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洗澡的时间貌似太长了。


    但皮修有点纠结，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该推门问。因为他不清楚时间是确实长，还是自己心理状态不佳，所以感觉长。


    老白怎么形容来着？度日如年？他现在比度日如年夸张多了，是度分如年，度秒如年……再往下的计量单位皮修就不知道了。


    胡思乱想了一堆，皮修叹了口气，把自己团了团，蔫蔫地趴在门口。


    早知道就掐时间记个时了。


    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皮修竖起耳朵感受一下。


    浴室里很安静，手上的绳子也没什么动静，一切都非常平和。


    皮修数着秒，竟慢慢打盹睡了过去。


    他是被手腕上的剧烈拽动惊醒的。


    “皮修你在吗！”浴室里传来有些崩溃的呐喊，“我好像很不对劲！”


    皮修一跃而起。他猛地推开门，却被透亮的蓝色晃花了眼。


    皮修一愣。


    出于貔貅家对金银玉石与生俱来的偏爱，他家浴室的天花板贴满了纯金，地板是黑色大理石，浴缸则由一整块白玉雕成——哪来的蓝色？


    在看向凌波的第一瞬，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凌波可怜兮兮地趴在浴缸边上，满身都是水，眼中还在噼里啪啦落珍珠，在大理石地板上碰撞滚落，发出很清脆的声音。他搭在白玉上的小臂上和两侧面颊上都覆盖了一层半透明的琉璃鲛鳞，在满屋金色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手臂一侧还有些泛红，大约是凌波自己掐的。


    皮修也想掐一下自己的手臂。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眼前仿佛时尚杂志的造景。


    “你……”皮修吞了吞口水，语气艰涩，“你不是人类吗？”


    凌波缩在浴缸里，抬手捂住眼睛，仰头崩溃道：“在今天以前，啊不，在看到我自己的鱼尾以前，我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人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皮修当机立断道：“不管是人类还是鲛人，我们先去医院吧！”


    凌波沉默半晌，小声问：“鲛人的鱼尾能离水吗？”


    不知道欸……但是我们勤学善问，哪里不会点哪里！


    皮修得意地一扬眉，掏出手机继续给焦可心打电话。


    焦可心已经摸索完了手机的应援棒功能，刚刚给自己新增了一首应援彩铃。


    她最爱的男团蹦迪曲！


    妖生，就得越蹦越精彩！


    凌波张口：“皮修……”


    一阵劲爆的吉他扫弦淹没了浴室。


    “我想……”


    一阵激昂的rap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凌波：……您先唱。


    在皮修几乎要向千里传音公司投诉彩铃过于魔音贯耳、影响用户健康时，焦大小姐终于接通了电话：“喂？”


    “凌波好像分化成鲛人了，”皮修语速飞快，“你们鲛人分化都该怎么处理，可以直接乘坐角端去医院吗？鲛尾需要采取什么保湿措施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三十秒，传来一声暴喝。


    “前两天不是刚说他是人类吗？合伙逗我是吧！”


    皮修有求于妖，规规矩矩地解释了一通来龙去脉。


    焦可心哼了一声，纡尊降贵地说：“姑且相信你们。鲛尾要泡水里的，直接打救护车电话去医院吧，他们有专门的器材。有什么需要直接联系我就行。”


    趁救护车没来，凌波赶紧开口：“能帮我拿一件干净衣服吗？拜托了！”


    上半身没有什么鱼鳞，他可不想裸奔啊！


    皮修瞄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咳嗽一声庄重道：“你等着！”


    皮修一向很注重衣物的舒适度，加上他平时又跑又跳十分多动，衣服大多都是透气的棉麻材质。可是棉麻虽然亲肤，但一入水就会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笨重不说，也不美观。所以皮修不打算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凌波。


    凌波自己的衣服也不适合。这个贫穷的孩子平日都是穿“新科技”棉，质量不大好，遇水还容易板结。皮修几次想偷偷清理掉凌波的破衣服，都被凌波发现，常常是被凌波教训一顿后就不了了之了。


    于是皮修另辟蹊径，慷皮潇潇之慨，匆匆跑到衣帽间，找到全新的鲛绡衬衫给凌波披上。


    鲛绡入水不湿，柔软轻薄，非常舒适。对皮修来说，鲛绡唯一的缺点是易坏，经不住剧烈运动；而对凌波来说，鲛绡唯一的缺点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缺点是，太！贵！了！


    凌波深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女式衬衣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可是看着皮修跑前跑后的身影，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干脆还是裸着更好。于是沉默地拉了拉袖口的蕾丝蝴蝶结和珍珠纽扣，把满腔羞耻咽了下去，小声说了句谢谢。


