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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她们正当风华(快穿)》 第111章 太阳(十七)
兴奋过后, 几人顺着九湘趁她们没注意时变出来的麻绳爬到洞口外面,十一个人的衣服上脸上全是泥水沾染的痕迹,活像是在泥潭里面打过滚。
如果可以的话, 她们真想在泥潭里打滚发泄自己的开心!
柳玄等人打量着大雨冲刷过的山林,落在身上的阳光灼热得令她们颤抖。
视线落在身边的同伴和双手上时,不知道是从谁开始, 九个人抱在一起, 哭成一团, 哭声中夹杂着被关在墓室中绝望和劫后重生的喜悦。
被关在墓室中时, 她们以为自己要死了,绝望之际,是身边人的一句句安慰和打气, 让她们坚持下来。
她们能够坚持下来本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每个人都很清楚, 关在墓室中的她们注定走向死亡,只有早死晚死的区别,根本没有生的那个选项。
柳玄抬起通红的眼,走到太阳和云微面前, “噗通”一声,双膝着地。
在她身后, 那八人抹了一把混着污泥的泪水, 跟在柳玄身后也跪了下来, 没有片刻犹豫。
被赵王抓去前, 她们九个人互不相识, 被赵王抓去后, 相同的命运令她们惺惺相惜, 感情深厚, 不分彼此。
柳玄此刻所说, 正是另外八人心中所想。
“多谢二位大义,救我姐妹九人于水火之间,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请二位姐姐一定要直言。”
云微后退两步,留太阳在她们面前。
是太阳确定了墓穴的位置,是九湘打通了墓穴的道路,她什么也没做。救命之恩,重若泰山,她不敢贸然领功。
太阳很无措,在认识九湘之前,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与她有往来的人多是惦记着她怀中的金子或是馒头,很少有彼此信任的时候。
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更不知道如何面对别人的感恩。
上次云微给她行礼,太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今这几人又跪在她面前,慌得她手脚不协调起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几人扶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救你们只是想救你们,不需要你们报答。”
平时总会上扬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拦截了,不断向下降着,同时在人群中搜寻云微的身影。
接收到太阳的求助视线,人群外的云微笑着摇头,用口型对她道:“你自己保重。”
又往后退了两步,跟九湘并排站立。
九湘看着被众人困住的太阳,打趣道,“真是难得见到太阳如此窘迫,我还以为天上地下,没有她害怕的东西呢。”
九湘就没见过太阳怕过什么东西。
想了想,又道,“除过怕自己的金子被人偷走以外,她就只怕这个了吧。”
云微定定看着太阳,“她不是怕,她是不习惯。”
九湘笑眯眯道:“所以你就把她推了出去?”
“这怎么能说是我推出去?”云微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太阳身上收回, “我这是让她好早日适应,以后这样的场景还有很多,总不能每次都让我来解围。”
闻言,九湘瞄了瞄云微,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太阳耳朵红得滴血,接受柳玄等人的感谢之后,她才得以长舒一口气,视线再次落在云微身上时,大有算账的意思在。
云微对着太阳报之一笑,随后对上九湘疑惑的视线,“我打算跟她们一起前往京城。昔日吴大人那个败类将我强抢至府中在先,后又安排我殉葬,我有幸遇见了你们才得以逃生。”
她语气轻飘飘地,像是在提及一件与自己的无关的事情,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才开始下沉:
“我总得为自己讨一个说法。”
这是云微在墓室时做的决定,柳玄等人希望可以将赵王绳之以法,她也希望吴大人得到应有的惩处。
死了又如何?
还能把他挫骨扬灰,还能在史书上记他一笔。
云微的神色总是淡淡的,永远不慌不忙,情绪很少外露,也正因如此,旁人很难查探到云微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不像太阳那般喜怒都表现在脸上,能被人轻易看穿。
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令九湘下意识反问,“你要去京城?”
多日相处,尽管云微从不介绍自己,但九湘也感受到云微是一个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
惊讶之后,她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你考虑好了就行,若……”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云微淡然开口,她猜到了九湘接下来会说的话,“你和太阳的事是救出那些被迫殉葬的女子,接下来的事,复仇也好,讨公道也好,还是别的谋划,只能我们自己来。”
九湘还欲说些什么,耳边却有惊雷乍响:“你们几个是什么人?!这里是赵王爷的地盘,谁允许你们到这里来?等等……你们全是女人?”
一队士兵狐疑地向她们靠近,视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时不时地看向同伴,逗弄逗弄眉毛,露出彼此心知肚明的低笑。
柳玄等人在看见这群人后呼吸都停滞了,一个个僵在原地,冷汗直流。
能出现在这里的士兵,不是官府就是赵王爷的人。不管是谁的人,以她们的身份,现在都不能正面对上,若是身份被发觉,结局显而易见。
她们的身份又如何能不被发觉?
若是她们此刻四散逃开,若没被抓住,这群人也会根据地上的洞口确认她们正是赵王安排的殉葬的人,那她们的亲人该怎么办?他们必会第一时间将亲人抓捕。
若是她们现在被抓住,就得回那个才逃出来的地方。
这分明是一个死局!
这样一想,柳玄的心凉了大半!
只觉得寒意如藤蔓般攀在后背上,密实得令她喘不上气。死里逃生的喜悦在这一刻被人从血肉中连根拔走,身体没了支撑,险些瘫软在地。
有人害怕得带了哭腔问,“我们该怎么办啊?我不想回去。”
没有人想回去。这是所有人的心声,但没有一个人回答出来。
柳玄闭上眼睛,别过头,似是不忍看自己接下来又要走进绝望之地的惨状。
那群士兵中有人疑惑道,“一二三……九,十,十一,十一个人!这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十一个人?”
“她们看样子不像是采药的百姓,好像有些面熟……”
最后一个字模糊在了空气中,轻渺得像是千里之外传来的一道叹息,周围陷入了沉寂。
没有听到声音的柳玄觉得古怪,再睁眼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半天都说不出话。
她失声问道:“这是哪里?!”
她身边有人疑惑:“我们不是在山上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眼前是与她们肩膀一样高的茅草,穿过飞扬的白絮,能看见不远处有一条宽阔的大道。
道上马蹄声阵阵,有行人发现了茅草丛中的她们,路过时好奇地投来打量的视线。
柳玄低声喃喃道,“我们离开了那个地方?”听不出她是否惊讶,也听不出语气中是悲是喜。
众人也不知道现在该做出什么表情,逃离了那个地方,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喜事。
可是她们实在开心不起来:自己的身份有被察觉到吗?出来的那个洞有被发现吗?还有最后一刻落在她们耳中的声音……是那么的令人头皮发麻。
在茫然中,太阳拨开茅草,笑盈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刚刚问了路,神奇的是,那些人竟说这里是京城郊外,还恰好是你们原本就要来的地方,想必那赵王注定要亡在你们几人的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是九湘让那个洞恢复如初,且让柳玄等人消失在那些人眼前。生怕又出什么意外,九湘干脆将她们直接挪到了京城。
云微也诧异道,“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让云微装出惊讶的样子实在有些为难她,九湘眼底映着细碎的笑意,幸好柳玄等人沉浸在惊讶中,没有察觉到云微语气中的别扭。
“京城?”
