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靶场！”


    蒋千户一声低喝，压制了所有声音。


    匠人们让开一条通道，贾百户连忙在前方开路。


    前往靶场路上，人变得越来越多。


    就这短短一炷香时间，各种流言传遍千户所。


    有说傻子改良军弓的，


    还有说是千户大人与匠作铺子有矛盾的，


    传得最玄乎的内容是陈守蛮立下了军令状，如果改良失败他甘受军法处置！


    “查！”胡威对来报告的手下低喝道：“马上去查，究竟是哪些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路上，蒋然不止一次望向陈守蛮。


    还是那个想法，不行就赶紧撤，丢不起那人。


    不是宫明得罪不起，实在是没必要。


    靖海卫这边可不是那种没仗打的卫所，隔三岔五打下来，将士们兵器装甲都坏的很快。


    匠作铺子不至于敢在修理上捣蛋，可人家能拖工啊。


    能不能修，多少时间能修好，那真是宫明说了算。


    而且宫明是有官身的，蒋然也没法拿身份去强压。


    面对种种眼神，陈守蛮脸上的憨笑此时竟然有种风轻云淡的意境，仿佛感受不到任何压力。


    确实没有压力。


    贝克特精心设计、绘制，“手把手”教他加工，最后又反复验证，不可能有问题。


    靶场到了。


    看热闹的人竟然将靶场被包围了，比陈守蛮这个主角还先到。


    果然，吃瓜才是人类的本性。


    “陈......小旗，不如你先说说，这玩意儿究竟能不能用，有多大威力？”


    众人站定后，宫明首先开口。


    如果此时陈守蛮愿意服输，这也是个台阶。


    陈守蛮歪着头想了想，“能，大。”


    简简单单两个字，愣是把宫明这小老头子给噎住了。


    好好好，给脸不要是吧？


    小老头倔劲儿也来了，指着靶场旁的兵器架子，“凌弓匠，去拿一张弓跟他比比！”


    作为弓匠，凌飞羽箭术自然是不错的。


    看陈守蛮没反驳，其他人便保持着沉默。


    “谁先来？”


    “你先？”宫大匠望向陈守蛮。


    陈守蛮腼腆地笑着摇头。


    另一边，凌飞羽已经挑好了一张弓和十根羽箭。


    令陈守蛮感到意外的是，凌飞羽竟然抽出五支羽箭递了过来。


    “啊，谢谢。”


    “不客气，我也想在尽量公平的情况下，看看你改造的这个......”


    不同于宫明等人，凌飞羽是内行看门道。


    哪怕没过手，他也隐隐感受到了来自复合弓的压力。


    “嗡！”


    白羽过隙，三十步外的箭靶正中，多了根颤颤巍巍的羽箭。


    随后三十五步、四十步，羽箭都近乎水平射入箭靶之中。


    直到四十五靶，也就是接近七十米的距离，凌飞羽开弓时箭头才略微挑高，抛射。


    在场之人即便不擅长弓射也知道，军中常见的步弓直射很难超过三十步。


    凌飞羽能够直射四十步上靶，已经极为不易。要么是他选的这张弓是一石弓，要么就是他有特别的技巧......


    四十五步稳稳中靶，现场响起一阵欢呼。


    最后的五十步靶，凌飞羽摇了摇头，表示需要休息下。


    毕竟快四十岁的人了，大家也能理解。


    所有人望向了陈守蛮。


    “小叔！”


    “守蛮！”


    方妙筠的声音远远传来，陈守蛮转身望去，片刻人群分开。


    “嫂嫂。”陈守蛮笑了，想去迎接方妙筠。


    “先别走啊。”宫明挡住了路。


    “吼！”陈守蛮骤然变脸，冲着宫明发出怒吼！


    巨大的声波，将宫明震得头晕脑胀，一张老脸唰地变得如死人般惨白。


    “对不起对不起......”方妙筠对着宫明连连鞠躬，随后又狠狠地瞪了眼陈守蛮，“别闹！”


    可怜宫大匠，明明吃了亏，却因为陈守蛮是“傻子”，发作不得。


    谁让他去挡陈守蛮的路呢，


    周围那些人的哄堂大笑，已经足以说明他们的态度。


    “好了，你赶紧让他去射箭，大家都等着看呢。”宫明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强压着怒气说道。


