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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和好心人结婚后》 第111章 Berlin (11)
111
费奥多尔从来都不是一个将情绪浮于表面的人, 在待人接物时总是展现出谦逊和善的态度,让人赞叹这是一位多么彬彬有礼的绅士。
然而许多时候一个人外表多么的谦逊,实则内里就有多么的高傲, 费奥多尔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高傲,并不来自于他的异能力,或者说背负着在他看来是“罪孽”代表词的异能力降生于世, 是他对自己最大的厌恶。他的高傲,源自他那远超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卓绝头脑,过于聪慧的大脑既让他看透了许多世事从而以俯视的角度看待这世间, 却也因为看得太过透彻令他感到这世界的无趣。
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强者,但对他而言纵使再强大的力量也都不足为惧, 他仅仅用头脑便可战胜那些人。但他也并不是那种傲慢到自以为冠绝这世间的愚蠢之徒,能够与他的头脑相媲美、能够预判到彼此行动的同类, 倒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见识过,比如两年前在日本横滨遇到的那个名为太宰治的黑手党少年。
而今,又遇到了一个。
今年春天在美国迈阿密, 当判断出先他一步书写下了剧本的人是东国超越者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后, 他便将那次远隔重洋的无形“交锋”视为这位超越者先生向他下达的挑战书。
迈阿密酒店凶杀夜的那晚,菲茨杰拉德的女儿在那本画册上每画出的场面与配上的文字屡屡成真, 而那本画册集又是歌德“赠予”小姑娘的,让他一度误判了那本画册集的纸页便是“书”的残页。
将“书”上的语录变为现实, 并不是随意便可达成的,写在“书”上的话语必须是有前因后果、有逻辑的才可以。也就是说, 要书写出一段完整的故事。
然而那晚,斯科特?菲茨杰拉德随意写上的话语便可成真, 更是让他误以为歌德的异能力是对书页产生影响,尤其是当他触碰到那本画册的其中一页, 他的异能力与歌德残留于其上的异能力形成异能特异点时,更是让他坚信了这一点。
不过,还好他及时反应了过来,没有在这位超越者先生对他设下的陷阱里彻底沉没。
那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手中的画册,并不是书,那的的确确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画册。
他并不清楚那晚歌德身在何处,就在美国迈阿密、亦或者待在东国柏林的家中?但那并不重要,因为那晚,早就布置好了一切也预判到了一切的歌德想必在对着其手中真正的书页发笑吧,而书页上已然写好了一段关于那晚迈阿密的故事。
真正的书页,从始至终都一直在歌德的手里。
不过居然在书页上写下那么无聊的故事,您是在将如此宝贵的书页当作随笔草稿纸在用吗,歌德先生?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如果说这是一盘博弈厮杀的棋局,那么在今日之前,他其实一直都是落后被动的一方,甚至一度被对手预判到了一切而不自知。想要改变局势,自然是要变被动为主动,所以,他才在今天精心策划了这场电车劫持案,就是想要看看,歌德真正的异能力究竟是什么。
不愧是超越者,果然持有“梦幻”的异能力啊,不过,也并非没有任何限制与漏洞,这世上当然不会存在任何完美的超自然力量。
而今,唯一还让他留有疑虑的点是……为什么他和歌德之间的异能力相碰撞会形成异能特异点,而这个异能特异点所产生的力量又究竟是什么?
费奥多尔微微闭眼,大脑高速运转着,从接受到的无数信息中抽丝剥茧地寻找着线索、推理着其中的因果联系。
再度缓缓睁开眼时,凝视着病床上呼吸平稳却仍是没有丝毫醒来迹象的安娜,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自己摆出怎样的表情才是正确的。甚至于内心在逃避着一件事情……如果他的安妮娅再也醒不过来,他会怎么样?会为此,而惶恐、痛苦吗?
不会的,他不会的,就像曾经在“书”中看到的其他数个平行世界那样,不过是证明他再次以另一种方式失败了,即使借助“书”的力量,他也依旧无法令一颗无罪无瑕的宝石降诞于世。
但是……
费奥多尔缓缓伸出手,掌心抚上安娜的面颊,用最温柔的感情摩挲着,似乎怕自己再多加一点点力量,掌心感受着的这份温度就会彻底破碎掉,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那般化为泡沫。
“安妮娅,此刻你若是在梦中,走入你梦境的人,会是我吗……”
喃喃低语着,俯下身来,虔诚地在眉心间印上一吻。
仿佛信徒在做着祈祷仪式,祈愿着自己的亲吻可以进入爱人的梦乡。
……
七年前,莫斯科——
郊外秋日的白桦林,景色如同俄罗斯画家执笔创作的油画一般,充满了忧郁的梦幻。行走在其间,人在画中游,不知不觉间便已沉入其中,忘却前路与归途。
林间不时响起几声夜莺的鸣叫,并应景地飘出俄罗斯民歌《夜莺》的旋律。
一头灿然金发的少女循着这口琴旋律向着林子深处走去。
穿过夜晚林间的层层幽雾,来到了月色下那个坐在白桦树下吹奏着口琴的少年面前。少年的周身飞舞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那些萤火虫仿佛也被少年吹出的悠扬旋律所吸引。
曲子恰到好处地停下,少年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少女,抬眸时,纤长的睫毛上仿佛还沾着一层水雾气。
“生日快乐,索尼娅,十五岁生日礼物。”
名为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少年递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亲昵地唤着少女的小名。
索菲娅望着这份为自己准备的礼物,比起喜悦,更多的却是一份有些空洞的迷茫:
“十五岁吗……我的人生,真的已经有十五年了吗?”
第112章 Berlin (12)
112
“索尼娅, 你在质疑什么?”
“难道不应该质疑吗……人类永远都在寻找着‘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而言,这个问题也许更加无解。”
少女的语气平静无波, 没有丝毫的无措不安亦也没有丝毫的怨愤,仿佛已经接受了一切,即使是以一种麻木的态度, 麻木地将关于自己的一切定义为这就是现实。
她叫作索菲娅?谢苗诺芙娜?马尔梅拉多娃……她应该叫这个名字吗?她也不知道,因为自她有意识起,她就有了这个名字了。至于这个名字源自何处、是谁给她取的, 她完全不知晓,仿佛被设定好的程序指令一般, 她的意识让她就这么默认了自己叫作这个名字。
是的,自她有意识起……
而她所谓的“意识”, 也不过是从两年前的十三岁开始……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她知道自己的年龄、她知道自己是KGB培养出的成员,她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却又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为何会成为现在的她呢?
人是由一段段经历累积而成的, 记忆便是记录这一切的证据, 但她没有丝毫关于十三岁前的记忆,就好像自己是凭空诞生的一般。但周围的人, 却并不对她的存在感到突兀,似乎没有人觉得她是突然间出现的。
她也试着从周围人那里寻得关于自己过去的描述, 但周围人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因为KGB成员的身份高度保密且频繁切换, “索菲娅?谢苗诺夫娜?马尔梅拉多娃”可能也不过是她当下的身份罢了。
那么,她, 究竟是谁呢?
她又真的是存在的吗?
【可我知道现在的你就是索尼娅,如果你一定要追寻什么作为你存在的证明, 那么,就把我视作那份证明吧,因为我一直都真真切切地感受着索尼娅的存在啊。】
两年前,在她为自己的存在感到最强烈的惶恐不安的时候,有人这么对她说着……尽管并不能消除她对自己的质疑,却也让她不再对自己那诡异的存在产生否定。
至少当下的她是真真切切的,他说,他感受到了她。
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拉斯科尔尼科夫,自她有意识起,第一个出现在她“人生”里的人。
【你好,根据上面的调令,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搭档了,索菲娅?谢苗诺芙娜……这样生疏的称呼似乎不太符合我们今后的搭档关系,我叫你索妮娅吧。】
在俄罗斯,亲密的人之间才会用昵称来呼唤对方,第一次见面时他便如此称呼她……他算是她亲密的人吗?她不知道,因为他是存在于她认知中的第一个人,没有比较,她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搭档”应该与她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而他也让她叫他“罗佳”,其实后来她发现,周围和他关系不错的人都只是叫他“罗季卡”。他说,“罗佳”是他曾经的家人对他的称呼,但他也让她如此亲昵地称呼他……
【因为我们是搭档啊,这不同于一般的同事或是同伴。】
就因为我们是“搭档”吗?
