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作品:《宿敌婚嫁手册

    三月二十八,春日宴。阳光如金。


    章晗玉踩着扶梯,登上木阁高处,俯瞰御花园。


    宫宴即将开始,文武百官陆续进御花园。她站在木廊高处俯瞰,正好看见凌凤池踩着金色晨光步入门来。


    众多赴宴官员围拢寒暄当中,凌凤池的脚步依旧平稳从容,笔直走过宫道,转过一个弯去。


    章晗玉盯着那道修长背影看了一阵,满意地挪开视线。


    果然好长的腿。


    只要他愿意,从宴席场地奔去对岸捞她应该花不了太久。


    如果他不愿捞她……那今天可就刺激了。


    赴宴官员越来越多,她正要回去木阁里,视野忽地闪过另一道绯袍身影。


    章晗玉嫌弃地转过头去。


    叶宣筳那晦气东西,他怎么也来这么早?


    她随意在木阁四处走动,时不时地查验案上新摆放的茶碗花瓶,木板地新铺的蒲团。两名内宦亦步亦趋跟随她身后。


    “铺陈得还算仔细。”章晗玉满意地一点头:


    “干爹今日莅临木阁,不可有丝毫怠慢了他老人家。木阁里缺什么,速速报与我知晓。”


    这两名内宦,当然是她义父吕钟的心腹。其中一个问:


    “宫宴即将开始。但凌六郎,今日似乎没来哪?”


    章晗玉轻笑了声:“干爹问的?凌六郎被凌相拘在家中,不许入宫。“


    “但我已派人接应凌六郎,诸事顺利,请干爹放心。“


    即将开始的春日宴上,她义父吕钟,指明一场好戏,要看凌六郎当众溺水,横死在他长兄凌凤池面前。


    观赏“好戏“的地点,就在龙津池西边的这处木阁。


    而她确实准备了一场大戏,却不是她义父想看的那一场。


    想到这里,章晗玉的唇角微微一扯,露出略嘲弄的笑意。


    *


    御花园宴席中,叶宣筳身穿显眼的鲜亮绯色官袍,更衬得眼下发青,仿佛白日飘荡的一只游魂,飘来龙津池水边,凌凤池身侧。


    “怀渊,你怎么站在水边?当心水下八尺陷坑。”


    今日赴宴,文武百官相熟的早已彼此告诫,这次春日宴危险!


    龙津池危机四伏,水下暗藏八尺陷坑。


    赴宴诸位同僚,更衣需结伴同行。切莫落单,切莫靠近水边!


    凌凤池并未言语,目光越过水面,遥望石桥方向。


    章晗玉正缓行过桥来,御书房伺候的内常侍全恩迎过去说话。这两人最近走得近。


    她今日穿得还是一身深深浅浅的青,发髻间依旧插着那支青玉簪,挽了个不同的发髻,浓密发鬓斜斜堕在侧边,露出一节白皙如羊脂玉的脖颈。


    有心思盘弄头发,心情不错?


    凌凤池心底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被他瞬间压下去了。


    宫宴即将开始,圣驾未到,宴席四周人声鼎沸。


    凌凤池的目光直视水面,眼角余光却始终落在桥上。


    扑面而来的水上春风带出燥热之气,无端搅动心湖。


    那道淡青色的身影渐渐行过桥来,越走越近,一股毫无缘由的烦躁气从心底升起。


    凌凤池低低吐出一口郁气,转身和叶宣筳离开水边。


    宴席还未开始,叶宣筳一屁股坐在他身侧,唉声叹气,神色烦恼。


    老师竟劝说他为了朝廷大义,把章晗玉娶回家去……


    怎会有这等离奇事砸在脑袋上!


    “怀渊,你看见她了?姚相和老师都劝我娶她做继室,我心中实不情愿!”


    “昨晚姚相去了我家里……哎,不知如何跟我父亲说的。父亲居然也来劝我点头!”


