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屏幕上播放的是垃圾场里最残酷的画面：堆积如山的异变的躯体。


    广场上的人们突然想了起来，自己身边那些突然消失的人，他们最后去了哪里？原来，是像垃圾一样被抛弃在了那个黑暗脏臭的地下垃圾场，逐渐腐烂，再变成供养着蜂巢的养分。


    而那些，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妻儿子女，有父母亲友，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代号。


    “不…”有人开始低低地哭泣，他们的眼神不复麻木空洞，而是出现了悲恸和怀念。


    “看看这些！”叶桉的声音悲悯，感染着现场的所有人，“这些不是数字！不是代价！他们是你们的孩子、父母、朋友和爱人！但只是因为在所谓的‘进化’中失败了，就被像垃圾一样处理掉！这就是你们追求的完美未来吗？你们，甘心吗？”


    台下的寂静变得无比可怕，无数张脸上的程序化的脸谱开始崩塌，露出底下真实的惊恐和心痛。哪怕他们现在还没能摆脱污染物造成的影响，这些画面带来的强烈冲击却狠狠地凿开了他们的心房。有人开始动摇了。


    阿曼达见此爆发出一阵徒劳的尖叫：“别相信她，别相信她！那都是污蔑！这一切都是为了更伟大的…”


    “谎言！”叶桉平静却大声地打断了她，左眼之中仿佛有黑色的太阳开始燃烧，“是时候该让这场噩梦结束了。”


    【吞噬】


    从叶桉身上涌现出无形的能量浪潮，围绕着她向外扩散，如同一阵净化世界的风，瞬间扫过整个广场。


    空气中一直以来的那股甜腻压抑的污染能量，此刻被疯狂地抽取、挤压，汇聚成了肉眼可见的灰色气流，汹涌地没入了叶桉的左眼。


    台下那些原本空洞、带着痴迷表情的工蜂，逐渐脱离了这种状态。他们眼中的清明慢慢恢复，有的人清醒过来茫然四顾，奇怪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而这样的人，现在越来越多。


    梁思睿见状立即接过全场控制权：“泽塔斯基地的民众，我是阿尔法基地指挥使梁思睿。你们中的很多人都被污染了，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们的领袖，阿曼达。她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所有人的性命于不顾，看看屏幕上那些令人发指的罪行吧。”


    台下清醒过来的民众哗然，之前感受到的心痛现在正变成更猛烈的愤怒，凿击着他们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凭什么要让别人来决定我们要不要异变！”终于，有人怒吼出了第一声。


    而伴随着第一个灵魂质问，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声讨的浪潮中。


    “只要异变了就把人给处置掉，刽子手！”


    “阿曼达，这是为了她自己的欲望，她想要控制住所有的人。”


    “她就是个玩弄阴谋的政治家，是那些海军和贵族的走狗！”


    周围的声讨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但此刻，叶桉只觉得眼睛肿胀。大量的污染物被快速吸入，让她连带着脑袋都是疼的，甚至控制不住想要把奥丁之眼唤出来。


    失算了，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原本她的打算是在不动用奥丁之眼的情况下，把广场上的污染物吞噬，让人们清醒过来看到阿曼达的罪行。


    再等等吧，再忍忍吧。叶桉满头冷汗对自己说。现在还太早呢，她喜欢制造惊喜呢。


    然而污染物的漩涡承载的压力重如万钧，几乎要将叶桉钉死在这个台上。叶桉脸色苍白，身体开始微微发颤。


    “不，不要！”阿曼达绝望地嚎叫着，“那是进化之力，那些进化完美的工蜂，都是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新国度的子民！”


    但是她的尖叫淹没在一片声讨浪潮里。


    “啪”，阿曼达额角一痛，终于有愤怒的人朝她扔出了第一块石头。然后就是无数块石头、臭鸡蛋、烂菜叶。


    “下台！”、“罪人！”、“刽子手！”群情激奋。


    梁思睿和弗雷德对视一眼，情况虽然和他们一开始预计的不一样，但是到底是实现了一样的目的。这其中叶桉出力最大，她真棒！


    两个男人的目光中都闪烁着欣赏，但是随后发现叶桉似乎情况不太对。


    梁思睿上前一步扶住她，“你不要再勉强自己，现在这样也能控制局面了。”他是知道叶桉能够“吃”污染物的。


    弗雷德到底慢了一步，他手指张开又合拢，最后无力地垂到身边。


    叶桉点点头，她也觉得现在自己好撑，刚才吃下去了庞大的能量，一下子有点消化不良了。不，或许是时候应该做另外一件事情了，毕竟，只有一个奥丁之眼，怎么来得及消化那么多污染物呢？


    “阿曼达，你还有一桩罪行，”叶桉停止了吞噬直起身，肃然面对着台上台下的所有人开口，“你联合海军背叛基地，亵渎真神奥丁之躯。”


    台下一片死寂。


    奥丁在所有基地民众心目中，是他们敬仰的真神。正如梁思睿一开始告诉叶桉的那样，这些被海军和贵族抛弃在大陆上的人，他们遵循着最古老的信仰，哪怕海军和贵族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将奥丁定义成了‘灾厄’。