    他原本只是想让蒋然知难而退，别把手伸到他的地盘，但现在，他更想让陈守蛮出丑，丢人现眼，以后都抬不起头来。


    “好的好的。”方妙筠忙不迭地苦笑，随后拖着陈守蛮回到比赛的站位，“不行的话你开口认个输，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说完，方妙筠终究还是忍不住瞥了眼陈守蛮手里的复合弓。


    她自然是没见过的。


    “你觉得如何？”


    远处，两条身影矗立在低矮的房檐上，居高临下地眺望靶场。


    “大人，制弓可不简单。而且古往今来，就没听说过战弓还能怎么改良，即便是御林军用的，那也就只是做的更精致些罢了......”胡威低声道。


    那面容与方妙筠有九分相似的女子此时仍戴着面罩。


    她其实并不在意陈守蛮会不会成功，注意力几乎都在方妙筠身上。


    是不是该抓紧时间回一趟老家，将方妙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家里的老人？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方妙筠跟陈守蛮之间的关系。


    站在旁人的角度看，是不是过于亲密了？


    虽然方妙筠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可名义上始终是陈守蛮的嫂嫂，而且比起陈守蛮要大好几岁.......


    即便是以她的性格能够接受这些世俗不能容忍之处，也不能接受把方妙筠的后半身跟一个傻子捆绑在一起。


    即便这个傻子最近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可那又如何，方家不需要功劳来装饰门楣！


    靶场。


    在方妙筠的“劝说”下，陈守蛮终于老老实实地拿出复合弓站到了射击的位置。


    看到陈守蛮不慌不忙地拿起一根羽箭，然后以十分“外行”的姿势开始拉弓。


    “就这水平，还不如我手里的新丁。”


    “我赌五十文，三十步靶他都射不准！”


    “傻子才跟你赌，你看他胳膊松松垮垮的，二十步就没准头了！”


    ......


    当陈守蛮开弓后，众人一开始还议论纷纷，只有凌飞羽隐隐觉得不对。


    出于一个弓匠的专业眼光，他发现不管是陈守蛮还是那柄造型古怪的弓都显得特别——稳！


    除非这把弓拉力特别弱，要么就是陈守蛮的力量远远超过普通弓箭手。


    下一刻，陈守蛮松手。


    “咻！”


    与普通战弓截然不同的弦动声中，羽箭飞出！


    此时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还集中在三十步、三十五步靶上。


    毕竟凌飞羽也是从三十步靶开始的，照理说陈守蛮也该如此。


    可“笃”的一声后，


    三十步箭靶上空空如也；


    三十五步、四十步箭靶上同样没有箭矢！


    可明明都听到了中靶的声音......


    “厉害！”


    “怎么可能！”


    “五十步靶，那真是五十步靶？”


    “这小子是神箭手？”


    ......


    老实说陈守蛮也有些意外。


    他箭术确实还可以，但从未在实战中试过。


    毕竟相对于复合弓来说，复合弩无疑是杀人放火、居家旅行的优选。


    应该是意识能改造身体的结果。


    单纯的身体素质已经不输普通人了，但像射箭需要的一些“隐藏属性”，明显超过了普通人。


    再加上一点运气，这一箭才能正中五十步靶的红心！


    “你，你再来一次？”凌飞羽整个人都傻了，咽着唾沫，嘴皮子打着颤说道。


    主要是刚刚陈守蛮这一箭实在是太惊艳，以至于凌飞羽没看够！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拿过陈守蛮的弓好好研究研究，直觉告诉他，陈守蛮最多只用了七八斗的力量，却射出了一石多力量的箭——这简直太神奇了！


    “嫂嫂。”


    陈守蛮想了想，将弓递给方妙筠。


    “啊，我？”方妙筠连忙摇头，但在陈守蛮坚持的眼神下，最后还是妥协了。


    相比陈守蛮，方妙筠的持弓、搭箭乃至拉弓都显得更加外行，最后她也没能命中任何一个箭靶。


    中了才不正常！


    但中不中靶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普通女子都能拉满的弓，竟然射出了一石战弓的有效射程，周围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有人都不准走！”蒋然第一个反应过来！