    “两个孩儿昨晚都听说了。大郎和二郎哭着来找我,说不要新母亲进门。”


    叶宣筳心烦意乱:“我又哪想娶她入门!章晗玉进了我叶家,后宅只怕再不安宁,以后不知得花费多少心思镇压于她!大理寺公务事不省心,回家家里又不省心……”


    同窗好友倾诉烦恼,凌凤池今日却不如以往耐心好,神色淡漠,声线近乎冷淡。


    “你决意不娶,回禀家中和姚相即可。身为四品大理寺少卿,难道家中能强按你低头?”


    叶宣筳露出纠结之色。


    凌凤池一句点破之事,他如何不知?


    昨晚被两个孩儿扯着衣裳哭喊不要新母亲,新母亲坏……他当时便决意回绝这桩离谱的婚事。


    怎奈何他眼睛太好。


    方才站在龙津池边,远远地一瞥,他看见章晗玉了!


    她今日换了个宫中流行的堕马髻,慵懒中显随性,极符合她这人的散漫性子,池边漫步,风吹衣动,阳光如洒金,步履如凌波,飘然若谪仙……


    她在石桥上走一趟,宴席这边声音都小了。不止入宫赴宴的群臣个个神色各异,就连值守的金吾卫儿郎们都偷偷瞄个不住。


    他若推拒不娶章晗玉,姚相和老师定会另寻愿娶之人。


    就冲她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自己今日回绝了老师,不等明日就能寻个新夫婿给她!


    叶宣筳心中纠结万分,却理不清这股混乱从何而来,也就不能说给凌凤池听,只叹气个不住。


    “怀渊,老师让我今日决断,明早便要告知小天子御前。我却难以决断啊。”


    他烦恼地以长筷敲击案上空杯充作节拍,吟道:“唏嘘哉!难啊,难。取舍难。”


    “怀渊,我若同意娶她做继室,以后你来我家中,她章晗玉便是叶家妇了。你可会耻笑于我——”


    凌凤池忽地抬手取过他正铛铛敲的空酒杯,放去食案边角:“宫宴非放诞纵情处。“


    随即起身离席:“失陪。“


    叶宣筳瞠目看好友走远。


    他的满腹牢骚才发到一半,人怎么突然走了?还斥了他一句“放诞”。


    凌凤池向来温和耐心,从不苛刻友人啊……


    等等,他怎的又独自去池边了?


    龙津池危险!


    便在这时,耳边响起天子出行的响鞭声。


    雅乐大起,御辇入御花园。小天子严肃地绷紧一张圆鼓鼓的小脸,牵着穆太妃的手入座。


    群臣山呼万岁,春日宴正式开始。


    章晗玉人在池边,眼看宫宴有条不紊地举办,并无任何混乱错漏处,起身就要沿着池岸往石桥方向去,身后却被人猛一扯。


    全恩今天的面色可不大好,脸白气促,焦虑得险些要晕厥过去。


    “凌相的位置在最前头一排!走来池边就得两百步!等他从席位间起身,慢腾腾地过桥,谁知要多久?不行,别急着往水里跳,我这边去请凌相,你在水边数五百下再跳。“


    章晗玉啼笑皆非:“我数五百下才跳,你正好请凌相过桥,眼看着我贼喊作贼,自个儿往水里跳是吧?”


    “少磨唧,按我吩咐的去做。我学过一点闭气功夫,轻易溺不死。“


    全恩绝望地满头乱抓头发:“您这主意……哎,这主意……”


    “置之死地而后生,博的就是一线生机。”


    章晗玉收敛了笑意,目光扫向西面。


    御花园处处都是浓密的长青树荫。西面被树荫遮蔽的后方,显出木阁檐角。


    有几道人影在栏杆处一闪便不见了。


    她义父吕钟刚刚在春日宴上露了面,拜见过小天子,此刻人去了木阁,等着观看今日当众溺杀凌六郎的“盛景”。


    “眼下时辰还早。等宴席过半还不见凌六郎入宫,干爹便会起疑心。拖不了太久。”


