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因为来之前打的鸡血，窦伟此时脑子里除了陈守蛮说的那些话之外，完全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何况胡威是锦衣军的将领，像窦伟这样的白身，可能一辈子都跟胡威扯不上关系。所以胡威的命令对窦伟来说压根没用！


    箭矢穿过栅栏，带着轻微的呼啸。


    “挂”在墙壁上的曾昊强看到袭来的箭矢，眼角都迸裂了！


    他想要躲开，然而收紧的锁链让他无法动弹！他竭力挣扎，“咣”地响了......半声！


    吹箭太快，曾昊强甚至都没完成一个完整的挣扎，便感觉颈侧一麻......


    “完了。”


    麻痹感迅速扩大，身为武者，军人，曾昊强无比清楚这代表什么。


    毒！


    只有极为猛烈的毒药，才会有这样的效果。


    曾昊强想不通，陈守蛮怎么敢的？


    当着锦衣军副千户的面杀他，这是什么胆量，谁给他的胆量？


    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曾昊强就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就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他努力睁大眼睛，最后也只看到有人打开了牢门进来......


    “陈守蛮！”


    胡威此时是真的怒了！


    大胆！


    太大胆了！


    你是方大人的关系户，但也不能为所欲为！


    曾昊强是实打实的副千户，从五品的朝廷命官，锦衣军都需要皇上的手谕，才能将其处死。


    你特么倒好，让一个白身用毒箭弄死了！


    想让那个白身填命？


    刺杀朝廷命官可不是以命抵命就够了，搞不好就是满门抄斩。这白身好像是贾阳麾下那个小旗官的儿子，弄不好贾阳还要吃上挂落......


    陈守蛮却是不急不恼，跟着走到曾昊强面前，甚至还伸手......


    “你还要干啥？真当我不抓你？”


    “大人，我只是检查一下他还有没有救.....嗯，死透了。”陈守蛮顺手摘下颈部发根处的吹箭。


    箭尖很细，留在曾昊强身上的针孔也是极小，周围的皮肤也没有任何异常，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这个伤口。


    这种毒素不会与银针反应，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仵作，最后也只能认定曾昊强是死于突发恶疾......


    神经性毒素的致死机理就是心肌紊乱，骤停，最后大脑缺血，死亡。


    面对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胡威的情绪也逐渐趋于稳定。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开始盘算。


    曾昊强的情况早已经上报给了方玉琳。


    从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曾昊强即便没有跟岳咏怀沆瀣一气、私通倭人，但跟南方一些家族暗通款曲，有泄露军机的行为，下一步大概就是组织人手进行深挖，一旦掌握铁证，那么等待曾昊强的就是查抄流放，甚至砍头。


    锦衣军也不能随便杀人，尤其是曾昊强这样的五品将领。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胡威挺高兴的原因。


    先把曾昊强抓进来，再慢慢审。


    关键是目前锦衣军或者说皇上并没有收拾曾昊强背后那位的打算，那人现在还不能动。


    现在曾昊强死了，还要什么口供，要什么证据？还有个替罪羊，即便曾昊强背后那位要找麻烦，也跟锦衣军无关。


    胡威开始盘算，如何把陈守蛮从里面摘出来。


    “胡大人，曾大人突发恶疾，不信你找仵作剖开他的胸膛看看，是心脏出了问题，唯一死因。”


    “嗯？”


    唯一死因？


    胡威愣了愣，开什么玩笑，老子亲眼看到......


    不对，陈守蛮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莽夫，既然他这样说......


    “来人，请大夫！快！”


    胡威如此下令，


    陈守蛮顿时松了口气。


    杀曾昊强固然是为自己出气，


    但同时也是赌。


    赌方家在锦衣军中的地位，赌方妙筠在方家人心中的重要性。


    现在看来，他赌赢了。


    输了也无所谓，大不了就是将功抵过。


    除了狼筅、复合弓，现在他手里还有复合弩，还有这种毒素。


    锦衣军不感兴趣，方家人也会感兴趣的。


    不是陈守蛮毫无理由地胡乱猜测，


    这是人性。


    方家之前蒙受了那么大的冤屈，都被犁庭扫穴了。那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的落井下石，连大小姐都成了乞儿，还嫁给了破落军户......