可如果有一天上面有别的安排,下达调令,我们也可能会有各自新的搭档吧。
【好吧,好吧,除了搭档,还有别的原因……大概是,我喜欢你吧,亲爱的索尼娅。】
在后来她的多次追问下,他终于这么对她说着。
一如此刻……
“亲爱的索尼娅,如果你还是在思索‘我是谁’这个问题的话,那么就从我的角度给你一个答案吧……你是被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所爱着的索尼娅。”
听到这句话,少女不仅没有任何的触动,反而本能地便以最直白的方式回复道:
“但我不爱你,罗佳。”
罗季昂怔了一下,随即带着几分无奈地感叹轻笑出声,“又是这个答案,你总是毫不犹豫地就这么回答我,简直像是在背诵一个固定正解……还是说,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点超越‘搭档’的感情?”
一直以来他也对存在于少女身上的一连串谜题颇为好奇,同时还带着一份不甘心……究竟是她“不被允许”爱他,还是,他当真丝毫无法打动她。
“罗佳,对我而言,你是我的搭档、是我最信任的人,但是,我……”
……
【……我不爱你。】
病床边,目光一直聚焦在安娜脸上的费奥多尔看到安娜的嘴唇微动,在喃喃着什么,而聪明如他也一眼就解读出了唇语。
此刻进入他亲爱的安妮娅的梦乡中的人,是谁呢?
不,他的安妮娅一定不会对他说出这种话的,安妮娅是那么的爱着他。
但是,一想到有其他人走进安妮娅的梦境,就让他觉得这是不应存在的罪恶啊。
……
柏林一间僻静的住宅里——
“老鼠,会上钩吗……”
歌德微微眯起一只眼睛,另一只眼凝视着被自己举在手中,沐浴在阳光下的一样看起来已颇有年代感的物品。
一块不完整的石板碎片。
而这块古老残缺的石板碎片,似乎也在回应着这位超越者一般,隐隐发出了诡异的光芒。
第113章 Berlin (13)
113
莫斯科一家不起眼的地下小酒馆, 鱼龙混杂,其中不少已经喝上头的醉汉更是喧嚷开来,一会儿出去后大概就会成为冬夜里俄罗斯冷寂街道上让人避之不及的醉鬼。
角落的一桌坐着两男一女, 身为唯一女士的索菲娅面无表情地咬着口中的吸管,杯子里盛着的是一杯无酒精的鸡尾酒。而身旁的两个俄罗斯男人,则是人手一杯伏特加。
“很遗憾, 按照俄罗斯的法律,未满十八岁的你还不能饮酒,我们这种所谓的‘公职人员’更不能明知故犯啊。”
说话间, 罗季昂还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冰块转动着发出声响, 一副成年人的得意样。
坐在另一边的丹尼斯却是出声调侃起罗季昂,调侃其那张难以分辨出年龄的脸:
“那么罗季卡你呢, 你的真实年龄又是多少?我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是这副模样了,这些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啊。”
“嘘……对于做我们这行的人来说, 最真实的个人信息是秘密, 即使是同事之间。”罗季昂食指竖起,比在唇间, 语气颇为神秘。
“但你对索菲娅的事情知道得倒是清楚。”
“当然,毕竟我和索妮娅可是搭档啊。”罗季昂看向正安静喝着无酒精饮品的少女, 尽管他无从得知在彼此相遇之前,她究竟是怎样的, 但至少,“至少, 过去搭档的这两年,我和索妮娅之间不存在秘密。”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的索菲娅并未表达异议, 毕竟这是事实,过去这两年她从没有向罗季昂隐瞒过什么……或者说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她连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都不知晓。
她对自己有多少认知,罗佳便对她有多少知晓。
他就像是映射着她的镜子一样。
“那么,这次的任务,也拜托你们这对儿搭档全力以赴了。”丹尼斯将话题转移到了工作上,这也是他今晚来酒馆里和这二人碰头的真实目的,向二人传递即将到来的任务的情报,“你们打算以怎样的关系潜入东国呢?”
“恋人……?”
“兄妹。”
任务中默契的搭档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索妮娅,我们两个长得,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血缘关系的吧……”
“没关系,同父异母或是同母异父的兄妹长得完全不像并不是小概率事件。”
索菲娅直接把假扮恋人这个选项堵死,她和罗季昂之间是不可能相爱的,既然如此,那就最好连假恋人也不要伪装。只要一想到与罗佳相爱,潜意识里就会仿佛有一个声音在阻止,告诉她……这是错误的。
不仅仅是罗佳,其他任何人也一样。
【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这简直像是一道她莫名给自己添上的枷锁一般,然而她自己却更加莫名地无意去反抗。
她不知道她的生命始于何处,亦无法预测她的生命又会在哪里止步。那么,在她的身为“人”的这段旅途中,她当真不会遇到那样的一个人吗,能够让她笃定地说出——这就是我的爱人。
“好了,你们打算怎么角色分配是你们的事情,只要任务结果是上面所要求的就好。”丹尼斯将话题带回到工作上,并且别有深意地看向罗季昂,“这次的任务是要你们在东国搜集那几个可能已通敌叛国的大人物的情报,并在掌握证据后将他们秘密押送回俄罗斯,除此之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尤其是你,罗季卡,上面可不希望在你参与的任务中又出现目标人物‘意外’死亡的状况。”
已经不止一次了,罗季昂所参与的任务中出现了目标人物非正常死亡的状况。
每次对这种状况的调查结果都表示死亡原因是各种不可抗力,与参与任务的人无关,更无法追责到罗季昂的身上。
也不知道是罗季昂自带这种“神奇”的buff,还是……
莫斯科深夜的街头,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着,落在走在街上的二人那裹着的厚厚棉衣上。
“罗佳,你这次还是打算按照你的判断标准来行事吗?”
索菲娅出声问向和自己并肩而行的人。
“有罪之人理应接受惩罚,难道不是吗,索妮娅?而且,对罪孽的审判不应由那些愚者们来执行。”罗季昂理所当然地回道。
“这样听起来仿佛你是神明派驻在人间的审判官,当你以自己的标准执起审判的权杖时,你自己是否也罪恶缠身了呢,罗佳。”
“不平凡的人有权犯各式各样的罪,而这只是因为,他们是不平凡的人……我会等待着一个更加不平凡的人出现,来审判我的罪恶。”
说话间,罗季昂发现原本和自己并肩走着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并未再向前。
转身,看到索菲娅站在原地,昏黄的路灯似乎将她的脸色映得多出了一份惨白感。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落在上面的零星雪花泛着莹光,浅碧色的眼眸里却是一片比雪花还要透彻的茫然。
“那么,罗佳,你觉得,我是有罪的吗?”