    章晗玉轻声叮嘱全恩,“我现在过桥去池对面把自己沉了。事若顺利,我便能鲤鱼化龙,从夹缝中脱出一条生天。”


    “看我走过石桥,你数两百下,即刻去请人。早了迟了,于我都是大祸……咦,他在盯我们。”


    章晗玉停下话头,全恩飞快地挪远两步。


    凌凤池在宴席中回身,凤眸缓缓地眯起,对上水边并排蹲着的二人,示意全恩近前说话。


    全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跑上前跟凌凤池行礼。


    “凌相有何吩咐?”


    凌凤池盯了眼水边蹲着的浅青色背影。


    目光扫过全恩强自遮掩的苦瓜脸,他不动声色问:“刚刚章宫人指派你做事?”


    全恩矢口否认:“没没没,章宫人哪能指派咱做事,咱也不答应啊。”


    见他坚决不认,凌凤池思忖着道:


    “小天子命你照看章宫人,我亦知不容易。今日有拿不定的为难事,你来宴席中寻我。”


    全恩苦哈哈地一咧嘴。


    没法商量!


    人家来赴宴,章宫人今日来搏命。


    等下他喊凌相救命,凌相到底会不会信他的说辞,会不会去对岸救人啊?!


    章晗玉定下了“置之死地而后生“,自己倒轻松得很,惬意蹲在龙津池边拨水,暖热的春风从身后吹来。


    身后盯来的那道目光,直到宫宴中途、小天子离席时才挪开。


    群臣敬酒三巡,小天子象征性地饮一口酒,吃两道菜便退席。


    池边的章晗玉目送小天子离去,轻轻吁了口气,下定决心,也站起身来。


    万事俱备,是时候了。


    这边全恩终于得了空,赶紧瞄向石桥,陡然间惊得一个激灵……


    章晗玉已经上桥了!


    全恩本能地望向凌凤池的坐席,顿时惊得他小腿肚几乎转筋——


    坐席居然是空的!


    他的老娘啊,凌相人去了何处?!


    刹那间,全恩涌出了满头满脊背的冷汗。


    人呢?


    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凌相人怎么不在坐席?


    再一闪神的功夫,章晗玉已经漫步在拱桥中央。眼看要下桥去对面池岸,往事先给她自己准备好的溺水处行去,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全恩绝望地想大喊,回头看一眼啊!凌相人没了!叫他到哪里喊人去?


    好在上天无绝人之路,下一刻,全恩终于看到了凌凤池的身影。


    他独自站在龙津池水边,修长身形被遮阳纱帐挡去大半,目光越过粼光水面,正远远注视着石桥方向。


    全恩一把抹去额头渗满的冷汗,什么也顾不上了,撒腿狂奔过去,“凌相!”


    急得快破音的嗓门勉强压低,他崩溃地喊:“凌相,快救人呐!迟了就来不及了!”


    凌凤池眉眼带一丝不明显的郁色,并不回身,目光依旧盯着远处石桥,只问:“救何人?”


    全恩抬手往石桥上的浅青色身影处一指,张嘴急迫道:“章宫人她——”


    章宫人她,现在还没下桥呢。


    哎哟,喊早了!


    全恩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但话都出口了,如何能塞回肚皮里?


    凌凤池听得清楚,神色一凛,瞬间转身直视全恩,目光凌厉起来:


    “章宫人如何陷入危险,需得本官搭救?”


    全恩舌头跟牙齿磕绊个不停:“章宫人,她,她眼下还不危险,再过一会儿才、才危险……“


    答得前言不搭后语,凌凤池拧了下眉,并不多费口舌,即刻沿着池岸往石桥方向快步走去。


    全恩被晾在水边,目瞪口呆看着凌凤池三两步上了桥,心里混乱地想:“凌相果然腿长,确实走得快!”


    凌相走这么快,会不会撞见章宫人自个儿往水里跳的场面?别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