“怎么会……”
众人彼此交换着视线,惊疑不定之下,不约而同地看向柳玄。
柳玄看向太阳,又看向云微,最后收回视线,半垂着眼,旁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她出声道, “我们眼下面临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赵王得知我们已经逃走,但我们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不如我们趁赵王还没来得对我们家人动手时,完成原先的计划。”
“你们呢?”
如此同时,皇宫中。
皇帝半眯着眼睛,“你说吴儿仁那个老匹夫的墓被盗了?盗他墓穴的人还是一个女人?”
自己的父亲被皇帝骂老匹夫,吴虞脸上没有露出半分不快。
“回陛下,是的。”
“真是盗的好啊。”
皇帝睁开藏着精光的双眼,坐直身体,接过吴虞念过的信又看了一遍,眼底兴趣盎然,“真好奇这个名为太阳的女人是什么样,朕想好好奖赏她。”
“信上说她已经逃往洋州和京城方向,陛下若是想见她,臣一定把她带到陛下面前。”吴虞一如既往地低着头,恭恭敬敬道。
大多数时候的吴虞都会低着头,在陛下面前是这样,是为了表现自己对陛下的尊重,唯一一次在陛下面前抬起头,是提出将父亲交由她处理之时。
在同僚面前亦是如此,是为了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能够沾血的刀,外表不能引人注意。
在陛下有需要时,她会像毒蛇遇见食物一样唰地抬起头,眯起锐利的眼,趁敌人不备时将毒液喷射出去。
——朝中上下,谁也不敢招惹这个不起眼的臣子。
“算了,”皇帝摆摆手,将手上的信随手扔到一边, “只是一个有些胆气的女人罢了,朕不是非见不可,不必费这个力气。”
吴虞低眉称是,随即又呈上一份图纸,“陛下,今日白云山的匠人来报,他们已按照陛下要求,将先皇的陵墓修建妥当。而先皇遗体已在观德殿停放五年,是时候寻一个良辰吉日,让先皇入殡。”
不管二人生前如何争斗,谁又死在谁手上,新帝和先皇毕竟是血肉相连的亲姊妹,又是皇帝之尊,不能随便埋葬,于是命人将先皇遗体安置在观德殿中,亲手为兄长绘出陵墓结构,广征工匠。
整整花费了五年时间,才将陵墓修成。
百姓提起这件事时,都道陛下慈悲为怀。
其中真正原因是什么,也只有吴虞这些亲近的人知情。
“钦天监可算出良辰吉日?”
“回陛下,三日后便是。”
“让礼部的人着手相关事宜,三日后出殡。”
“是。”
出了皇宫,吴虞坐上马车,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吩咐侍卫, “若是抓住了那个名为太阳的人,第一时间把人交给我,谁都不能碰她。”
做臣子难,做陛下的近臣更难。
她需要揣摩圣心,在陛下面前体现自己的价值,才能更好的在这个朝堂上活下去。
侍卫低头称是。
随即她道,“大人,属下今早得到消息,太阳昨日出现在洋州城外,赵王为其父新迁的坟附近。”
太阳此人行踪诡异,查探的人经常会追踪到一团乱麻,这消息是她们好不容易得到的。
王清莞丞相在世时创造了一种密语,每一样女子常接触的东西,都被她赋予了新的含义。
绣花针是刀。
长裙是铠甲。
《妇德》代表经史子集,若指具体哪一本时,就会出现相关字眼。
……
王丞相过世后,掌管密语的人成了吴虞,经过吴虞的增补,密语如今发展得十分完备,它是皇帝手中最大的情报来源,从不担心消息会泄露出去。
太阳的消息,便是加密过后,由海东青第一时间传入京城的。
吴虞半眯的眼睛突然睁开,里面流露出奇特的光彩,“你说她出现在先赵王的墓穴附近?”
侍卫道:“是。”
“继续查探,若有她的下一步动向,迅速传信给我。”
吴虞的身体随着马车摇晃着,半晌后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她想到了一个让此人自投罗网的方法。
第112章 太阳(十八)
京城太阳等人根本进不去。
见周围小摊贩对此毫无抱怨, 似乎早已料到,太阳觉得好奇,抓住一个行人问道, “这位大姐,你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怎么不让人通行。”
行人打量着太阳的衣服,“你们是从外边来的吧?今早啊皇宫有消息传出来, 说是两日后先皇出殡, 咱们皇帝也要从这里经过, 为了防止意外, 就提前几天戒严了,只能出不能进。”
太阳听得一头雾水,“先皇不是已经死了五年了吗?怎么还没入殡?”
“呸呸呸, ”行人看了眼左右, 发现没有引起注意才放下心来,“那可是皇帝,说‘死’是要被问罪的,是驾崩。”
“还不是咱们陛下不愿跟亲人分开, 这才把先皇遗体停在宫中五年,比以前任何一个皇帝停的时间都要长。如今时间太长了, 不合礼制, 这才下葬的。”
“你们到时候好好看看, 入殡当天热闹着呢。”
太阳连连应和, “这倒是我们赶了个巧, 居然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待行人走后, 太阳长叹一口气, 神色担忧。
道路无法通行, 太阳和柳玄商议之后, 暂时在京城外面找了个酒馆歇脚,等众人各回各房间后,打探消息回来的九湘才道,“看来大家计划的事情,要往后挪一挪了。”
“皇帝出殡的前三天,所有官员都得放下手中公务,去宫中为皇帝守灵。就算柳玄她们现在能进城,要么被守卫劝走,要么被临时关押在大牢里,等这件事过去后再审理。”
云微道,“这时间未免也太不凑巧了。”
计划被打乱,三人面上没有慌乱之色,她们在赵王墓室上开的洞口,已经被九湘堵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丝毫被挖掘过的迹象,赵王至今也不知道柳玄等人逃出了墓室。
九湘想了想,又道,“我在来时,听说赵王正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先皇出殡,他们这些距离近的皇亲国戚无论如何也要到场。这样看来,就算洋州那边得到柳玄她们逃走的消息,赵王也无法第一时间得知,若是柳玄她们得知这个消息,应该会很安心。”
柳玄等人不知内情,得知她们暂时无法告御状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直到太阳将赵王正在赶往京城的事情告知以后,九人才如九湘说的那般勉强保持平静,心底仍在焦急着。
这件事一日不处理,她们就一日安不下心。
私下太阳问九湘,“或许可以在出殡当日,让她们当街告御状?如此一来,赵王一事肯定会引起女帝的重视。”
“这个方法很冒险,或许我们见不到皇帝的面就被侍卫赶走。”云微反对,“但比起通过府衙将消息传递给皇帝,这个方法又比较靠谱。赵王毕竟是皇亲国戚,府衙会把我们的消息递到御前吗?万一……他们是赵王的人岂不是羊入虎口?”