    紧跟着就听到贾百户召集人手，开始清点人员。


    另一边，胡威收到了女上司的命令——把方秒筠手里的弓拿走！


    此时靶场周围的人一个个都傻站着。


    除了接受登记外，更多的还是太过于震惊！


    其中最为惊讶的当属宫明，


    凌飞羽则已经癫狂了！


    如果不是后来的林诚一直守着，


    恐怕凌飞羽会直接出手去抢——太神奇了！


    这样的弓他一辈子，不，他家祖祖辈辈都没见过！


    “宫大匠，还有什么好说的？”蒋然捋着长须，对宫明道。


    “没......大人，他，他一定要留在我们铺子。”


    “不，我，我要举荐，举荐他进入工部，进入工部！”宫明也有些癫狂了！


    他虽然不是弓匠，但能够承担“大匠”这个职务，至少眼光是有的。


    陈守蛮制作的这把怪弓，不，应该说这样一把神弓，只要制作不是太复杂，成本在普通筋角弓的三倍以内，就绝对能在军中普及！


    关键是复合弓大小仅相当于目前军中使用的骑弓，


    也就是完全可以为骑兵也配备如此强力的战弓，


    这将大大提升大夏军队的整体战斗力！


    大功！


    泼天的大功啊。


    如果刚刚他态度稍微好一点，光是一个发掘人才的功劳，就够他升上一两级了！


    现在他只想通过“举荐”来弥补陈守蛮。


    “举荐？那也是本官的事情。”蒋然一声冷哼，表面上看怒气未消，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狼筅”还没上报呢，现在又多了一张神弓。


    这哪里是什么傻子，简直就是福将啊！


    “蒋大人。”胡威突然出现，破坏了蒋然的心情。


    “胡大人？”


    “蒋大人，本官领命......要拿走这张弓。”


    “嗯？”蒋然眉头倒竖，“胡大人，你们锦衣军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


    “他是我麾下小旗，你们锦衣军可管不着！”


    对于胡威这种摘桃子的行为，蒋然十分不满。


    好在胡威来时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蒋大人多虑了。锦衣军犯不着贪墨这点功劳，通过锦衣军直达圣听，对蒋大人和他来说，岂非更好？”


    “只是此弓干系重大，本官也只是暂且收走，交给圣上决定，蒋大人可还有异议？”


    异议？


    你特么都把圣上抬出来了，还能有个屁的异议？


    “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命令？”最后蒋然还是忍不住问道。


    胡威没吭声，只是从怀中掏出个腰牌，给蒋然看了看。


    “陈守蛮，把弓给蒋大人吧，放心，不会少你好处的。”


    做出来就是为了上交的，不过陈守蛮还是不忘对着胡威呵呵一笑，“银子，换银子。”


    胡威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心想这小子装的可真像！


    “放心，赏赐很快就会下来，或许......远不止是银子。”


    这话胡威是在陈守蛮耳边压低声音说的，加上使用了一些特殊的技巧，所以就连近在咫尺的蒋然都没听清楚，或者他是不敢去认真听。


    “你们叔嫂先回去吧，陈守蛮，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再做这种弓！”


    “蒋大人放心，民妇会看着他的。”方秒筠连忙道。


    回到营户，方秒筠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流。


    “嫂嫂，你怎么又哭了？”


    “没，就是太开心了！”


    对于方秒筠来说，这几天发生事情确实让她过于欣喜。


    最可恶的岳咏怀死了，宋实失踪了。


    最担心的小叔，不仅正常了，还入军当上了小旗官，


    现在又制造了一把神弓，借此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方秒筠可以不在意权势财富，但她想给陈守蛮讨老婆，让陈家开枝散叶，继承香火啊！


    “咱们营户里好像暂时没有年龄合适的，要不明天我去第二百户所的营户那边看看.....”


    “或者去找张媒婆，她作保的姑娘应该都不错......”


    看着方秒筠像魔怔了似的，陈守蛮连忙吵着肚子饿想吃饭，将其打断。


    成亲？


    还是算了吧。


    整天看着“靖海第一美”，


    记忆中都是上一世那些美女，


    外面那些庸脂俗粉，他哪里看得上。


    可惜方秒筠是他嫂子......即便他不在意，方秒筠也未必能突破世俗的眼光。


    否则陈守蛮宁愿......


    尽管蒋然已经第一时间下令封口，


    可当天晚上，关于中千户所有人制造了一张神弓的消息仍旧不胫而走。


    甚至就连海上的倭寇，都得到了消息。


    “什么？那个破坏我们好事的傻子造的？”吉村启太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把消息传出去，为了大家的将来，此人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