罗季昂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怔了一下。
接着,缓缓向回走,走回到少女的面前。微微俯下身,与少女额头相抵,用再温柔不过的声音喃呢道:
“原本一无所有的索妮娅当然是至纯无罪的,而我是第一个出现在你作为索妮娅的人生中的人……与我相遇的那刻,便是你染罪的开始,很抱歉,我亲爱的索妮娅。”
人只要存在于世,只要与其他人产生交集,便不会再纯粹无瑕。
但是很高兴,成为你身而为人的“罪恶”的始端的,是我。
第114章 Berlin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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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娅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位搭档是个神奇的存在, 而且自己始终都看不透他。
他是睿智的,而且有着一种远超常人的睿智,却也因为这份睿智而傲慢。总是仿佛站在上帝视角一般俯瞰着一切, 又如神明般对一切充满了怜悯,包括他眼中的“罪恶”,而对“罪恶”施以“惩罚”便是他展现怜悯的方式。
他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 总是说着他那套“平凡的人与不平凡的人”的理论,而有资格对他的罪恶施以惩罚的,只有比他更加不凡的人……很遗憾, 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物, 证据便是他以自己的方式在这世间行走至今。
“如果要说还有什么人有资格对我施以惩罚,并且能够让我对宣判的结果毫无异议的话, 那就是……”
索菲娅抬眸凝视着这个与自己额头相抵的男人,好奇地等待着他口中这句未说完的话。
然而……
“不,没什么。”
罗季昂浅笑着摇了摇头, 夹杂着一丝索菲娅看不懂的无奈。
对他而言, 还有资格对他施以惩罚的,便是他爱着的人, 来自爱人的审判,他甘之若饴, 愿意无条件地缴械投降。
只是他爱着的女孩,并不爱他。
或者说, 并不懂得这种名为“爱情”的感情。
……
按照上层下达的要求与安排,2005年的这个冬天, 作为搭档的二人再次一起行动,潜入东国执行任务。
先是来到柏林, 后来循着各种线索,一点点地辗转来到了东国面向东欧的窗口德累斯顿,并长期驻扎在了这座因为地理位置特殊而鱼龙混杂、潜伏着各种势力的城市。
当然,在周遭人的眼中,这只是一对普通的有着东欧血统的兄妹罢了,哥哥在德累斯顿当地一家报社工作,妹妹则还在念书。兄妹二人还是很平易近人好相处的,尤其是哥哥,总是那么的彬彬有礼,妹妹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总体上依旧是个好姑娘。
在东国带着任务的生活就这么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一年,而在这一年里,远方的故土俄罗斯内部也在发生巨变,只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且潜伏任务期间没机会回去,所以那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能获悉的也只有一些文字描述的情况,无法感同身受。转眼便到了2006年的初冬,德累斯顿也下过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易北河横贯这座古老而沧桑的城市,河畔一栋平平无奇的公寓里——
“欢迎回来,索妮娅。”
火苗正燃得旺盛的壁炉前,一身家居服的罗季昂坐在铺着羊绒毯的沙发上翻阅着报纸,这场景一眼看去格外温馨,就像一旁燃烧着的炉火一样,让人感觉暖洋洋的。尽管他手里拿着的报纸,实则是隐藏着情报的信息传递簿,而他正在解读着上面的暗号。
原本只是稀松平常地向着自己刚刚归家的搭档打招呼,只是一瞬间,便察觉到了搭档的不对劲。他太了解索菲娅了,从三年前相遇的那刻起,彼此就几乎没有分开过,她的任何情绪、状态上的波动,他都能立刻看出。
“出什么事了吗?”
罗季昂放下手中的报纸,站起身朝着索菲娅走去。
索菲娅也上前两步,语气少有地带上了几分急切:
“罗佳,我觉得我被察觉到了……刚刚,我被跟踪了。”
“跟踪?”罗季昂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身份存在暴露危机,这的确不是件小事,“别急,索妮娅,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今天我原本是扮作去周末市集买东西的样子,然后从市集上一路盯着最近我们锁定的那个目标人物往易北河的方向走,但是没走多久,我就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一路尾随。”
“有没有可能那个人并不是在跟踪你,而是也在跟踪和你相同的目标,甚至对方并没有留意到你的存在?”
“我原本也这么假设过,但是……”索菲娅回忆着当时的状况,神情也更加凝重,“看着目标人物的行进方向,大致知道对方是要回到自己的府邸后,我就放弃了追踪,转而走了另一条路,也想要看看那个在后方尾随着的人到底是在尾随谁?结果,我发现那人果然是在跟着我。我不想打草惊蛇,就想着把对方引到一个偏僻没人的巷道里再做打算,结果我刚打算这么做,那个尾随者就自动离开,混入后方的人群中消失了。那人将时机把握得那么精妙,说明那人对我的行为规律非常熟悉,甚至能够预判到我的下一步行动,绝对是对我观察已久了……罗佳,也许我们早就被人盯上了!”
……
德累斯顿老城里,一个封闭的电话亭中,一头黑色长发的年轻女子正对着听筒那边汇报。
“是的,店长,您之前给我的照片上的那个目标人物,我已经发现对方了。”
“好险,好险,今天差点就被对方察觉了。”
“是的,没问题,我一定会完成任务铲除掉对方的!”
结束通话后,挂掉听筒,二十一岁的约尔?布莱尔望着电话亭外那又沉下去的天色,默默地长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次的任务能不能早点结束,她答应了弟弟今年的圣诞季一定要陪他完整地度过呢。
第115章 Berlin (15)
115
夜晚时分, 雪又一次在这座带给人肃穆感的城市落下,越下越大,与之相随的则是街上越来越少的行人, 只剩下雪中昏黄的路灯,而街道两旁的民居里逐渐亮起的点点灯光则越发衬出街上的寂寥。
男人的靴子踏在路面那已经浅浅一层的积雪上,步履一如既往的从容, 只是这次却又隐隐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着的阴鸷。
风雪中的柏林大教堂更显出一份沉重,男人在教堂的大门前停下,伸手推向眼前厚重的大门。
已经过了教堂的开放时间, 然而大门却吱吱呀呀地开启了。
教堂内,灯火通明, 与外面的黑夜相比,仿佛当真是一处永不会被黑暗所浸染的圣堂。巴洛克风的恢弘而华丽的穹顶下, 站在圣像前虔诚瞻仰着的歌德在听到身后教堂大门开启的声音后,缓缓转过身来。
“这么晚了,不在医院里陪伴你的妻子, 怎么反倒来教堂了……是想要为妻子祈福吗?”
歌德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看向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费奥多尔。
“东国的医院不允许家属过夜陪护,这点您应该比我清楚得多不是吗?至于祈福, 很遗憾,我们俄罗斯人信仰的是东正教, 这里的神明既无力为我们祝福也无权向我们审判。”费奥多尔的笑意同样未深入眼底,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缓缓举起, “而且,难道不是您邀请我来这里的吗?”
那张名片正是歌德离开医院时留下的, 拥有不输彼此的同等头脑,费奥多尔自然是扫一眼便解读出了歌德利用字母和数字留下的邀约暗号。
伴随着身后教堂大门沉重的关闭声, 费奥多尔也松开手指,名片就这么随意地掉落。
教堂内,仿佛也就此成了一个隔绝的空间,双方越发不加掩饰的杀气弥漫涌动开来。
“只是稍微有些意外,你会沉不住气地当真今晚就前来赴约,如此看来纵使是魔人费奥多尔,也难逃爱情所施予的魔力,变得无法用非人般的理性来做出最‘正确’的抉择了。”
“不,您误会了,我只是讨厌这种被人愚弄的感觉,尤其是对我‘关照’已久的歌德先生,即使您的确是一位少有的值得重视的对手。”
短暂的言语上的交锋后,两人露出的神色都是那般优雅却又倨傲,都毫不怀疑自己会是这场正面对决的最终胜者,而眼中投以对方的杀气也是越发浓重。
终于……
“异能力——罪与罚——”
“异能力——浮士德——”
两人同时发动自己的异能,两种强大的异能直接正面对抗,冲撞在了一起,互不退让!
而就在这一瞬间,两股因为对抗而交织在一起的力量碰撞出了一股新的能量……异能特异点!