九湘沉吟片刻,“在出殡当天诉说,确实容易被侍卫赶走,我可以让柳玄等人直接见到皇帝。光天化日之下,皇帝是不会伤害柳玄她们的,以后也不会。”
云微眉头微蹙,“先皇出殡,有安排殉葬的女子吗?听说后宫中的一些妃子,会给皇帝殉葬。若我们以殉葬人的身份出现在皇帝面前,岂不是会让陛下难堪,若是她恼羞成怒了我们岂不是会处在危险之中?”
云微对皇帝并不了解,这样的担忧在情理之中。
九湘闻言,探究的视线看向云微,云微不躲不闪,由着九湘打量,九湘一如既往地没有在云微脸上看出她真正的想法。
但九湘已经猜出了云微接下来的打算。
九湘不否认女帝的凉薄,可是,王清莞、谢红叶,还有她特意封的女官们,仅仅是她们能力突出才站在女帝身边的吗?
明明有现成的男官员可以用,她为什么非得力排众议,得罪许多大臣而封这些女官们呢?
仅仅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吗?
九湘看着云微,“我也听说陛下待先皇后宫的嫔妃十分宽厚,有归家意愿的直接归家,想要出家的可以出家,愿意留在宫中的也能留在宫中,甚至还有在前朝为官的。”
她语气笃定,“这样的皇帝,不会安排女子殉葬。”
云微眼底有沉思一闪而过。
先皇出殡的那天是个极好的日子。
艳阳当空,万里无云。
旗帜飘飘,灵幡飞舞,鼓乐伴随着队伍,从皇宫响到了城门口,一万多人的队伍缓缓而行。
街头两边人头攒动,争先恐后地想要看看先皇出殡的热闹劲儿,哪怕出了城,围在队伍两边的行人也很拥挤,呼着,喊着,不像是看人出殡,倒像是看状元郎游街。
没能成功挤到前排的太阳嘴唇发干,焦急发问,“皇帝什么时候过来?”
随时随地都在查探消息的九湘道,“棺椁才出城门,皇帝的马车还有一半路程才到城门,耐心等等,她迟早会出现的。”
云微站在众人之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伴随着“棺椁来了”的一声大喊,周围人默契地安静下来,不复之前的吵嚷和拥挤,每个人都忍着想要脱口而出的话,生怕表情泄露,被侍卫当街捉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与云微并肩站立的柳玄闻言快速检查衣服,又扶了扶发髻,长吸一口气毅然准备上前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袖,同时响起一道颤抖的声音,“柳玄姐姐,是赵王,赵王也出现了!”
话音刚落,由十六个皇亲国戚抬着的棺椁出现在众人眼前,最边上的那个人赫然就是赵王!
赵王果然来京城了。
柳玄看过去时,赵王正好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柳玄心中发凉,一时间怔在原地。
幸好赵王并没有认出柳玄,他的注意力此刻都在架在肩膀的棺椁上。
就算认出了柳玄,他也可能会觉得是模样相似罢了,明明已经被他关进墓室的人,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但柳玄及另外八人还是第一时间藏住了自己的身形,直到棺椁过去才站起身,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跳个不停,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每个人掌心都藏了一手帕的汗。
有人小声道,“柳玄姐姐,我害怕。”
柳玄握住了对方的手,安抚对方的同时,逼迫自己保持镇定,她们不能怕。
棺椁之后便是皇帝的车舆,她身着玄色盛装,在近臣的拥簇下威武前行,藏有锋芒的双眼时不时地扫过周围的百姓,看到后者恭敬或是好奇的样子时,只觉得胸中被什么东西填得严严实实,意气风发。
登基五年,她依旧喜欢这种手握权力,别人对她恭恭敬敬的样子。
哪怕她是踩着亲人的尸体坐上皇位的,她依旧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重来一次,她依旧会这么做。
依稀间,她听见有百姓说,“听说先皇的陵墓构造还是陛下亲自设计的,咱们陛下和先皇真是手足情深。”
“陵墓的位置也是陛下特意找先生算出来的。”
“……”
皇帝放远了思绪,抬头看着城外青山的轮廓。
百姓说的没有错,这陵墓的位置是她为了兄长、为了萧氏一族精心挑选的。
兄长的陵墓在城外的白云山上,不止是兄长的,她萧氏一族的每一任皇帝都在这条纵横南北、犹如腾飞着巨龙般的白云山上。
这座山脉是开国之初,一位高人定下的龙脉,此后每一任皇帝的陵墓都会修在这条龙身上,寓意着国运昌隆。
她给兄长选定的位置正好卡在巨龙的喉咙口。
想到此,皇帝脸上泛起浅淡的笑意,眸色幽深,更显得她威严逼人。而如今,这条巨龙的喉咙已被打穿,五个爪子的地方的山体被挪开,变成了平地。
这龙,还能飞得起来吗?
她的视线缓缓收回,依次扫过身前连绵不断的队伍、簇拥着她的乖顺的臣子、衣袖上缂丝织出来的金色凤凰,最终停在自己的双手上。
她伸平手指,又重新抓握,一种美妙的感觉蔓延全身,令她沉迷。
她喜欢这双掌控世间一切、沾了无数人鲜血的手。
龙在空中腾飞的时间太长了,是时候,让凤翱翔九天了。
谢红叶身着铠甲,牵引着缰绳,让马往龙舆的方向靠了靠,一双眼睛巡视过四周之后,她叮嘱身边的苻成,“马上要出城了,若有刺杀陛下的必会在这个时候动手,一定要提高警惕。”
苻成极为冷淡地点点头,控制马放慢了几步,手握在了腰间的大刀上。
苻成对谢红叶言听计从,但二人之间隔着一条深深的、名为真正谢红叶的银河,谁都没想过越过去,都默契地保持着现在的冷淡。
姜知彰不知内情,她看到这幅画面后凑到吴虞耳边道,“这二位将军昔日是并肩作战的,怎么为官之后,感觉她们之间好像并不认识。”
顿了顿,又道,“她们也同朝五年了,再怎么不熟也该认识了,这俩人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可是又能发生什么事儿呢?”
这个问题姜知彰想了不止一次,但一直没有得到答案,她甚至当面问过二人,谢红叶笑眯眯地将话题岔开,绕得她三两下就忘记了自己的目的;而苻成则是扭头就走,步子迈得她根本追不上。
吴虞快速瞥了一眼二人,随后低头不语,像是没有听见般。
姜知彰早就习惯了吴虞这副姿态,也没期待对方回应,她的视线四处扫荡者,最后落在人群中的一个女人身上。
这人也没有表情的,跟吴虞一个模样,但是又比吴虞多了些什么。
多了些什么呢?
正在姜知彰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她看见那个女人拨开阻拦的守卫,向着龙舆的方向奔了过来。
她明白多了些什么了!
吴虞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又像是有了五官的纸扎人偶,而眼前的女子是会呼吸的人,尽管她也面无表情,可是跟吴虞比起来,就多了一份鲜活的人气儿。
姜知彰看着逐渐靠近的人,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反应过来的她睁大眼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被苻成抢了先:
“有刺客——”
“保护陛下!”