    要说方家人心中没点怨气，陈守蛮是不信的。


    理智这玩意儿不是人人都有。


    甭管今上能不能给方家洗刷冤屈，平复启用，对于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方家上下不可能就既往不咎了。


    就说方妙筠的那个侄女儿，胡威的顶头上司方玉琳，在陈守蛮看来就是个狠辣角色。


    能在锦衣军中担任实权千户，会是省油的灯？


    锦衣军也好，方家也罢，甚至当今圣上，恐怕都有想杀而不能明着杀的人。


    果不其然，下午一身平民装扮，纱巾蒙面的方玉琳就直接找到家里来了。


    “姑妈，我是来找陈守蛮的。”


    “找守蛮？”方妙筠有些惊讶。


    她随后脸色沉下来，大声道：“守蛮，你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嫂嫂，冤枉啊，我......”陈守蛮上下打量了方玉琳一番。果真是跟嫂嫂长的极为相似，只是年轻了些。


    “......见过千户大人。”


    “行了，这里又没有外人。”


    方玉琳摆摆手，拉着方妙筠一起坐下，“姑姑，你跟他说说，我想要他......”


    “啊？”方妙筠吓了一跳，直到方玉琳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她才知道自己过于敏感了，脸蛋儿不由得有些发烫。


    “守蛮，玉琳说的那个毒药......”


    “没问题。”陈守蛮转身进屋，不一会便将一个小小的瓷瓶摆上桌。


    “这个可没有功劳。”当着方妙筠，方玉琳不想说谎。


    “没事。”陈守蛮笑道，“就当是我孝敬嫂嫂的。”


    “关我什么事？”方妙筠一脸茫然。


    反倒是方玉琳秒懂，点头道，“多杀点倭寇，夏奸也行，我给你请功。”


    将瓷瓶收好后方玉琳又问起这毒药的制备，陈守蛮都咬死不说。送成品没问题，技术不行。


    方玉琳想让方妙筠出面，结果被方妙筠干净利落地拒绝了。


    无奈之下方玉琳只得另做打算。


    姑侄俩聊起了家常。


    方玉琳想让方妙筠搬家，营户的条件在她看来实在是太差了。


    不过她不跟方妙筠说，却是指摘陈守蛮：


    “你都是锦衣军从百户了，再住在这个地方，怕是不合适......”


    “我在靖海府有套院子，要不姑妈你们搬过去吧。”


    “我都已经习惯了......”方妙筠还想拒绝。


    “由俭入奢易......就这样决定了，回头去办个手续，陈守蛮，院子改成姑妈的名字，你没意见吧？”


    意见？


    开什么玩笑，陈守蛮巴不得！


    要是写他的名字，将来方妙筠回方家了，他怎么办？这么多年，他早都已经习惯了。


    其实方妙筠也不是非要在营户里受穷，只是搬进靖海府城里居住，花销肯定会大幅度上涨，她又没什么收入，全靠陈守蛮——两人只是叔嫂关系，被陈守蛮养着，传出去好像不怎么好听。


    方玉琳走后，方妙筠跟陈守蛮正商量此事，突然听到急促的锣声。


    “嫂嫂，我该走了......”


    “小心点。”


    方妙筠一面为陈守蛮整理衣甲，一面含泪叮嘱。军户人家的女人便是如此。


    小时候担心父兄，嫁人后担心丈夫，再后面就是担心儿孙......尤其是边防卫所，很多上了年龄的女性为啥不少都有眼疾？


    那都是一次次，生生哭瞎的！


    “陈小旗。”


    校场。


    贾阳看到陈守蛮进来，便将其招呼到身边。


    “你的任命文书还没下来，不能给你安排人手，就先跟着我......”