如同当初在迈阿密时,费奥多尔触碰到斯科特那本被歌德施加了些许异能力的画册时,曾有异能特异点一闪而过。这一次,正面冲撞的异能力直接产生了更强的异能特异点,甚至在异能特异点中,“罪与罚”和“浮士德”依旧在交锋博弈着。
最终,爆裂般的闪光过后……
“呼……呼……”
歌德止不住微微躬下身子,大喘着气,脸色少有的呈现出些许惨白。他已经许久,未将力量消耗至此了。
不过……
对面几步远处,那个一身白衣的俄罗斯俊美青年已然躺倒在地,昏迷的面庞正对着教堂的穹顶,竟然有几分安详圣洁之感。
看着这幕,歌德在喘息间发出一声轻叹:
“看来是我赢了啊……”
“啪!啪!”
寂静的教堂里缓缓响起拍着巴掌的声音,伴随着赞许之词,石柱后面站着的人亦缓缓走出。
“不愧是超越者中的超越者啊,歌德先生。”
而这个全程旁观了刚刚对决的人,正是契诃夫。
契诃夫摩挲着下巴,打量着躺倒在大理石地板上,仿佛只是睡去了的费奥多尔,语调玩味地说道:
“真好奇此刻魔人先生是陷在怎样的噩梦中,而这样一个存在即是罪恶的男人,最终会被魔鬼吃掉吗?”
歌德眼神瞥向身旁的这位后辈,“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异能力是什么了……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那家伙还真是信任你,把什么都告诉你啊。”
“当然,在先生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前,我就是先生在这世间的眼睛。”
在谈到那位先生时,契诃夫充满了无限的敬意。
“不过,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莫不是您所饲养的魔鬼梅菲斯特所承载的罪恶,已经远远胜过了魔人费奥多尔那一身的罪恶了吗……异能力?浮士德,被这个异能力攻击的人会陷入昏迷,陷入到自己最痛苦的一段过往中,如果不能成功从其中走出,那么就会在这场噩梦中被魔鬼梅菲斯特吞噬掉,从而成为魔鬼的养料。您饲养着这个魔鬼,作为交换,您在遭遇攻击时则可以召唤梅菲斯特替您挡下伤害。今天白天的那场电车劫持事件中,您被子弹穿胸膛却安然无恙,是在那刻召唤了梅菲斯特作为您的替身承受了子弹攻击吧……相信今晚您送上的这份养料,应该能够很好地安抚补偿一下魔鬼。”
契诃夫口中的“养料”,指的自然是费奥多尔。
据他所知,绝大多数的人都无法走出浮士德的噩梦。因为最痛苦的过往便意味着最脆弱的时刻,而脆弱之人是最无法与过去的自己和解的,最终只能在那片泥潭中越陷越深,从而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滋养魔鬼的养分。
而在他看来,能够走出这场异能噩梦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意志坚定到令人钦佩,比如当年的托尔斯泰先生;而另一类……就是彻彻底底的没心没肺之人,连“痛苦”是什么都不曾知晓。
“谁知道他现在做着什么梦呢。”歌德缓缓说着,眼中的神色则是沉下了几分,“刚刚出现的异能特异点,不可能没有丝毫影响……”
这时,契诃夫却是取出了手木仓,枪口对准了此刻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的费奥多尔,“嘛,虽然他渐渐在梦境中死亡更有趣一些,但是……”
“没有用的,中了浮士德的人,在此期间任何外部的攻击都对其无效,梅菲斯特是不会让其他人夺走即将到嘴的猎物的。”歌德阻止了契诃夫没有意义的行动,并且话锋一转,“而且……”
“歌德先生?”契诃夫微微皱眉,其实他倒也不是真的想要费奥多尔当下就立刻死在这里,他此刻的行径更多的是一时兴起。
“而且,我想要,验证一些事情……”
……
嗯?怎么突然来到这里了?是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那家伙的异能力的陷阱吗?
费奥多尔眺望着远方那栋颇有历史的建筑……他认得的,那是德累斯顿的标志性建筑,位于易北河畔的德累斯顿圣母教堂。
他上一刻还在柏林的主教堂里,异能特异点闪过后,他就这么被瞬间位移到了两百公里外的德累斯顿了吗?
不,不光是空间上的位移,还有……时间上的。
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很快,他就从目之所及的各种信息中迅速判断出来,这里是……六年前的德累斯顿。
比起思考歌德异能力的真相、歌德的计划是怎样的、他要用怎样的方式来应对,他在一瞬间本能最先想到的竟然是……
这个时间的德累斯顿,她,应该也在这里吧?
而仿佛为了应证他此刻的所思所想一般,很快,视野中,那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就这么在冬日德累斯顿即将落下的夕阳中,一点点向他走来。
第116章 Berlin (16)
116
德累斯顿本地一家知名报社的楼前, 索菲娅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即将准点下班的人。
这是周围人眼中的日常,这个还在念书的妹妹经常会在放学后, 来兄长工作的报社接兄长下班回家。
很快,那个“兄长”准时从楼内走出。手里拎着一只朴素的公文包,已经戴上的宽边绅士帽稍稍遮挡住了他那姣好的容貌, 和身边几个同样下班了的同事简单道别寒暄,看起来和一个朝九晚五的普通上班族没什么区别。
“真高兴你来接我下班,我亲爱的索妮娅, 今天在学校里过得还开心吗?”
罗季昂微笑着走向索菲娅,缓缓展开双臂, 动作很自然地向着自己的“妹妹”送上了一个温柔的拥抱。
“当然,今天一切都很顺利。”
索菲娅也一如既往地扮演好“妹妹”的角色, 态度相当自然地回应。
而二人拥抱着的那几秒钟,压低了声音、控制说话时唇型变化的幅度,进行着彼此间真正的交流。
“今天还有被跟踪的感觉吗?”
“没有了, 那人似乎察觉到我在留意被跟踪的事情, 也许那人真的对我暗中观察很久了,对我的行事习惯很了解。”
“所以我才说, 要是那位目标人物意外死在这里,我们就可以结束任务直接回莫斯科, 也就不会再有其他麻烦的事情了。”
“罗佳……”
“开玩笑的,别在意。”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三十米……
费奥多尔远远地看着那对拥抱在一起的年轻男女低声私语着什么, 小心谨慎到让其他人连唇语都无法解读出来。然后,动作自然地一点点结束这个拥抱, 向着这边走来,离他越来越近了。
生气不满亦或是愤怒吗?并不, 没有必要,因为此刻他所看到的是名为索菲娅?谢苗诺芙娜?马尔梅多娃的女人,不是他的安妮娅。此刻,距离他与他的安妮娅相遇还有四年的时间呢。
至于在他“设定”好的这个相遇时间之前,她的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想着,在彼此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费奥多尔的神色毫无波澜,仿佛当真只是身旁一个陌生人经过。
但是很快,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看不到他,或者说,这街道上周围所有的人都看不到他。他仿佛是以一个透明幽灵的形态,存在于当下这个由“浮士德”创造出的世界中的。
据他目前根据各种情报分析出的“异能力?浮士德”的真相,他此刻应该陷在自己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才对,如果走不出去的话就会被歌德饲养的魔鬼梅菲斯特吞噬掉。但是他此刻进入的却是安妮娅的过往……是因为刚刚与歌德对战时,出现的异能特异点的作用吗?
虽然同处一个时空间,但却仿佛被分割在了两个世界。
原本向前走着的索菲娅缓缓停下了脚步,蓦然回首望去,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索妮娅?”
罗季昂问向突然有些反常的索菲娅……就算是发现有人在跟踪,依照她的谨慎与经验,也断然不会突然做出这样明显的举动,完全就是在打草惊蛇。
“我觉得……刚刚,有人在看着我……”
目光逡巡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索菲娅却并没有察觉到有谁在注视着她……错觉吗?