第113章 太阳(十九)
等到女帝车舆过来, 太阳将早就准备好的鞭炮点燃甩了出去,而九湘趁机将慌乱的人挪开,为云微和柳玄空出了一条道路, 十人没有片刻犹豫就冲向了那个缺口。
苻成见闹事的是几个女子,即将落下去的大刀硬生生地翻转了方向,但用力过重, 一时间无法全部收回, 还是有部分刀背落在了云微肩膀上。
苻成本就天生神力, 又是战场上杀出来的, 她挥舞武器的力道岂是一般人能接住的?
尽管苻成已经收了力,云微还是在刀背落在肩膀的那一霎那,喉间涌上一丝腥甜, 身体不受控制地坠向地面。
就在这几个呼吸间, 她们十人被士兵团团围住,柳玄顾不上其它,赶紧将云微从地上扶起来,“云微姑娘, 你没事吧?”
云微忍着疼,强行咽下喉中的腥甜, 倒吸着凉气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 “我没事。”
她推开柳玄, 身体堪堪站稳, 迎面传来一声怒喝:“谁让你们在这里闹事的?来人, 把她们绑起来, 暂时关押到大牢里。”
说话的是苻成身边的一个侍卫。
苻成扯着缰绳, 将大刀重新别回腰上, 她淡淡地扫过云微等人, 随手制止了侍卫的动作,“不可对这几人动粗,把她们带到我府上,好生照料,再请个大夫为这位姑娘包扎伤口。”
苻成特意咬重了“好生照料”四个字,视线再次回到云微身上时,她咦了一声。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被她差点砍到的女子居然是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
而另外九个面色不安的人,都很年轻,从她们粗糙的双手上能辨认出她们不是农家女就是大户人家的仆人。
仔细一看,十个人眼底都带着毅然还有几分畏惧,这不是杀手会出现的眼神,倒是在很多走投无路想要伸冤的百姓脸上见过。
苻成断定,这十个人来到这里,并非是为了刺杀,而是有什么不得不要呈递到御前的事。
苻成探究的视线落在云微身上,声音比先前多了一丝柔和,却无半点退让,“今日先皇出殡,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几位若真有不得不呈到御前的事,待我回到府上时可尽数告知,本将军一定帮你们传达给陛下。”
云微没有应声。
她的视线越过苻成,看向坐在车舆上头发白了一半的皇帝,神色庄重而不失慈蔼,正是她想象中的皇帝的样子。
皇帝好似在想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乱。
把事情告诉眼前的将军吗?
光线过于刺目,云微不得不眯上眼睛才能继续看向皇帝,皇帝的衣袍被阳光反射出金灿灿的颜色,威严更甚。
吴儿仁可是这位陛下的宠臣,他的女儿吴虞也是这位陛下面前的红人儿,能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吴家在朝中的根系必定四通八达,她怎么知道眼前人是不是吴家的走狗?
被关进墓室中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绝望袭来,云微指尖刺入掌心,她不能再次落得那样一个场面。
这件事只能捅破在皇帝面前。
她不信这些大臣们。
柳玄想要靠近,却被无数士兵挡住了去路。
得益于苻成的命令,这些士兵只是拦住了她们的去路而没有对她们出手。
柳玄面露悲戚,她们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很近,只有数步之遥,可就是这数步之遥,却有无数个人如同一道天堑般拦在她们面前,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翻越过去,就是鸟雀也望洋兴叹。
在这时,云微给柳玄使了个眼色。
太阳缩在见到这一幕后更吵嚷的人群里,对身边的九湘道,“怎么办,柳玄她们被人拦住了,好像过不去,我们得想个办法,你有什么办法吗?”
“九湘?”
“啊,”九湘回过神,意识仍没收回来,几年不见,定安长公主比以前更敏锐了,每一次遇见时,不管她有没有行动,有没有开口说话,定安长公主总是能迅速捕捉到自己的踪迹。
这一次被捕捉到,九湘心底莫名觉得不安。
比起以前,定安长公主看向她的视线,好像多了一种很强烈的欲/望,这让她浑身不舒服。
太阳那边还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她们跟那些士兵说了什么,那些士兵好像没有伤害她们的意思……”
太阳的话戛然而止,她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玄。
接收到云微眼色的柳玄一抹脸上的泪水,冲着皇帝的方向双膝跪地,口中大喊:“草民柳玄,状告赵王强抢百姓,草芥人命,请陛下为我们做主!”
其余人也都纷纷跪地,口中重复着柳玄的话,“请陛下为我们做主!”
嘈杂的天地间突然出现如此整齐划一的声音,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几个人真是好大的胆子,众人心底是这样想的,但一个个都伸长脖子,想要好好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热闹。
赵王犯了什么事儿?
众人交头接耳嗡嗡讨论起来。
柳玄等人的声音还没停止,像是鸟雀托着一样,越来越高,终于飞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从恍惚中回过神,按下心中涌起的不甘,垂目看着眼前的动静,她挥挥手,苻成和士兵退到了一边。
苻成刚刚勒住缰绳,谢红叶冷淡的声音响在耳边,“护卫陛下不力,今天过后,去军营中领十大板。”
“是。”
苻成本有机会阻拦这一场突变,却袖手旁观,任其发展,阻拦了陛下的路,当罚。
见皇帝注意到了她们,柳玄绷了好几天的身体在这一刻诡异地得到了放松,她忽略了两边百姓落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看好戏的视线,在自己结实有力的心跳声中,她的声音如流水般从身体倾泻而出,没有丝毫涩滞。
“草民柳玄,是一农户之女,本与母亲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两个月前,赵王手下的人找到母亲,说我八字与先赵王相合,打算出钱买走我,为先赵王殉葬。母亲不愿,他们直接将我抢了回去,三日前将我埋在了墓室内,得人相助侥幸逃脱,才有命来到京城,将一切告知给陛下,求陛下为我们做主。”
“草民林盼,也是农户之女,双亲早亡,我一人拉扯着几个年幼的妹妹和弟弟,她们需要我的照顾,半个月前他们得知我不愿离开的原因后,竟……竟……”
林盼闭着眼,声音哽咽,“竟直接杀了我年仅三岁的弟弟,抓走了妹妹们,说是待她们长大,会帮她们找一个安身的地方,他们能找什么地方?无非就是……”
“草民本是一介孤女,所幸有家中留下的财产度日,他们直接将我抓走,还抢走了我的所有家产……”
“草民……”
字字凄厉,句句血泪。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百姓随着九人的诉说逐渐安静下来,更有甚者抹了几把眼泪,怒骂声不时响起,太阳看着这一幕,面露追忆。
她对身边的九湘道,“以前我盗墓被人抓住时,那些人十分愤怒,问我为什么做这种事,我不怕墓主人在阴曹地府里等我吗?”