    “不用。”陈守蛮摇头。“矮骡子又来了？”


    贾阳点头。


    如今卫所里都知道陈守蛮还有个锦衣军从百户的职务，不比贾阳低。


    关键锦衣军在军中通常有“监军”之职，这也是贾阳没给陈守蛮分配手下的原因之一。


    监军，就像后世的稽查，跟边军将士很难尿到一个壶里。之前蒋然知道后就跟贾阳说过，陈守蛮迟早会走，不用瞎忙碌。


    当然，该保护还是要保护。


    若是陈守蛮死的不明不白，锦衣军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正值多事之秋，蒋然可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影响到他的仕途。


    “我当个游骑吧。”陈守蛮拍了拍背后的复合弩。


    四十支普通弩矢，十根他亲手做的特殊弩矢，用来应对矮骡子足够了。


    最终贾阳也没阻止，下令队伍开拔，目标平玉村方向。


    平玉村，距离百户所七十里。


    近海。


    有渔民一百三十七户，计五百六十四口。


    然而此时的平玉村，


    视线所及的屋舍几乎都在燃烧，滚滚黑烟直冲天际；


    屋外，横七竖八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


    时不时会有一两声犬吠，那不是野狗，是村民们养的看家犬。


    此时那些看家犬竟不敢踏入村子，或许是因就连它们都接受不了现场的惨烈！


    倭寇早已经撤退了。


    不能怪卫所行动缓慢，


    实在是消息传递的效率太低。


    看着村子里的惨状，一些人不由得低下头，也有人破口大骂！


    该死的矮骡子，老天爷怎么不降下风浪，把你们的船只都打翻，让你们这些畜生去喂王八哟！


    类似的诅咒此起彼伏，却只是让陈守蛮皱眉。


    如果诅咒有用的话，还要军队做啥？


    “不进去看看？”


    “看什么看？没有活口了。”贾阳摇头叹气。


    “难说”。


    倭寇或许已经从海上撤退了，但万一呢？


    既然陈守蛮坚持，贾阳便不再阻止，谁让人家是锦衣军从百户呢？


    哪怕有陈大纲那层关系，如今贾阳也无法再用平常心看待陈守蛮了。


    或许有些残酷，可这才是人与人之间最真实的关系。


    毕竟贾阳认的是陈大纲，而不是陈守蛮。


    空气中浮荡着浓郁的血腥味，连海风都吹不散。


    每一步落脚都要看了又看，


    稍不留神就可能踩进凝结的血潭，或者是残肢。


    半具孩子的尸身，脸上凝固着惊惧和痛苦，


    下半截陈守蛮也找不到，只能伸手为其阖上双眸。


    “我会为你们报仇的，我保证......”


    从村南走到村北，陈守蛮感觉眼前、脑海里都是一片红，


    嗅觉也彻底麻木了，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


    只有内心深处那股怒火，


    不断升腾，压抑，最终像是百炼的钢，


    渐渐变得锋利，迫不及待地想要斩断什么。


    就连意识海里的贝克特，此时都一脸的惊讶以及同情。


    虽然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用活人做实验——那好歹也是有目的的！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们华夏人永远不会原谅倭国人了......”贝克特沉声道：“他们这是在用你们的人命取乐啊！”


    “贝克特，你们实验室里难道就没有基因药剂之类的专家？”


    “我需要那种能够让一个种族彻底消失的基因药剂！”


    贝克特遗憾地摇头，“陈，虽然我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事实上这种药剂要么直接杀死所有人类，要么就不存在......至少在我知道的范围内，并不存在这种药剂，所谓的基因战争，距离我们的科技水平还很远很远。”


    “看样子......”陈守蛮正想说什么，忽然心中一动，抽出一根弩矢扣上弦，抬手便射了出去！


    瞄准？


    不存在的！


    真正的行家从来都不靠眼睛，而是靠直觉！


    就像此时，陈守蛮并没有看到什么，


    是直觉告诉他，那个方向的树丛后面，有人！


    躲躲藏藏、鬼鬼祟祟，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弩矢带着呼啸扎入树丛，


    随后便是一声惊呼！


    “有人！”


    “快，围上去！”


    ......


    不远处的贾阳反应不慢，但陈守蛮更快。


    扣动扳机后他就已经冲了出去，同时拔刀！


    树丛后，弩矢没入树干半尺多深！


    不远的地方，一条黑色的背影正在飞快地逃窜。


    此时的陈守蛮压根没有多做考虑便拔足狂奔。


    两人的速度极快，加之周围都是密林，


    以至于贾阳带着人赶过来时，已经看不到两人的踪影。


    树影飞快地倒退着，


    陈守蛮两眼死死盯着前方的黑影，拼命追赶。


    他不知道贾阳能不能追上来，


    只知道绝不能让前面那个家伙跑了！


    抓住他，或许就能问出点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