而她之所以没有把这定义为有人在跟踪她,是因为她总觉得,那抹注视,是并不含恶意的。
“也许是最近无论这边还是俄罗斯那边都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我太敏感了……走吧,罗佳,没事了。”
“好,我们回家。”
……
一下、两下……
费奥多尔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频率异常了两下,在那边的索菲娅猛然间转过头来,说着觉得有人在注视着她。
而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在隐隐有所期待,期待她真的察觉到了他……这简直是伊万?谢尔盖耶维奇那种爱情傻瓜才会做的事情。
好吧,如果他此刻正在做的事情被伊万?谢尔盖耶维奇知道了的话,那人的脸上一定会露出满满揶揄嘲笑的表情。
站在这对“兄妹”家的阳台上,费奥多尔如是想着。
透过玻璃,他能够看到厨房里那对年轻的男女站在料理台前一边煮着晚饭,一边交流着工作与日常,浓汤的香味更是已经顺着半开的玻璃门飘溢而出。
明明理智上很清楚此刻映入他眼中的是索菲娅,但情绪上就是生出了些许不爽。他一直都知道过去曾经有这么一个名为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男人存在,但他从来都没有去在意,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因为那与从身体到灵魂全部都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安妮娅无关。更何况那男人已经是个死人了,谁会去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呢。
但是此刻,他却觉得眼前这个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的男人……真是碍眼啊……
……
现世——
“你想要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歌德问向显然是另有打算而来的契诃夫,不想再和这位后辈玩什么哑谜游戏。
对方已经直接抛出了话头,契诃夫也就不再绕圈子,直接问出了一个犀利的问题:
“歌德先生,请您告诉我,您手里真的还有‘书’的残页吗?”
“什么意思?你是觉得你之前调查到的,我手中持有‘书’残页一事,是假情报吗?既然如此,又何必找上我。”
“不,我当然不怀疑您真的拥有过‘书页’一事,您甚至用书页‘戏弄’过那个魔人……虽然在我看来这的确是一种巨大的浪费。但是,您,有把手头所剩的书页好好保管吗,还是已经被您……‘销毁’了?”
第117章 Berlin (17)
117
“销毁?那样一个有机会实现任何心愿的万能的宝物, 你觉得我会去任性地毁掉吗?”
歌德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用一种捉摸不透的语气如是反问。
然而这样的一番回复,却让契诃夫更加确认了自己心中隐隐的猜测:
“但您是一个可以克制住心底‘欲望’的人, 您不是无欲无求,只是您拥有近乎压抑人性的自制力。我想知道的是,您莫不是和魔人费奥多尔一样, 都想要消除异能力者,想要让这个世界不再存在异能力?如果您二位因为共同的‘志向’而结成了同盟,那么于我而言还真是件不幸的事情。”
他原以为多年前的那场全球异能大战, 托尔斯泰先生和歌德先生同为“七个背叛者”的成员,是有着共同的理想与信念之人, 所以他才觉得歌德先生会是个可靠的盟友,才一起设下了这一连串针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夫妇的“陷阱”。
如果他现在发动他的精神控制系异能“变色龙”的话, 还来得及吗,会对歌德这样的顶尖超越者起作用吗?
“别紧张,年轻人, 也许你我之间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存在分歧, 这很正常……在我们各自的国家有所冲突前,我们不会是敌人的。”
歌德看穿了此刻眼前这个俄国青年的所思所想, 率先递交出自己的坦诚:
“我也并不认同魔人的观点……消除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异能力者?不,所有事情若是做到极端, 反而适得其反。在我看来,异能力者应该在一套合理的规则下得到管束, 而非直接清除。但是对于那本传说中的‘书’……我的确认为那不应存在于世,比起千千万万的异能力者而言, 那才是埋藏于这个世界、并且可能会搅乱这个世界的地.雷。就像我刚刚所说,‘极端’是最可怕的, 而那本‘书’正是这样一个极端的存在。纵使让‘书’发挥作用有一定的条件限制,但从能够达成的结果而言,终究是一种极端的万能,一种能够颠覆一切、将过去的存在宣判为‘不’并肆意改写曾经的万能。”
“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当然是东国、西国能够合并,德意志这片土地重新归于统一。用‘书’来达成这一点当然是可行的,我可以在拿到的书页上,去重新书写这个国家的历史,去把那些步伐迈错所带来的历史‘遗憾’‘纠正’过来,但那样一来的话……被我操控的历史,还是这个国家的历史吗?而无数被裹卷在历史的洪流中向前走着的人们,他们的人生也会因为我的重新书写而改变,人生被这般悄无声息地改变,‘他们’还会是‘他们’吗?而且,用这种方式强行得到的‘和平’,又能够维持多久?因为未来的历史依旧是要由‘人’来创造的,而‘人’是具有最大不确定性与创造性的生物,没有人能够在一纸书页上就提前宣判好未来的一切。”
“实话告诉你吧,我曾经的确得到过‘书’残页中的两张,其中一张我用来做实验了,验证这个‘宝物’的有效性……就是在迈阿密‘捉弄’魔人先生的那次。而另一张……你应该也知道的,‘书’是没有办法没彻底破坏的,撕不烂、烧不毁,所以我决定,把那纸书页,送到另一个世界去吧。也许在那个没有异能力的世界,那纸书页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说不定已经被哪个调皮的孩子在上面随手涂鸦了吧。”
说话间,歌德从怀里取出了一块看起来颇为古旧的石板,握在手心里细细摩挲着。
“另一个世界?”契诃夫听得更加困惑了,虽然他也明白这世上必然存在着许多其他未知的领域,但还从未真正去探寻过。
歌德示意了下手中握着的这块古老的石板,“这是德累斯顿圣母教堂里一块石板上掉落的,没人知道那块石板的来历、那块石板存在了多久……但这石板莫名就是与我的异能力很契合。我的‘浮士德’能够把人的灵魂送去另一个时空间体验‘噩梦’之旅,而‘浮士德’与这块德累斯顿石板的力量相碰撞时,不知道是不是某个时空间也存在这样一块石板,剩下的那纸书页就这么被‘召唤’走了,从我们的这个世界消失了。甚至这可能只有一次有效性,因为我的异能力对德累斯顿石板不再起作用,如今这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罢了。”
听完了歌德的这番讲述,契诃夫久久沉默不语。
他有在判断歌德这番话的真实性,但是很遗憾,他的判断是……歌德并不是在说谎。
“在埋怨我就这么把两张宝贵的‘书页’毁掉了吗?”歌德笑了笑,接着望向教堂恢弘的穹顶,目光愈发深邃,“未来,这个世界也许真的会有一场大‘变革’吧,但当下我更在意的,是我深爱的这片故土能够恢复原本的样子,期待着那道横亘着的柏林墙倒塌的那天……如果你依旧对‘书’存有执念的话,与其满世界地区找散落各处的残页,不如想办法去寻找‘书’的主体吧,那么多张空白纸页,足够你去书写你的心愿了。”
“那是自然,‘书’的主体,我从来没有放弃寻找。”
“那么,年轻人,我再给你一个建议……”歌德收回目光,看向安详地躺在地板上的费奥多尔,“留着这个魔人吧,虽然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但越危险也表示他的价值越高,也许未来有一天他会比你更加急切地渴求那本‘书’,你们也不是没可能会有成为盟友的一天……当然,前提是,他能够活着从‘浮士德’的世界中走出,没有变成滋养梅菲斯特的养料。”
教堂侧面一排的圣灵雕像后,一个潜藏的看起来仿佛非实体人类的“费奥多尔”默默听着一切……
……
浮士德的世界中——
书房里,确定不存在任何窃听装置后,罗季昂和索菲娅也开始了对明天行动的商讨。
明天,将会是风云变幻的一天。
“情报已经确认无误,明天狂欢节开始的第一天,目标人物会出现在市政厅前演讲的集会上。之后,按照原计划,我们趁乱将目标人物带走,接应我们的人已经在东国边境处准备好了,明天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就可以彻底从这个国家撤退了。”
接着,罗季昂又讲述了更多明天的任务细节。索菲娅一边看着手头的情报一边听着他的讲述,将那些情报看完并且记在脑中后,二人也是默契地把这些用暗号写满了情报的纸张丢进了燃烧着的壁炉里,谨慎地不留任何痕迹。
“对了,还有一条今天白天得到的最新情报,但还不能确定准确性……”罗季昂突然开口,眉头也随之微微皱起,“据说,东国那个名为‘花园’的神秘组织派了杀手潜伏进了德累斯顿,不知道会不会与我们的目标重合……而且,那个之前跟踪你的人也还没有揪出来,我也有怀疑会不会就是他们的人。”
“来自‘花园’的杀手?”那个东国神秘组织的大名,索菲娅也是有听闻过的。
“嗯,有情报显示,被派来的那个杀手……正是那个被称为‘荆棘公主’的女人。”
窗外,费奥多尔依旧是那副无人能看到的幽灵状态,静静地坐在窗台上,听着屋内这二人的对话,并且意识到……
明天,原来就是明天了啊……
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死亡之日。
第118章 Berlin (18)
118
“我们明天的任务目标, 也是我们这次在东国最后的目标,常住德累斯顿的东国俄罗斯商会会长科兹洛夫……说真的,这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工作啊, 从最初的收集情报到最终把这人顺利带回国,我们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甚至在这期间伴随着KGB成员或线人伤亡的风险。可最后呢, 凭着科兹洛夫在政界和商界的势力人脉,最终怕是也得不到什么审判,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在世界各地逍遥。要我说, 这种‘叛国者’,直接在这里处决掉才是最……好了, 好了,我随口说说, 了不起的科兹洛夫会长这次不会‘意外’死在东国的。”
话说到一半,看到索菲娅投来的不认可的目光,罗季昂也止住了自己口中的话语, 双手举起以示投降。
接着, 一边站起身来往外走,一边接着说道:
“总之, 明天市政厅前,那些大人物依次演讲完毕后, 狂欢节活动就会开始,我们按照原计划趁乱将人劫走就好。当然, 你也要小心留意一下近期跟踪你的那个人,说不定那人也在打着趁乱行事的主意。”
“你要去哪儿?”