“那时候的我在想,如果真有阴曹地府,对我来说是个好事儿,我就能跟姐姐团聚了。更何况,那些被迫殉葬的女子,那些被蹂躏至死的女子,还有死于这个世道的女子,她们人数那么多,她们不会怨恨吗?既然怨恨,她们肯定会报复。恐怕等我到了阴曹地府,和我有过节的墓主人早就死在她们手里了。”
九湘轻轻一哂,“难怪初见面时,你对我分明很警惕,认为我是灵魂后反倒不那么害怕了。”
太阳道,“以前我是这么觉得的。但是现在,看见她们利用手段打算将赵王绳之以法,我觉得大快人心。这反倒让我明白,与其寄希望于传说中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阴曹地府,倒不如好好活在世上,把危害过自己的人全都杀了。如果真有阴曹地府,那就让对方再死在我手上一次!”
皇帝终于听完了九个人的诉说,她依旧垂目,脸上没有生出丝毫波澜,整个人在柳玄看来,如庙宇里的佛像一般庄严,令她烫着般收回视线,不敢直视。
她真的会处罚赵王吗?柳玄心底忐忑不安,冷汗濡湿了后背。
姜知彰收起心中的酸涩,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赵王乃皇亲国戚,不是你们几个人编几则故事就能判定罪责的,若无证据,诸位还是散去吧。今日先皇出殡,为了给先皇祈福,陛下就不问责你们的冲撞之罪了。”
仅仅为了几句没有根据的话就除掉赵王,对赵王正头疼着的陛下乐意至极,也能做到,但这一举动势必会让以赵王为首的皇亲国戚察觉陛下对他们的杀心,若一起发难,会是一个棘手的麻烦。
拥堵在两边的百姓们闻言,因为这一句话而转变了风向。
“是啊,几位姑娘,有证据还是拿证据说话吧,空口白牙的,不能凭空污蔑人啊。”
“那可是赵王,怎么会因为你们的几句话就被问罪。”
柳玄听出姜知彰的言下之意,跪着的身体瘫坐在地上,心凉了一半。
今天若是不能除去赵王,日后赵王就会除去她们和她们的家人。
视线落在面色死寂的林盼身上时,柳玄仿佛想起了什么,避开官兵来拉扯她到路边的手,重新跪好,她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冲着皇帝高喊:
“草民是从先赵王的墓穴中出来的,草民知道墓穴里面都有什么东西!”
“里面有赵王造反的证据!”
世间的一切声音都在这一刻远去了,柳玄生怕自己被拉下去,于是不管不顾地继续喊道,“皇帝驾六马,可是赵王为其父修建的车马阵里面,有好几辆六马驾的车舆,不仅如此,里面还有精锐武器上万把,都是赵王命令人特意打造出来的,是给将来造反做准备的!”
这些话是柳玄从太阳那里听来的,她又自己添补了一些,希望能够将赵王谋反的名头做实。
本来她是不打算说出这些的,揭发一个王爷造反与问责一个王爷草芥人命是不同的,后者再严重,也不过是判处他流放或则死刑,前者是抄家灭族的下场,甚至她们将来可能会遭到无数同党的报复,可性命紧要关头,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等若不是从墓室中逃出,又为何会知道这等私密的事情?陛下,柳玄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彻查!”
柳玄的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掷地有声的话令所有人都怔住了,也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发出声响,再懵懂无知的孩童也明白造反二字中蕴含着的血腥味。
姜知彰这次不敢替代陛下回话,她抬头看向坐在车舆之上的皇帝。
皇帝不知何时睁开了半眯的双眼,厉光倾泻而出,愈发显得她威严逼人,“赵王意图造反?”
空寂的天地间,这句近乎是轻声呢喃的声音异常清晰,柳玄听不出其中是悲是喜,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来自这位陛下的轻笑。
这声轻笑给了她继续说话的底气,“墓室中是否有上万精锐武器和六马车舆,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柳玄信心满满,赵王一定会被抓起来,悬在她们头顶、时刻都会斩杀她们的大刀在这一刻终于被挪走了!
母亲见到她好端端地回去,一定会很开心的。
不料,这位皇帝的下一句话却是——
“来人,把这几人押进大牢里,这等荒谬的事也说的出来?且不谈大宁律法早已勒令禁止活人殉葬,赵王乃皇亲国戚,难道还不懂这些吗?造反一事更是无稽之谈,朕与赵王自幼相识,难道还不懂他的为人吗?”
什么?!
这句话对柳玄无异于晴天霹雳,她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明明是赵王命她们殉葬,明明是赵王意图谋反,凭什么把她们抓起来!她们做错了什么吗,她们明明是无辜的。
她不服!
柳玄被人钳制住臂膀带下去时,她疯一般地大喊道,“我不服!我不服!”
云微眼中流出淡淡的嘲讽,她没有阻拦,而是在官兵准备钳制住她的那一刻,她冷声道,“草民云微,状告吴尔仁吴大人以活人殉葬。”
与柳玄如出一辙的话术,声音虽不大,却能让在场人都听个清楚明白。
云微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双手呈上,“草民云微,卖画为生,昔日吴尔仁见我有几分姿色,便命人将我抢回府上,强行做了他的小妾。后来他身死,我也被吴家人关在墓室中,为吴尔仁殉葬。”
此话一出,百姓面面厮觑。
吴尔仁大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他或许是朝中上下仁名最远扬的一位,听闻他昔日还将自己的俸禄全都给了一个快要冻死的小乞丐呢。他棺椁离开京城的时候,好些人都前去送行了。
或许是因为在天子脚下,周围没有人指责云微抛头露面,不是女儿家所为的话。
他们只是用怀疑的目光扫向云微,这个女子该不会跟那几个女子一样,是污蔑吴大人吧?
姜知彰接过她写满字迹的纸,这是青阳知州一路张贴到京城的通缉令,上面描述太阳是十恶不赦的盗墓贼,而云微则是为吴大人殉葬的小妾。
这些足以证明云微是殉葬之人。
姜知彰看过之后,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瞥了吴虞一眼,发现吴虞还是一如既往之后,觉得没趣的她将纸张呈给皇帝。
皇帝粗粗看过,将纸张压在了手下,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云微,而是对着吴虞道,“吴爱卿,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殉葬一事,虽律法明令禁止,但跟盗墓一样,处于一个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民间对此习以为常,这也是青阳知州将云微身份写在通缉令上的原因——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云微竟然敢跟告官!
被提到的吴虞双膝跪地,声音毫无波动,“回陛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吴尔仁吴大人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强抢民女,罪加一等。而吴家人用活人殉葬,草芥人命,应当重惩。”
这令云微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这件事会跟柳玄一样,被三言两语岔开。况且,此人身为吴尔仁之女,居然能不带丝毫犹豫的说出重惩的话,是以退为进还是她就是这么想的?
