙是因为背叛了帝国才被通缉的吗？”


    Alpha没有理会她的卖关子，只是沉默地拧紧了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对上他的催促目光时，墨杜萨掩在面具后的唇角轻轻挑了挑：


    “……古域可不是趁先帝身故才叛出帝国的，他们之所以被安上这项罪名，无非是由于当时的掌权者无法彻底控制这份力量。”


    当时的……掌权者？


    德里安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那个时候的利亚斯汀继位不过一年，根基尚未稳固，可以称得上是掌权者的人，也就只有……


    “你是说先皇后？”


    “……没错。”


    女人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淡定。


    “雷蒙亲王正是奉他之命前去追剿古域的人，也是因此，他最终才牺牲在了星海中……”


    “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殿下……这些也都是我能告诉你的部分。”


    墨杜萨不动声色地将那份文件收至掌心中，镇定自若地垂眸看向桌前的男人。


    德里安抬手轻抵上眉心，几缕金发因低头的动作而缓缓垂落在额前，为他晦暗不明的双眼增添了几道阴影。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内心消化着这些信息，直到蕾涅从房间外匆匆闯进时，他的眉梢才微微动了动。


    “殿下，军舰已抵达波萨尔主星棱雾，联邦军方代表正在舰艇外等候。”


    她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恭谨，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室内的凝重。


    “……我知道了。”


    再次抬眸时，青年的表情已恢复如常。


    他自座椅中从容站起，拿过放置在桌上的军帽，径直走向了门外，却在经过女人身边后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话：


    “你和我一起去。”


    墨杜萨：“……”


    尽管副官在路上一直提醒木栖泽尽量露出一副友善的表情，但直至Alpha抵达接引处的时候，他那没什么情绪的脸庞仍旧无比清晰地彰显出了他的不情愿。


    收到要代表联邦接待帝国来访人员的命令时，他一度无比抗拒。


    原因很简单——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和陌生人打交道。


    但实际上，最为不爽的人其实并不是他，而是得此噩耗的副官南隐。


    作为营队里屈指可数的Beta副官，她的能力其实并不算出众，单纯只是因为木栖泽的性格太过糟糕，根本没什么Alpha能够与他共事，这才轮到她被调职来对方手下工作。


    说是副官，其实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扮演着不让自家领导过于得罪人的和事佬角色。


    然而，只上任了几个月的她，根本没有意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业务能力上面临如此巨大的挑战。


    就比如现在——


    瞧着身前这两名Alpha相顾无言且避之不及的模样，Beta女孩忍不住在心底冲着自家领导怒其不争地叫嚷出声：


    喂！你这家伙倒是说些什么啊！


    大概是接收到了她的催促目光，木栖泽蹙了蹙眉，有些不自然地率先低声开口。


    “……殿下刻意远道而来，想必并不在乎那些客套的虚礼。”


    乍一听见他的应酬话术，副官南隐勉强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已派人收集好了目标的踪迹，可即刻出发前去将他捉拿归案。”


    说着，Alpha的眼中逐渐褪去了对交际的不满，转而带上几分对事业的渴望。


    数秒后才反应过来的副官：“？”


    等等，怎么是这个发展？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她随即惊恐万分地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刚好瞧见了Alpha正微微眯起眼睛，俨然一副不悦的模样。


    完了……


    她胆战心惊地掐紧了指尖，正打算说些什么替他找补，却不料下一秒便听见对方平静应答道：


    “可以，现在就走吧。”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