索菲娅转过头来, 看向一半面庞已经陷入客厅灯光外阴影中的罗季昂,询问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份质问的意味。
“别紧张, 我亲爱的索妮娅,我只是想要出去抽根烟舒缓一下罢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烟味的……毕竟明天就是在这个国家的最后时刻了,也是任务的最后一步,即便是我也难免有些紧张。”
游刃有余地说着这番自己在紧张的话,罗季昂甚至还从口袋里取出了打火机和香烟盒给索菲娅看,表示自己在她面前可是很诚实的。
然而下一刻,把玩着打火机和香烟盒的手指却是突然僵住了,甚至险些拿不稳手中的东西。
因为,原本一脸平静淡然地坐在沙发上的索菲娅突然站起身,在他说着话时,缓缓向他走来,然后……朝着他展开了双臂,拥抱住他。
罗季昂刹那间瞳孔放大,有些难以置信此时此刻包裹住自己的这份淡淡的温暖,或者说,是一份有些诡异莫名的惊喜。因为索菲娅,从来没有凭着她自己的意愿来主动拥抱过他,有过的拥抱都只是过往的任务需要罢了。
“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拥抱我……”
“你为什么要拥抱我呢,索妮娅……”
罗季昂断断续续地问出,如同一个充满了喜悦却又尽是茫然的孩子,一时间只能这般怔然在原地。
是啊,为什么呢,因为……
“因为,罗佳你,一点都不快乐啊。”
不快乐到,无法抑制地想要给你一个拥抱。
少女少有地说出了自己心中对于某个人的想法……她一直所注视着的人,占据了她“有限”人生里太多时间与份量的人,她难以看清却又格外理解的搭档啊。
“罗佳,你其实是最温柔的人啊……因为你,太过正确了,正确到想要消除一切‘罪恶’,即使让自己的双手也沾染上罪恶。”
“但是,用罪恶来惩罚罪恶,也许有一天你反而会被罪恶所吞噬,你终究也只是‘人’中的一员啊。就像你曾经所说,‘众生皆有罪,但对有罪之人的惩罚,不应由愚者来执行’,那么,你的罪恶又要由谁来施予惩罚呢?”
“而你这种一定要追求‘正确’的温柔,让你背负上越来越多的罪恶,越来越多的罪恶也让你越来越不快乐……”
一口气将这些心头积涌的话语说出,短暂的沉默后,索菲娅一瞬间有些恍惚……为什么,她会说这些?她,应该要对罗佳说这些吗?
不,“应该”,为什么会是“应不应该”?她为什么会生出这些诡异的念头。
而另一个当事人罗季昂,更是对索菲娅的这番话难以置信到久久未能回神……他亲爱的索妮娅,竟然会对他说这些?明明索妮娅因为“缺失”关于自身十三岁之前的一切,而一直对她自身的存在都充满了质疑,对周围的人更是淡漠甚至主动想要和他人隔断出距离,以此来保护自己。
是的,保护自己,他一直都知道的,虽然她有着不俗甚至堪称强大的身手,但她内里其实很脆弱……因为缺失过往,如同一个突然降诞于世的新生儿。他甚至一度为此而卑劣地暗喜,因为对如此抗拒与他人互相走入彼此世界的她而言,身为搭档的他是特别的,是占据了她太多世界的人。
所以,此刻,说出这番话的索菲娅,蓦然间让他感到有些陌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索妮娅,在他的不知情下有所改变了……
一旁墙角里,以灵体姿态全程默默看着这幕的费奥多尔却是嘴角微微撇动了一下,对一切都已了然。
原本,看到索菲娅走上前去主动拥抱住了那个男人时,他一瞬间是有想要立刻上前用毫不优雅的手段将二人分离开的冲动的,尽管此刻自己这种灵体的形态并不能做到。
冷静下来后,斥责了一番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无聊的冲动。眼前的是索菲娅和罗季昂,与他费奥多尔何干?
表面上不动声色,而内里的波澜在平复下来后,却因为索菲娅的那番话而再次打破平静,甚至刹那间波涛汹涌。
原来,是这样啊……
现实中,六年前的这个夜晚,在罗季昂即将出门的那刻,索菲娅并没有走上前去用这个拥抱拦下罗季昂,更没有对罗季昂说出过这番话。
所以……
客厅玄关处,索菲娅一点点松开了拥抱着罗季昂的手臂,不再阻止他出去,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我的罪恶又由谁来施予惩罚吗……”
罗季昂低低地喃呢着这句话,随即释然地展露出笑意,并将一柄短刀交到了索菲娅的手上。
“如果一定要说来自谁的惩罚是能够被我所接受的,那么,我亲爱的索妮娅,到时候就请你将这把克拉登尼茨宝剑刺入我的心脏,将我罪恶的灵魂就此封印吧。”
索菲娅低头看着这把刚刚被罗季昂从一旁柜子上随便拿起的短刀,接着,面无表情地抬头道:
“……这不是上次逛城里的中世纪主题市场,随手买的那把玩具刀吗。”
“啊哈哈哈,被发现了啊……嗯,谁让索妮娅刚刚太严肃了啊。”
“……小心我真的拿这把玩具刀捅你的心脏。”
……
夜色深沉,街道也已陷入沉寂,无人在意的巷尾角落里——
“什么……你……!”