好奇之下,云微看向吴虞,可惜除了一个背影外,什么都看不见。
皇帝道,“这件事既然跟你们吴家有关,那该如何惩处就交给你了,朕相信你不会辜负百姓的期待。”
吴虞称是。
知晓内情的姜知彰一阵惊羡,陛下这是给吴虞这个木头铺路呢。
云微有些不解,吴虞毕竟姓吴,她能秉公处理这件事吗?转念又想,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吴大人日后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结果,恐怕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想到这里,她心稍定,叩首谢恩。
这一场戏终于可以落下帷幕,围观的百姓长松一口气,今天果然是个良辰吉日,不仅能看到先皇出殡,还能看到王爷被污蔑造反,还有那吴大人强抢民女为妾的热闹事。
谁料云微谢恩之后,半天没有离开,百姓的议论声又嗡嗡响了起来。
苻成坐在马上问道,“云微姑娘,可是还有话要说?陛下还要前往白云山,不便过多停留。”
太阳焦急道,“她在做什么?怎么还不离开?”
九湘带着她那双能够洞穿一切的眼睛道,“她还有事没有做。”
“什么事?”
云微抬眼,扫过苻成,视线与皇帝碰了个对着,她没有退让,而是坚定道:“草民云微,恳请陛下废除活人殉葬!”
“大宁律法虽明令禁止活人殉葬,可是民间这样的事层出不穷,屡见不鲜,甚至连朝廷命官和皇亲国戚都以女子殉葬,草芥人命,他们如此猖狂究竟是为何?”
她肩背笔直,是在质问。
在墓室中,九湘列举出告御状对柳玄等人的好处之后,仅是一个对视,云微就明白了九湘的未言之意。
她们不过是无权无势的百姓,就算能从墓中救出被殉葬的女人又如何?能保证她们出来后的安危吗?
世间每天有那么多墓穴下葬,她们能把每一个墓穴都翻看一遍吗?
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源头上扼杀这股风气。
只是殉葬一事,牵扯甚大,安排女子殉葬的,不是官身就是名门望族、富绅之家,这些人会同意吗?
若让柳玄她们当众提出,有没有胆量倒是其次,她们先得罪赵王又得罪这些手握权势的人,势必会陷入一个危险的境地,谁来保护她们的安危?
这是九湘数次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选择明说的原因。
云微决定亲自问一问这位皇帝。
不止皇帝看出自己正在被此人质问,就连周围的百姓也看出来了,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是夸此人勇猛还是该说她胆大包天。
想必是后者,毕竟没几个人敢告御状,在告御状途中还质问皇帝的,更是闻所未闻。
周围的动静云微视而不见,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清凌凌的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耳中响起:“草民以为,这是律法虽勒令禁止,却对犯者却无责罚之故,应当修正律法,增设处罚,震慑天下。”
想起自己曾经的遭遇,云微再次叩首,“恳请陛下怜惜我等百姓。”
果然是胆大包天!
这是在场所有人心头浮现的唯一想法。
古往今来,告御状的有很多种,无一例外都是呈递自己的冤屈,质问的皇帝的没有,质疑律法的同样没有。
唯独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做到了。
太阳脸上一喜,云微在做什么她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若能扼制女子殉葬的风气,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她隐在人群中,高声应和着云微,“恳请陛下怜惜我等百姓,修正律法!”
没有人应和。
也没有人敢应和。
太阳不敢再出声,生怕有人注意到她的面孔,将她跟通缉令上的盗墓贼联系起来。
云微跪在高大的车舆前,渺小如地面上的一粒尘沙。
她起身,仍旧抬头看着盛装打扮的皇帝,对上皇帝那双深不可测的墨色双眼时,她心中发颤,头颅未曾低下半分,近乎执拗。
她学识不高,与人介绍说是卖画为生,实际上她画的也不怎么好,不过是替人写写字,勉强混口饭吃罢了。
可她明白道理,知道此刻不能退让。
殉葬一事事关成千上万无辜女子的性命,她若在此刻生出半分胆怯,无异于将她们亲手送到刽子手的刀下。
眼前的场景何其熟悉。
姜知彰面露惆怅,她想到十三年前的定安长公主五十大寿上,那时候自己也是如云微这般跪在众人的眼睛里,周围的大臣们像是高大的诸天神佛,而她是一只才修成型的小妖,在这种场面上只剩下瑟瑟发抖。
她叹息一声,走到云微身边,跪了下去。
“陛下,殉葬一事臣以前有所听闻,但臣一直以为殉葬的活物是猪马牛羊一类的禽兽,没想到竟然会残忍到用人来做殉葬品,这是置律法于不顾,枉顾人命。正如云微姑娘所说,是律法有不严不周之故,法不重则不足以震群邪,律不密不足以匡正义,修正律法迫在眉睫。”
苻成默不作声地跪下,一句话都没有说,意思却很明显,她和姜知彰是同样的恳求。
观音山上收容的那些人,也有好几个是为了逃脱被殉葬的命运而上山的,谢红叶会竭尽自己所能庇护这些无家可归的人。
她接过了谢红叶的重担,自然也会像当初的谢红叶一样,为走投无路的女子找一个歇脚之地。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真想面前保持平静,吴虞也不例外,她依旧低着头,只短短说了几个字:
“陛下,臣附议。”
若是搁以往,吴虞这么附和自己的话,姜知彰肯定要把她多看几眼,然后望向天空,看今天太阳是打西边还是东边出来的。
此时的姜知彰已经没有了这个想法。
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钟熙至也简短道,“臣附议。”
她为人很是圆滑,见了谁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很少有站队的时候,今日倒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近处的百姓也有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说话的妇人已经带了哭腔,“陛下,求您可怜可怜我等百姓吧,我也有孩子,我怎么舍得让她长大了受这种苦啊。”
尽管柳玄等人的话被定性为“荒谬之言”,但还是在听者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若我的孩儿长大被人当面抢走,我该怎么活。”
在她说话的期间,有无数百姓跟着跪下,或是沉默不言,或是双眼含泪,抑或是跟着妇人出声一同恳求皇上。
紧接着,从近到远,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尽管更远处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阳害怕自己被发现,拉着九湘就往地上跪,九湘哪里需要跪,反正又没人看见她,干脆就大大方方站着。
很快,九湘就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跟太阳一样把身形掩在人群里,那道熟悉的目光又一次缠上了她,这不是对方曾经看她的眼神,里面充斥着的掌控感令她十分不安。
皇帝压下心中的烦躁,视线从九湘所在的位置收回,她放眼望去,这才察觉到天地间竟没有一个人是站立着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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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太阳(二十)
旗帜飘飘, 灵幡飞舞,停歇的鼓乐再次奏起,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白云山的方向前进。
百姓依旧围堵在道路两旁, 只是没有之前的热闹劲儿了。
队伍过去,拥堵的人四散离开,仍旧跪在原地的云微身形显现, 太阳走上前, 向着云微伸出手。
云微借着太阳的胳膊刚站直身体, 嘴唇蠕动着正准备说些什么, 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傍晚, 云微看着窗外火烧般的天空, 又挪回视线看向头顶的床帐,她抿了抿干涸的唇,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现在是梦里还是梦外。
她此刻不是应该在拦在皇帝车舆前吗?
见云微醒来, 守在一旁的太阳松了口气,“你醒了?”
