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烟的甜香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爱尔意识朦胧地醒来。入眼是顶上精美的华盖，左右一看，四周垂下厚厚的蓝色床幕，四角是漆成香槟色的雕花床柱。


    爱尔疑惑地支起上半身，身后的枕头和手下的床褥，有着分外松软柔滑的质感。这熟悉的开场，差点让她以为自己又一次从马尔斯伯爵府的客房醒来。


    等等，在昏迷之前她好像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语调平静，宛如没有任何情感变化的无机质，那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而就在这时，同样的声音在床幕外突兀地响起：“你醒了。你的早餐放在床头柜子上了。”


    “等一下！”爱尔一把拉开床幕，露娜8号冷淡的背影站在一米开外，床头如她所说摆着一盘餐食。


    “你怎么在这里？”爱尔口比脑快问道，当初第一次在中心图书馆看到露娜8号的时候她就想问了，她怎么就跟阿蒂库斯、佐伯男爵走到一块去了。


    露娜8号平静地转过身来，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不过爱尔早知道，她不是一个单纯的傀儡人，而是拥有真实情感与情绪的一个“朋友”？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城堡的地牢里。”


    露娜8号一句话绝杀，爱尔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我是为了过来劫狱的吧。现如今露娜8号明显就是属于阿蒂库斯一派的人。


    在爱尔想着如何应答的时候，门外有人恭敬地大声叫道：“玛德琳小姐，您在吗？”


    “不想让其他人发现，就待在这里不要动。”露娜8号定定看了爱尔一眼，说完开门离开。门被关闭时发出咔哒咔哒两声上锁的声响。


    这样可困不住我。爱尔轻轻一笑，尝试从收纳魔具中将传送魔法杖召唤出来。


    片刻之后，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右手，想起昨晚昏迷前，魔法杖似乎没有时间收回去，合理推断，是被露娜8号拿走了……所以，她现在真的被困住了！


    长叹一口气懊恼自己的大意，爱尔转身看向床头的餐食。被困的问题暂时无法拒绝，那就先解决肚子饿的问题吧。


    爱尔一边喝着加了蜂蜜的热牛奶，一边思考着当前的处境。


    露娜8号比看上去要友善，没有把擅闯被抓的她投入地牢，反而“友好”地关在舒适的房间中。而且从她所说的话中推测，她并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告知给其他人。


    至于昨晚的迷香，很可能是为地牢中那个疑似疯了的南厘国人准备的，而她只不过是恰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地牢中，又被对方吸引了注意力，因此无意间中招。


    想起那个声嘶力竭、面容狰狞的南厘国人，爱尔收紧了握着杯子的手指。


    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另外，那些空出来的，明显是为魔物准备的监牢，还有整个城堡超出意料的松懈的防卫，也让爱尔非常在意。


    就算是有魔物实验，也很难想象会一下子将所有的魔物都用上。难道说，是被运往其他地方了吗？


    一会儿想办法问问露娜8号吧。


    又或者该叫她“玛德琳”？


    ---


    约半个小时后，露娜8号重新回到房间内，爱尔迫不及待将疑问抛了出来。


    “随你，怎么叫都可以。”露娜8号没有表情地说道。


    “嗯，迷药是为了安抚维恩，为了让她能够每晚顺利入睡，我没想到会在地牢看见你。”


    “维恩”显然就是那个南厘国人的名字。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露娜8号有问必答，爱尔于是尝试更深一步的要求。


    “魔法杖不能还给你，你会捣乱的。”露娜8号第一次说了否定的话。


    她既然专程把自己的魔法杖藏起来，会拒绝这个请求也不意外。爱尔并不气馁，接着问：“那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地牢里的魔物都空了吗？”


    露娜8号第一次有了停顿，似乎在权衡爱尔这个“不明身份立场”的人的危害性。


    “你看，”爱尔摊开双手，仗着两人好久不见，露娜8号根本不了解她如今的实力，而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我最大的依仗——魔法杖已经被你收走了，凭借自身的魔法可没办法强行突破出去。我什么都做不了，根本没办法给你...你们‘捣乱’。”


    “你就当是老朋友叙叙旧，随便说点什么。”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露娜8号说道，“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你会被抓起来。”


    “那就是你跟其他人不一样，没有把我困起来的意思是吗？”爱尔抓住露娜8号话中的漏洞，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放了我。”


    “不可以。”露娜8号干脆利落地回绝道，“你的动机不明，而且行为鬼祟，我需要看着你。”


    爱尔轻易地解读出露娜8号话中的深意。为了不被别人抓走，进而让你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所以我要先一步把你关起来，看住。


    “可是，你这样关着我，与让我被别人抓住也没有什么区别。”爱尔叹息一口说道。


    如果是其他人，她可以毫无忌惮地直接下手夺回魔法杖，但是换成露娜8号就不一样了。就像露娜8号会对她放水一样，她也无法真正伤害这位老朋友，反而束手束脚真的被困住了。


    爱尔的话，让露娜8号又停顿了一瞬，这种情与理的平衡，对于她来说或许还太过复杂，平静的脸上出现了标准的疑惑表情，而后又恢复平静。


    “不管说什么，不会让你出去。”


    “好吧。”爱尔状似无奈地摇摇头，不再为难她，“那咱们聊聊天呗。”


    “聊什么？”


    “就聊聊自从分别之后，各自经历了什么。”爱尔说道。


    她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佐伯男爵能够轻易地接纳露娜8号，仅从豪华的房间装饰来看，她现在的处境可比在露娜大魔法师身边时要好得多。