一个男人怒视着眼前的人,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将双拳不断地握紧以克制住自己。
而此刻站在男人面前的,正是以抽烟为由外出了的罗季昂。
却见罗季昂噙着一抹游刃有余的笑意,不紧不慢地将男人的怒火挡回去:
“反正都已经做了那么多事了,不差再多明天这么一次,明天过后,你就可以解脱了……我保证,从此以后,无论是我还是KGB的人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你的那些丑事从此被尘封。当然,如果日后你们东国的人自己查出了你的那些事情,那我可无能为力了。”
罗季昂并未对对方的怒火有丝毫不满,因为他很自信自己能够把控住这具傀儡,他太清楚人性的弱点了。
“……好,明天最后一次。说吧,要我做什么,还是根据你的指示跟踪那个女人吗?”
“不仅仅如此……”
第119章 Berlin (19)
119
德累斯顿老城中央, 集市广场上热闹非凡,这座平日里自带一份肃穆感的城市今日格外热情奔放,处处充满了欢声笑语。不少人都着当地传统民族服饰盛装出行, 并且纷纷带上了或华美或浮夸的面具,节日氛围拉满。
今天是当地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开始的日子,市政厅前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 在一片欢笑中等待着此刻正在发表节日祝福演讲的几位大人物絮絮叨叨完,只等着最后市长先生宣布今年的狂欢节开启,就此开始这为期一周的疯狂。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索菲娅戴着一个较为大众款的羽毛面具,看似和周围大多数人一样漫不经心地熬完无聊的发言, 实则全副心神都关注着此刻那个讲坛上正大讲着“两国友谊长存”这种政治大话的男人,她在东国最后的任务目标——东国俄罗斯商会会长科兹洛夫。
根据昨晚得到的最新情报, 科兹洛夫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被盯上了,想要趁着今天的狂欢节的混乱之际来在东国政府的帮助下来个偷梁换柱,让东国准备好的替身代替他在这场假面狂欢中顶一下, 他则趁机逃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索菲娅和罗季昂则决定索性将计就计, 趁着他们偷梁换柱之际,索菲娅直接出手将人拿下, 然后立刻将打昏的科兹洛夫带去东国边境处接应的KGB同伴那儿,而同一时间, 罗季昂则将假扮成科兹洛夫的替身,游走于这场狂欢盛宴中, 以此来迷惑东国政府拖延时间,好让东国政府以为已经帮助他们的“好盟友”科兹洛夫顺利完成脱身计划了。
“那么, 今年的狂欢节,正式开始!”
终于, 市长宣告了这场狂欢盛宴的到来,广场上的一众市民齐声欢呼,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索菲娅则是不着痕迹地抬手轻轻扶了下自己戴着的羽毛面具,稳下心神。
最后的猎杀时刻开始。
……
这种大规模的庆典活动一旦全面开启,想要在拥挤的人潮中锁定一个目标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目标人物同样也在刻意躲避他人的视线。
佯装成狂欢人群中一员的索菲娅,一边游刃有余地躲过路人时不时热情的邀请或喝高了的醉鬼的搭讪,一边寻找着科兹洛夫的踪迹。同时,戴着的耳麦里,此刻已经站在老城建筑制高点的罗季昂也在俯瞰式搜寻这片城区,向她传递信息。
【索妮娅,前方三点钟方向,拐进那条巷子里,盯紧那个穿着条纹衫的男人,科兹洛夫行动还真是迅速,已经把第一层掩人耳目的外套换好了。】
听到耳麦里罗季昂的指示,索菲娅也迅速于人群中锁定了目标,不着痕迹地跟了上去。
而跟着,跟着……
她也被人跟踪了!
那个这段时间一直暗中跟踪她的人又出现了,偏偏是在这种紧要的关头……那个跟踪她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对她的习惯如此熟悉,仿佛连她的每一次脚步频率、每一次呼吸节奏都能精准预判,总是能够在她决定出手反杀时把控住最精准的时机撤退……到底是谁啊!
前方是她的任务目标,后方又是似乎随时都会于隐蔽中重创她的人,她究竟要……
【先去把那个跟踪你的人解决掉吧,看起来今天对方是对你锲而不舍了呢,无后顾之忧,才能果断行事,不是吗?正好趁着现在的混乱,一口气解决掉对方。】
耳麦里传来了罗季昂的声音,在她刚刚说出跟踪她的人又出现了后。紧接着,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罗季昂便再度开口,默契到随时随刻都能预判到她心中所想。
【不用担心,我现在所处的位置能够继续锁定科兹洛夫,你把身后尾随的老鼠彻底解决掉后,再去跟上科兹洛夫,我会帮你盯住他的。】
就像罗季昂对索菲娅是如此了解一般,索菲娅同样也对罗季昂抱有近乎毫无道理的信赖。
既然罗佳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没问题的。
而且,背后的跟踪者今日格外执着,似乎并不打算撤退了,是因为知道今日同样也是对她下手的最后机会了吗……那么,在此决胜负吧。
已将身后跟踪者引进巷道的索菲娅猛然间回身,以令人难以防御的速度将袖子里藏着的匕首刺向那个刚刚转过巷道拐角处的跟踪者的要害!
……
“应该已经结束了吧,索妮娅的出手向来是一击毙命的。”
站在教堂钟楼顶的罗季昂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望远镜,并没有如他所言那般盯住科兹洛夫的行踪,毕竟……在他的剧本里,此刻,科兹洛夫已经殒命在索妮娅的手中了,得到了其罪恶所应受的惩罚。
缓缓偏过头,罗季昂看向此刻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向来清冷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嘲讽:
“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不愧是东国的‘花园’组织精挑细选出的要员保镖呢,施密德先生。”
身后被唤作“施密德”的男人是典型的日耳曼人长相,此刻那双蓝色的眼眸瞪得浑圆,愤恨地注视着罗季昂,恨不得用眼神将其撕碎。
对于这明晃晃的愤怒与杀意,罗季昂却是全然不在乎。
他当然不在乎,毕竟这只是棋局上的一枚被他早早把控好的棋子罢了,由他操控至今。
人性总是存在弱点的,而具体到每个人身上弱点也会具象化,只要把控好那份弱点,便可将对方掌控,使对方成为编写好的剧本中的一角。
比起自身的异能力与武力值,这才是罗季昂最强大的力量,他总是能够轻易便观察到人的“丑陋”、利用起人的“软弱”,由此不必动用那些暴力的手段便可攻无不克。
就比如这位被他牢牢拿捏着的施密德先生。
施密德,东国秘密杀手组织“花园”的精英,被东国政府选出来保护早已背弃母国倒戈向东国的科兹洛夫的保镖,担任私人保镖以来,备受科兹洛夫信赖。施密德业务能力首屈一指,只是私行着实不敢恭维,地下黑赌场的资深赌徒一个,嗜赌如命并欠下了巨额债务。而为了填补在赌桌上的巨窟,借着自己特殊职业的信息优势,私下参与了多起军火走私交易。
这些事情一旦被揭发,施密德难逃审判,甚至其家人也将受到牵连。
而施密德本人,又是一个极度懦弱自私之人。
正因如此,当初来到德累斯顿没多久后,施密德便成为了罗季昂盯上的目标,被罗季昂选做“审判”科兹洛夫的突破口。
罗季昂所书写好的剧本,从一开始便定下了结局——科兹洛夫将被索菲娅在任务中误杀而死。
当然,这个结局尘埃落定后,他会处理好一切,最终将科兹洛夫在东国“意外死亡”的调查结果呈给KGB,且不会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过去这段日子,那个跟踪索菲娅的神秘人正是施密德,而施密德的跟踪则是他安排的,并且也是他指挥施密德如何进行跟踪,何时跟进、何时撤退都把控得正正好。毕竟,这世上能够对索菲娅的每一个举动都了解到这种地步、并且这般精准预判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这样,就可以为索菲娅植入一份潜意识——她被一个神秘人盯上了。
而这些,都是为今日这场结局盛宴的铺垫。
昨晚他以抽烟为由头外出,前去秘密会见的人也正是施密德,而昨晚,他向施密德下达的任务是——
【去告诉科兹洛夫,已经收到确切情报,明天在狂欢节的混乱中,KGB的人将对他下手,而你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过去三年的贴身保护、朝夕相处、从不出错,让科兹洛夫不会对施密德提出的对敌策略有任何质疑。
【请那位前来支援的荆棘公主在混乱中假扮作科兹洛夫,作为诱饵来误导将会单独行动的KGB特工,将那个特工引入你已布置好陷阱的巷道。】
而那位“荆棘公主”出现于此的情报,自然是来自施密德这位“花园”的同事。
【与此同时,科兹洛夫可从后方偷袭那位全神贯注在诱饵身上的KGB特工,为了不声势浩大惹人注意,在场的人越少越好,所以请科兹洛夫先生亲自单独做这件事。而你近日来通过观察实践已经熟悉了那位KGB特工的举止规律,知道要以怎样的方式跟踪而不会被发现。配合着陷阱,与荆棘公主前后包夹地将那位KGB特工干掉后,趁着城里埋伏着的其他KGB还没有注意到这突变的情况时,让荆棘公主立刻护送科兹洛夫出逃。】
当然,最后这一刻会变成索菲娅在他的引导下不再追逐荆棘公主这个“假诱饵”,转而将后方试图偷袭她的科兹洛夫一击毙命。
至于那条巷道里的陷阱什么的,当然没有啊。
“放心吧施密德先生,我说话算话,假的身份证件已经帮你造好了,附带的支票也够你逍遥一阵子了,你可以随时用新的身份在远离欧洲大陆的地方逍遥。只要你不再回来这里,你会一生平安无忧的,多美好,不是吗?”