她扶起云微的上半身, 往云微腰间塞了枕头, 又倒了杯水递到云微唇边, “喝点水润润吧。你跪的时间太长了, 血脉不通, 所以晕了过去, 肩膀上的伤也找大夫看过了, 没有大碍, 已经涂了药, 过几天就能消肿。”
微凉的水滑过喉咙,云微才觉得意识清醒了些,肩膀上的疼痛传来,她眉头微蹙,终于想起了晕倒前发生的事情。
“我成功了?”
她的声音如同飘在空中的柳絮,一时间找不到落地的地方,近乎梦呓。
太阳心中一酸,她低了嗓音道:“是啊,你成功了,以后若有人敢以女子殉葬,也得掂量掂量。”
皇帝当着百姓的允诺,今日之后便安排人增补相关律法,虽不知惩处轻重如何,但对云微、对太阳、对柳玄她们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进步。
云微闭上眼,靠在垫子上,没有继续说话,脑中浮现了白日里的画面。
云微想到了吴虞,作为吴尔仁的女儿,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儿,尽管在应下吴家命人殉葬一事时声音毫无波澜,可她还是从中听到了几分欢快,像是乐意至极,这让她有些费解,这些大家族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她怎么看起来对这些毫不在意?
还有那些一起求情的大臣,她们选择站出来,云微很感动,可她们不是皇帝身边的人吗,应该以皇帝的心思为准,却选择与她一同逼迫皇帝。
行动前九湘的坚定的“不会”二字突然炸响在耳边,云微蓦地睁开眼,这一瞬间,她好像又对上了皇帝那双漆黑的眼。
盛装打扮的她坐在高高的车舆上,像是民间玩社火时抬着的菩萨像,无悲无喜,唯有气势迫人,云微捕捉不到她对这件事的看法。
允诺的过程,像是……像是耐心的母亲听着孩子的童言稚语,随后顺势点点头,仿佛早就等待这件事的发生。
云微福灵心至道:“陛下是为了保护柳玄她们,才将她们抓起来的!”
太阳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提柳玄她们,见云微这样说,她又是好奇又是担忧地问,“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云微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简短道:“直觉。”
太阳正欲再问,九湘推开门,出现在她们面前,她面带笑意,“我刚刚去牢中看了一圈,柳玄她们被照顾的很好,没有受伤,根据审问她们的臣子可以判定,皇帝将她们捉起来并非是认定她们污蔑皇亲国戚,而是为了保护她们。”
九湘去之前就知道柳玄她们不可能会有事,去查探一番,也只是为了让太阳和云微二人放下心。
这和云微猜出来的结果一模一样。
九湘收集到的信息总比自己臆断出来的结果可信,云微放下心,对太阳道:“京城中必定有赵王的人,若陛下表示信了柳玄她们的话,赵王肯定会第一时间得知消息,洋州距离京城不过几十万米之距,他们若狗急跳墙,局势十分不好控制,这一举措是为了安抚赵王。”
“其二是为了保护柳玄她们,不管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如何,赵王及其同党是不可能放过她们的,大牢是陛下的地盘,他们若想动人就难了。”
太阳心头的石头得以卸下,眉头一派轻松之色,她抚掌笑道:“我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若皇帝不信柳玄她们,又为什么会信你?原来是这样。”
心思简单的太阳放下这件事后,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她看了眼窗外,又瞄了眼门闩,没有发现人影的她手臂搭着九湘的肩膀,把三人的头靠在一起,用极低的声音道:
“你们两个,想不想见识一下皇帝的陵墓里面是什么样的?”
若没有遇着柳玄,她们原计划就是来到京城,见识见识所谓的皇陵。
太阳跃跃欲试,九湘眸光闪烁,二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还没出声的云微身上。
云微神色迟疑,“这不太好吧?皇陵跟别的墓不同,那里常年有守陵的侍卫,若是被发现了,皇帝今天允诺的事情……”
“有道理。”
太阳坐直身体,眉眼耷拉着。
她进过好些个墓,平民的、大臣的、皇亲国戚的,野心逐渐生长,如今叫嚣着想进皇帝的陵墓看一看。没有这个念头还好,偏偏生出了这个念头,此刻像是杂草一样疯狂生长着,割不掉,除不尽,令人疯狂。
她将求救的视线投向九湘, “有九湘在,我们不会被发现的。”
九湘同样很想去看一看,她接过太阳递过来的信号,转头看向云微,近乎诱惑般说道:“放心,有我在。”
夜里太阳当着旅馆小二的面进了房间,再次出现却是在荒郊野外,身边跟着云微和九湘。
三人沿着白日那万人出殡队伍留下的痕迹往前走,月色明亮,不过片刻就到了一处烛火未熄的大宅院外,这是朝廷特意为守陵人修建的营房。
太阳以前盗的都是不知名的坟,一来二去,总能遇见一些同行,从他们那里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东西。
此刻三人隐在暗处,太阳悄声道:“以前我听人说过,若陵墓周围修建着村子,那入口一定在村子最中央。若修的是眼前这种营房,入口一般在房子后面。”
九湘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一炷香时间过去,等待着的太阳和云微也没了踪迹。
陵墓的通道内灯火通明,突然出现的三人在这里畅通无阻。
云微有些不安,下意识地将自己藏在阴影里,“这里为什么会有烛火?难道有人?”
太阳摸了摸通道两侧镶嵌着的烛台,查看它是否是金子做的,被烫着的她连忙收回手,甩了甩,龇牙咧嘴道:“相传皇帝的陵墓是要点长明灯的,外面那些人除过守墓外,还要点灯。”
说完,又冲着通道里面大吼一声,回音迅速响起,太阳喜滋滋道:“根据声音来看,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墓室了。”
云微这才放下心,看着太阳哼着小曲步履嚣张地走着。
看得云微忍俊不禁,她偏头看向身侧的九湘,“初见时我还以为她是个稳重的,没想到是这么一副活泼的性子,像是只猴儿。”
九湘深以为然,才认识太阳时,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警惕模样,没想到心头的担子卸去后,居然变得跟小孩子般。
九湘突然怔住。
太阳十岁出头时为了活命逃离家中,此后一直远离人群,与死人打交道二十余年,做事和习性还保留着十岁时的样子,可不就是小孩子吗?
云微不知九湘心中所想,她的双眼随着通道内的光线一起明了又暗,“比起太阳,我对九湘你的过去更好奇一些。”
说话时,她脚步微顿,语气探究,“你说你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我信。但你在遇见太阳之前,是在皇宫中待过吗?还是认识皇帝身边的某个人?”