    “我先来吧。”为了降低露娜8号的戒备，爱尔主动说道，她向后坐在床上，还反客为主地示意露娜8号找个地方坐。


    “这两年不到的时间里，我经历的可丰富了。”她抬头略带感慨地说道。


    紧接着，爱尔挑着自己的经历中可以说的部分，像冒险者的故事一样讲给露娜8号听。


    “如你所见，现在我算的上是一个魔法师了，身边也多了一群可以分享快乐，共克难题的朋友。”


    “嗯，恭喜你。祝你和你的朋友开心快乐。”


    “谢谢你的祝福。”


    即使露娜8号的语调依旧是无机质一般的平淡，五官没有一丝一毫地移动。爱尔依旧能从中感受到露娜8号真挚的情感。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你呢？你怎么会来到王都，还...当上了‘玛德琳小姐’？”


    露娜8号正对着爱尔，看似一动不动的眼神放空，应该是在回想着什么。


    “那一日，我因为吸收了剩余的灵魂，整个人承受不住而昏迷。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叫醒了我，带走了我，他给我起了一个新的名字‘玛德琳’，说，那是他早逝女儿的名字，而我就是他的女儿。”


    爱尔想起在逃往边境的那段日子里，曾经看到过“露娜公主与佐伯男爵之女玛德琳，赴宴马尔斯伯爵府”的新闻。


    那位玛德琳果真就是露娜8号。


    露娜8号接着说：“我跟着父亲，在新的实验室做助手，实验有了进展之后，就来到了王都。”


    说是讲述自己的经历，但露娜8号就在用第三方的视角，最简短地流水账一般讲述着这些事情，完全没有提到她个人的感受。


    看着她没有变化的表情，爱尔不禁想要问她。


    被佐伯男爵认为女儿你高兴吗？


    你是否知道他的实验，是导致菲罗斯城灾难的直接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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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知道，为什么会接着作为助手帮助他呢？


    她想问的很多，但真正能够问出口的只有第一个。后两个事情太过沉重，涉及到真正的立场，一旦说出，恐怕就有一些事情再也无法挽回。


    所以她张了张口，也只问了那一个问题。


    “作为玛德琳，你高兴吗？”成为一个真正有名有姓的人，你高兴吗？


    出乎意料的，露娜8号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迷茫，她说：“我不知道。好像和以前没有区别。”


    一个被用编号命名的傀儡，和一个被赋予爱意的名字命名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没有区别呢？除非在这其中有人说谎。


    露娜8号垂下头，这是爱尔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明显地失落。


    没有等爱尔再一次提问，她主动倾诉道：“起初，我以为是因为我和真正的玛德琳相差太远，所以主动向父亲的侍从询问关于‘玛德琳小姐’的事情。”


    “侍从说，她是一个活泼明媚的女孩。在一次跟随魔物灭杀队一队探险的过程中，意外为魔物所害。露娜......大魔法师大发雷霆，直接要求革职了当时灭杀队一队的队长。”


    “但是，她最生气和憎恶的是自己的丈夫佐伯男爵。正是他同意并安排了那次的探险。仆从们还说，别看佐伯男爵表面上不说，其实他因为内疚，整日整日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中。”


    “得知这一切后，我收集着仆从们口中的玛德琳小姐，模仿着她的微笑和说话方式，可是最后我发现，佐伯男......父亲他其实根本不在意。”


    “他会去实验室，也只是因为他热爱那一切。”


    “于是，我不再去模仿那些笑脸，回归了在露娜大魔法师身边时的样子。”


    困惑的目光落在爱尔的身上：“是我遗漏了什么吗？我没觉得现在与从前有什么区别。”


    “不，你没有遗漏任何事。”爱尔说道，“或许，你现在的样子就是真正的你，不需要任何人认可。”


    尽管想要给予她更多引导，但是爱尔知道，她无法教会另一个人怎么做她自己。作为人的成长，本就充满迷茫，然后在迷茫中不断行动、犯错，从而一点点丰满自己。露娜8号如同一个刚成年的孩子，还在一点点学习着作为人的规则与潜规则。


    “也许吧。”露娜8号很快恢复了方才的平淡，而后直愣愣站起身来，一点转折也没有地说道：“我到时间工作了，你先在这里待着。”


    爱尔还沉浸在她方才的故事中，露娜8号已经开门要出去了。


    “稍等，我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趁着门还没关住，爱尔连忙说道。


    露娜8号的动作慢了下来，说道：“等这段时间的大事过去后，我会放你走的。”说完她利落地关门上锁，脚步声在门外越来越远。


    等这段时间的大事过去后。爱尔皱起眉头，想着露娜8号的这句话。


    所以空了的地牢果然是有原因的。她必须尽快出去，无论是为了救娱戏马戏团的人，还是为了阻止阿蒂库斯可能的阴谋。


    爱尔把耳朵贴在门上，确认过门外没有其他人的动静后，闭上双眼，静静内观自身生命力的流向。


    流金般的生命力像一棵茁壮的大树，从树干中分出无数个枝桠，也像一条绵延的河流，拥有主流和无数支流。


    其中最粗壮的一支，链接着千里之外的死灵之城中。她预先在黑球那里用影响力兑换了充足的生命力，注入其中，所以目前无法链接。


    而近处有六条较为明显的支流，联系着王都里的六位听风者。正当爱尔想要通过其中一条进行“眷属召唤”时，她突然发现，最最边缘的地方，有两道如发丝一般细小的金线向外延伸出去。


    这两条是谁？他们似乎就在附近，不是死灵之城的人，也不是此时人在王都的听风者。


    好奇之下，爱尔拨动了这两条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