罗季昂双手撑着护栏,俯瞰着下方这片充斥着欢声笑语的人潮,似乎想要最后再欣赏一下这座今日离开后,也许自己此生都不会再回来的城市。
“是吗……谢谢你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全呢,你这个好心的俄罗斯人。”
一字一句地说着这话时,施密德近乎是想要将每一个字符都咬牙碾碎。
“不必客气,这不也是你的选择吗,施密德先生,合作愉……”
……
“砰!”
“砰!”
第120章 Berlin (20)
120
“砰!”
冷兵器相碰撞, 撞击声泯没在巷道外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中,无人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然而撞击在一起的匕首和刺针就这么在撞击间同时断裂开来。
戴着羽毛面具的索菲娅和戴着蝴蝶面具的约尔?布莱尔都震惊地看着自己断裂的武器。
对于彼此而言,都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状况。
第一次遇到这般旗鼓相当的对手。
“杀掉这个俄罗斯女人!荆棘公主!”
此刻, 被约尔?布莱尔护卫在身后的科兹洛夫厉声下达着命令,他现在只想立刻解决掉这个企图索命他的KGB女人,然后趁着这个城里其他潜伏着的KGB以为计划已经得逞、还未察觉到他这边将计就计的应对之策时, 立刻让荆棘公主护送他出逃。
瞬息间风云突变,太多的信息顷刻间涌入大脑,而索菲娅没有时间将这些状况一一理清, 因为眼前对手凌厉的攻势已再度袭来,瞬间的疏忽便足以致命。
“请放心, 先生,所有威胁到这个国家的敌人我都会清洗掉!”
任务中的约尔?布莱尔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有着一种残忍与热血交织在一起的恐怖,如同一个来自冥界的使者。
一个进攻一个格挡,并试图转守为攻, 双方的攻击碰撞在一起时, 各自都感觉到骨头仿佛也要折断了一般,两个女人都少有的滋生出了危机感——眼前的敌人, 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战胜,也许真的会殒命在对方手中。
而比起一心一意只想干掉眼前强敌的约尔?布莱尔, 索菲娅的心绪更加凌乱。
过去这段日子,那个总是在背后跟踪自己的人就是“花园”组织的杀手荆棘公主吗……不, 实力相当的对手,只需要交手一次就足以了解对方的风格, 那种缜密至极的跟踪,绝对不会是荆棘公主。
或者说, 她一直都只直线性地想着那个跟踪她的人是谁,而忽视了另一个角度,或者说,是本能地略过了从那个角度思考……在这世上,能够对她如此了解,能够了解到精准预判出她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举动、甚至于每一次呼吸与心跳的人,还能有谁呢?
是啊,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呢?
这究竟……
而一旁的科兹洛夫看着这两个女人那破坏力可怖的互搏,尽管心头发紧,但此刻他更加为这样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的交手而心焦。不能再这样拖沓下去了,现在的他同样是在与时间竞速,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座城市。
终于,科兹洛夫发声,而说出的话语也仿佛在映射着索菲娅此刻心中的猜测——
“喂,小丫头,你一点都不担心你的那个搭档吗?很遗憾,你那个狡诈至极到把你也算计进去的搭档,这次可是失算了啊!”
……
“砰!”
教堂钟楼的顶端,开枪后的硝烟味道和血的腥锈味交融在一起,伴随着当事人因为不可置信而放空了的表情,构成了一幅诡异森冷的画卷。
当事人的不可思议,并不是针对自己中弹这件事,而是自己从不失误的预判被打破了……被眼前这个自私懦弱的、再平凡普通不过的男人打破了。
【众生皆有罪,但对有罪之人的惩罚,不应由愚者来执行】
他是这么告诉索妮娅的,而他也一直是这般信奉的。
那么,此刻,他被这样一个原本由他参透拿捏的愚蠢傀儡施予了惩罚,这算什么?
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罗季昂捂着鲜血汩汩流出的胸口,双眼中充斥着从未有过的震惊,震惊到了迷茫。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他一眼就看穿了施密德这个人,也一直在用其人性的丑陋将其操控,就像曾经如同站在上帝的位置一般拨动着众多目标人物的命运,于股掌之间翻弄。
到底,为什么……
“去死吧,你这个该死的俄罗斯人!”
施密德大喘着气,握着枪的双臂甚至在颤抖着,却还是决绝地继续朝着罗季昂又连开了几枪!
“没错,我自首了!我向我的同伴们坦白了一切,并且反将了你的计谋!现在你那个女搭档说不定已经被荆棘公主清理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蔑视我的,把我当作一条被你牵着链子的狗……是啊,我就是那么的愚蠢,那么的懦夫,我也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一旦抖出,就算是将功折罪也难以抵消……但我不能再背叛我的国家了!”
“我的家人就在这个国家啊,她们想要在这个国家和平快乐地生活着啊!而我都在做些什么……我所做的每一件背叛这个国家的事情,也都是在背叛、在伤害着她们啊!”
“若我已罪无可恕,那么此刻我所做的事情,也算是我最后的正确……别以为你能玩弄所有人啊,少自以为是了!”
施密德近乎嘶吼着说出这番话,仿佛是将自从被罗季昂这个魔鬼找上后所积压的所有负面能量通通都倾泻出来。
那么,究竟是什么将他已沦为棋子傀儡的命运打开了一道缺口呢……大概是那天,重逢远道而来的老同事“荆棘公主”约尔?布莱尔的那天,他问她为什么要继续做着“花园”杀手这份工作,她说……
【因为我要守护这个我弟弟生活的国家啊。】
说着这话时,无论是眼神还是笑容,都是那么的纯粹,纯粹又坚定。
是啊,没有那么多的权衡考量,就是因为那份纯粹的心愿。
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问清楚自己的心,就足够了。
……
费奥多尔依然是那副无人能看到的灵体形态,旁观着钟楼顶所发生的这一切。
他自然是早就知晓这个叫罗季昂的男人是怎么死的,过去他从来都是对此嗤之以鼻,执棋者没有被另一个高手绞杀,却是被一个平庸的兵卒棋子反杀,简直就是场笑话。只能说明,这个执棋者太弱了。
至于此刻,亲临现场目睹了这一幕……他也依旧这么认为。
嗯,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