    在基地里渎神，那就基本上没有未来了。


    但阿曼达此时突然冷静了下来，她昂着头自信地笑了。


    “神躯？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你有证据？如果没有证据那就是在污蔑，包括你刚才的所有指证，都是污蔑！”她突然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眼睛却看着站在台上一角的秦墨钧，“你大概是想，夺权吧？”


    一顶政治斗争的大帽子扣下来，梁思睿和弗雷德的脸色都不好看。他们还是太小看阿曼达了。


    叶桉和弗雷德耳语几句，此时，大屏幕一切，出现的是地铁之下的停车场B区。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浸泡在营养舱中的那副脊椎。


    阿曼达脸上的笑容更夸张了，她甚至带上了一丝轻蔑和笃定。


    “你想说，这个就是神躯吗？”她从上至下看着叶桉，还故作大方地不再阻挠弗雷德把控着控制台，“看看清楚吧，就这样一副脆弱的被异化的骨架，浑身没有任何一点神力，这就是你所说的神躯？我真为你贫瘠的见识而尴尬。”


    但是叶桉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的这番做派，甚至连身边的秦墨钧、梁思睿和弗雷德，似乎都看穿了她的把戏，这让阿曼达心中隐隐不安。不过随即她又安下心来。


    怕什么，那一位做的障眼法非常高超，除非奥丁亲自前来才能找到他自己的神躯。


    “我当然没有说过这是神躯，毕竟，这幅来自于你的脊椎，根本不配。”叶桉口齿清晰地继续说，“所谓亵渎，是你把自己的脊椎和神躯替换，目的是驯化神躯，我有没有讲错？”


    叶桉这句话掷地有声，让整个广场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曼达的表情僵住，她没有想到对方猜到了所有的真相。但是她依然没有退缩，怕什么，神躯在她身上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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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证据。但是叶桉的下一句直接让她破防。


    “如果你不承认，那我就让它自己出来说话吧。”


    叶桉身后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眼球，原本应该是眼白的部分布满了血丝。此刻它仿佛活了那样，兴奋地上下乱转，似乎在欣赏这个久违了的人间。


    “把你的身体，找回来吧，奥丁。”叶桉这时不再藏着掖着。


    眼球闻言，似乎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它停止了到处转动，反而迅速锁定了阿曼达，眼中满是怀念。


    “啊，那是我的脊椎呢，真想念。”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出现在在场的每个人耳边。


    阿曼达被眼球盯住顿时冷汗淋漓，她想逃跑，但是一步都无法迈开，身体似乎不再听她的指挥。


    眼球此刻开始动了，它先是盯着阿曼达，随后慢慢地，似乎在小心翼翼地往上拖动着什么。与此同时随着它的动作，阿曼达开始发出凄惨的哀嚎。


    所有人都看到，一截莹白如玉的脊骨，散发着柔和神圣的光芒，正在从阿曼达的背部慢慢拖拽而出。


    这整个过程应该很痛苦，因为阿曼达双眼翻白，似乎已经委顿过去。但眼球似乎是故意的，它就是不让阿曼达倒下，甚至控制着她飞到高台上的半空，好让全场看清这个过程。它的动作也很慢，无限拉长了整个抽离脊椎的经过。


    “好了尤克，适可而止吧，你别把她弄死了。”叶桉在心里小声对奥丁说。


    于是，这句心声一落，整条脊椎的抽离就加速完成了。空中浮着一条莹润的脊椎，而阿曼达因为被眼球控制着，所以还是直立的状态。


    只是所有人肉眼可见的，阿曼达的躯体开始异化，先是手足，出现了昆虫的对足，接着是躯干，出现了一圈一圈黑黄相间的条纹，最后是她的眼睛，逐渐进化成了复眼。


    她现在就完全是一个虫了，成了蜂巢的，蜂后。


    “哦，等等，得把她自己的脊椎还给她。”那个缥缈的声音又补充了一句。


    众人觉得脚下大地一阵轻微颤抖，屏幕中原本播放的营养舱中的脊椎忽然消失了，又忽然出现在阿曼达身边。


    “拿上吧，你的脊椎，哦不，对于虫子来说，这是外骨骼。”奥丁的声音忽而东忽而西，但是话音一落，那个脊椎就覆盖到了蜂后身上，与她合二为一。


    阿曼达像破败的玩偶般彻底倒下，现在，她才是一个真正的蜂后了。


    整个广场，陷入了片刻绝对的寂静。


    随即，震天的欢呼声、哭泣声、怒吼声轰然爆发出来。人们相拥而泣，庆祝着这一刻自我的回归和灵魂的解脱。


    叶桉心里一松，终于，把该做的都做了。神躯也回收了一条脊椎，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成功。她都不能想象如果结合了这条脊椎，奥丁的能力可以拿回多少。


    然而就在这时，叶桉全身汗毛倒竖，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在她脑中浮现。


    火，背后好烫。有人偷袭！


    “叶桉！”身后有人在喊她。


    叶桉立即侧身躲避，但是预想中的袭击并没有到达。叶桉回头望去，这一眼却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伊莱亚斯一整个冒着火的手臂上贯穿了一个人。


    那个人，淡肤金发，碧蓝的眼睛如大海一样望着她。


    他似乎还在笑，似乎还在说：


    “真好…这次终于…没有慢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