比起一眼能看穿的太阳,九湘整个人简直像个谜团,令人很难忍住不去探究。
除过她近乎神仙的超凡本领外,她对宫中的礼仪制度、甚至皇帝本人都很了解,这令云微再也憋不住自己的好奇,皇帝岂是一般人能接触的,更别提了解了。
九湘扬眉,她对于自己的过去没有刻意隐瞒过,云微的好奇在她的预料之中,她面露追忆道:“不错。”
“不过我没在皇宫中待过,倒是认识皇帝信任的一个臣子,我对皇宫还有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都是她告知给我的。”
“果然。”云微道。
太阳折返回来,随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她并没有探究的意思,“前面就是墓室了,我们快去看看。”
墓室还没封上,三人径直走了进去,石壁上镶嵌的烛火依旧明亮。
太阳昂首挺胸地走进第一个墓室,很快退了出来,低骂道:“真是晦气。”
还没来得及进去的九湘瞥了一眼,这间墓室中书桌立柜什么都有,却显得空空荡荡,摆置的器物寥寥几件,看起来与平凡人家用的没什么两样,没有太阳最喜欢的亮闪闪金子,也没有光彩夺目的宝石,更看不出有什么珍稀东西。
难怪太阳会觉得晦气,就连九湘都觉得晦气。
太阳迅速进了第二个墓室,又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退了出来,这是书房,一眼看去全是书,没有器物,文房四宝也是最普通的样式,云微都能看出不值什么钱。
太阳重整心情,满怀期待地赶往下一个墓室。
第三个墓室令太阳眼前一亮。
看到那个墓室时,九湘才知道亮的不是太阳的眼睛,而是在烛火的摇晃下散发着光芒的金色壁画。
太阳惊呼,“这墙面该不会是金子做的吧?”
她小跑上前靠近墙面,徘徊了两圈,动手敲了敲,听见沉闷的声音传来时,太阳皱着眉,犹疑道:“这好像是石头的声音,金子的声音要清脆一些。”
云微低咳两声,提醒道:“应该是用了金银错工艺的墙面。”
见太阳不解,云微解释,“将水银与金子放在火炉上搅拌融合,会得到金泥,它可以在器物和墙壁上作画,颜色鲜艳,且很难脱落,我以前用这种材料作过画。似金非金,不值什么钱,除非将这面墙壁剥下来当画卖。”
这个消息对太阳来说无异于晴空霹雳,不愿相信的她捡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看见壁画脱落后的石头痕迹后,她皱着一张脸,苦兮兮道:“我感觉自己好像被骗了,一连进了三个墓室什么都没有。”
九湘道:“要不先看看棺材里面有什么?”
顺着九湘指的方向,云微和太阳这才发现墓室的正中央放着棺椁,正是白日里赵王抬着的那一尊。
太阳眼睛一亮,要知道:棺椁里面的随葬品通常是整个墓穴中最值钱的。
视线落在除了除了大以外没有任何优点的棺椁时,太阳面露失望,但还是走上前,准备看一看里面都有什么东西,万一呢?
九湘打开棺椁,只见里面躺着个被石灰埋了一半的老头,穿着白色的中衣,皮肤皱在一起像是块黑炭,原本的模样依稀可见,半腐不腐的味道难闻至极。
九湘后退一步,心中唏嘘。
若不是看见这张脸,她实在无法将眼前的尸体,与当年翻云覆手间就可以碾死一个臣子的皇帝联系在一起。
太阳捏着鼻子,耐心地将手伸进石灰里面开始摸索,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期待消失殆尽。
什么都没有?
这可是皇帝的陵墓!
不信邪的太阳揪住老皇帝的衣领,把他尸体半挂在棺椁上,又仔仔细细在棺椁中摸了一遍,用来防腐的石灰被她搅得漫天飞舞,愣是没摸到个一金半银。
她掰开尸体的下巴,口腔里面也空空如也。
又伸手在肚子上按了按,没发现缝合痕迹这才罢休。
太阳脚步飘浮,“我们去接下来的墓室看一看吧。”
没有。没有。
还是什么都没有。
云微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道:“皇陵可真朴实。”
不止比不过先赵王墓室的宏伟和奢华,就连吴尔仁一个大臣墓室中随葬品都比不过,吴尔仁还有皇帝御赐的金丝楠木棺材,价值连城,这个皇帝棺材的材质跟金丝楠木比起来就差的太多了。
说朴实已经是拣着好听的说,这简直是寒酸。
太阳猜测,“该不会在我们来之前,墓室里面已经被贼走了一遭吧?”
这可是皇帝的陵墓,怎么会什么东西都没有?
“还是说,我们走错了地方?”
九湘语气笃定,“没有走错。”
方才那具棺椁里面躺着的正是老皇帝,她见过他。
先皇墓室如此寒酸,完全算不上是皇帝的规格,这出乎九湘的意料,她还以为长公主特意用五年修建墓室,是为了让自己这个兄长好好走完下半程。
不过长公主恨兄长阻碍自己登基几十年,这么做倒也在情理之中。
九湘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墓室内这么寒酸,为什么要用五年来修建?
“好像有人。”在九湘思考的间隙,太阳突然出声,“也是来盗皇陵的吗?”她眯起眼,杀机顿现,“我们什么都没摸到,该不会是被这些人拿走了吧?”
不等九湘和云微开口,太阳撸起袖子,怒气冲冲地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赶去。
这档子事她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亏,这简直是耻辱!
太阳前行的脚步突然停住。
她回头看向云微和九湘,眼底盛着不知所措。
出现在三人眼前的是一个女人。
云微和太阳不约而同地看向九湘,先前九湘说过,女帝不会安排女子殉葬,说话时声音斩钉截铁,铿锵有力,是以云微和柳玄敢拦御驾,是以察觉到陵墓中有人的太阳怀疑这声音来源于同行,而不是殉葬之人。
女帝不会安排女子殉葬,那眼前之人是什么?
云微面色泛白。
她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结果。
若女帝安排了殉葬之人,在她们拦御驾之后,在百官和百姓一同恳求之后,她分明有充足的时间来转圜这件事,可她没有。
这足以说明女帝并非如九湘说的那般站在她们这边。
那柳玄她们……
太阳不敢再上前一步,慌乱的手脚此刻不知道该如何摆放,她没有云微想的深,但直觉告诉她墓室中突然出现的人不是一件好事。
她语气艰难,“不是说女帝不会安排人殉葬吗?”
这是太阳眼下唯一能说出口的话。
云微背对着烛火,面容掩藏在黑暗中,九湘能感受到云微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半是恐惧半是期待着自己的回答。
九湘知道她在恐惧什么,也知道她在期待什么。
九湘没有回答。
九湘紧抿着唇,在二人紧张的视线中逐渐靠近女子。
女子好似没有察觉到有人前来,依然背对着她们,对陌生气息的靠近浑然不知。
女帝是不会安排人殉葬的。
九湘依旧坚信这一点。
今日之前,若是云微她们没有站出来,若是百官和百姓们没有一同恳求,九湘在看见这个女人时,脑海中或许会浮现跟云微一样可怕的想法——
尽管在此之前,九湘坚定地告诉云微女帝是不会安排人殉葬的。
可皇位上坐着的人心思过于高深莫测,她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做出什么事儿都不足为奇。
今日之后,皇帝的态度摆明了会解决殉葬一事,既然如此,她就不会做出这种出尔反尔、明晃晃打自己脸的事情。
九湘对昔日的定安长公主,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所以,眼前这个女人,绝对不可能是殉葬之人!
就在九湘即将触碰到女子之时,她却突然转过身,与九湘打了个照面。
看清对方的面容,九湘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