    皮修并不能体会到凌波坎坷的心境。但他也觉得皮潇潇的衬衣纹饰太繁复，稍稍有点喧宾夺主了，还是素净一点更合适，能突出凌波的气质和形象。


    于是抱着防尘袋郑重许诺：“一检查完，我们就去商场买合身的鲛绡衬衫！”


    救护车很快就到。


    人生，也是妖生头一次，医院常客凌波清醒地坐上了救护车。


    说“坐”其实有点不太准确。


    凌波不能自由变换人腿和鱼尾，所以他全程都是像条鱼一样半漂在救护车里的海水鱼缸里。


    相关医护人员向凌波保证，身为一只鲛人，他完全可以全身心浸入海水，压根不用担心呼吸不畅和呛水之类的问题。


    然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打溺水事件起，凌波就对游泳有些ptsd。他固执地趴在鱼缸的边缘，琉璃泛金的鲛尾一甩一甩，保持身体的平衡。


    皮修一眨不眨地盯着凌波的鲛尾，有点着迷。


    凌波顺着皮修的目光看自己的尾巴，还是有些如梦似幻。他小声问：“我真是一个鲛人吗？”


    “虽然死后成为鲛人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但，如果我只是死后穿成了鲛人，人类社会的存在就没有强有力的证据了。你觉得，人界和妖界还能互通吗？”


    皮修答不上来。


    说实话，看到凌波分化成鲛人，他的第一反应是担心凌波的身体状况，第二反应就是喷薄而出的欢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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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波是一只妖了！不会在几十年后嘎巴或缓慢死掉了！


    或许还有一些白日做梦的想法：既然凌波是一只妖，人妖殊途就不再是自己和凌波之间的阻碍了，自己或许还能得到感情方面的回应呢……


    当然这一点他不太敢深入想。


    “所以，还是在妖界当人类好。”凌波悠悠叹一声，尝试沉到池底，“那样我过得还比较有盼头，一直觉得自己定能回家见到妈妈。现在，我的世界观又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在人界的时候，凌波也在家里人的强烈要求下学过游泳，尽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完后也只是一个连自救都没成功的旱鸭子，但到底还是在水里待（呛）了一个暑假。


    和现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以前学游泳的时候，安静，沉闷，不能呼吸，更睁不开眼睛。水总给他带来无穷的压力。


    现在……依旧安静沉闷，但呼吸顺畅如同身处陆地。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睁开眼，眼前万分清明，透过粼粼水波看到水面上的医疗车顶，还有一脸担忧的皮修。


    他笑笑，用口型告诉皮修：没事。


    在水底也能说话，不用担心呛水。只是声音好像传不上去。


    巧的很，又遇到了分化科的玉兔余医生。


    玉兔医生和临时医护沟通了当下检查情况，又让凌波做了八九个检查，乐呵呵道：“分化得很好呢！”


    凌波一脸凝重：“我变不回人腿。”


    玉兔医生纠正：“是鲛人腿。”


    凌波无奈改口：“我变不回鲛人腿。”


    玉兔医生乐呵呵：“分化期常见状况，不用担心！”


    凌波悲愤：“那我不就成残疾人……妖了吗？这还不用担心？”


    玉兔医生“哦”了一声，拍拍头，突然愧疚道：“我忘了你不是一般鲛人家族的孩子，没有专门的泳道……”


    皮修正在旁边看水母护士化验鲛鳞，大包大揽地回答：“我们家也能建泳道！”


    “不，你们家不能建泳道。”凌波眼都没眨迅速拒绝，“余医生，有什么治疗方法吗？”


    “喝药水，但是前几天走路会很疼，像走在刀尖上一样。”玉兔医生转着笔。


    凌波莫名亲切，猛猛点头：“明白了！小美人鱼的故事！我会加油行走的！”


    玉兔医生沉默：“虽然你很好看吧，但谁会叫自己小美人……还有，不能走就多歇歇不行吗！多在床上躺躺啊喂！”


    ……好的。


    检查结束，皮修抓住玉兔医生拼命问注意事项。


    “没什么注意事项，分化得挺好。”玉兔医生不胜其扰，扭头指望水母护士帮他解围，却发现水母施施然飘了出去，于是只好把头扭回来。


    “就是有一点，”玉兔医生突然皱眉，“还挺严重的……”


    “什么？”皮修恭恭敬敬地掏出手机，准备记笔记。


    “中二病太严重了，幻想自己是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皮修笑得一脸灿烂：“他本来就是人啊！就算现在不是，以前也是！”


    “又被带偏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