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印着徽章的越野车，后面跟着好几家主流媒体的采访车，浩浩荡荡，声势惊人。


    张打铁的团队则开着一辆破旧的商务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他本人正举着手机，唾沫横飞地进行着户外直播。


    “家人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正义的铁拳！官方下扬了！”


    “我，张打铁，说到做到！今天，我将全程跟进，亲眼见证这家黑心工厂的覆灭！”


    他对着镜头，情绪激动地渲染着气氛。


    “我跟你们说，这会儿工厂里面肯定乱成一锅粥了！估计连夜就在转移证据，把那些垃圾零件、要爆炸的电池全都藏起来了！”


    “说不定，他们还准备了专门应付检查的‘特供产品’！哼，奸商的套路，我见得多了！”


    直播间里，弹幕滚滚，全是对他的吹捧。


    “铁哥牛逼！正道的光！”


    “哈哈哈，坐等黑心工厂被查封！”


    “程光这次死定了，敢搞这种事，活该！”


    车队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了近一个小时，就在即将抵达那个偏僻的代工厂时，头车突然一个急刹。


    “吱嘎——”


    接着整个车队也刹停，张打铁的车因为距离比较远，倒是不用刹停，缓缓减速下来便是。


    “怎么回事？”


    张打铁立刻让助理把车往前凑，将镜头对准了前方。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道路，以及工厂大门前那片巨大的空地上，竟然被堵得水泄不通！


    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


    数百名，甚至可能有上千名男女老少，骑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微光牌”电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整个工厂大门围了个严严实实。


    “难道是来找黑心程光要赔偿的？程光本人也不在这啊。”


    张打铁掏出望远镜，费力观察。


    这些人大多皮肤黝黑，衣着朴素，一看就是附近村镇的居民，有菜农、有果贩、有小镇上的小商贩。


    他们手中高举着一条条简陋但鲜红的手写横幅和锦旗。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却异常醒目。


    “微光电驴，我们山里人的致富好帮手！”


    “感谢程老板！好车真实惠，谁用谁说好！”


    “风雨无阻三个月，俺的电驴比家里的牛还耐用！”


    张打铁看到这阵仗，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抓住了更大的把柄，在直播间里讥讽地大笑起来。


    “我勒个去！家人们，看到了吧？程光的反应够快啊！这么快就把水军请来了？”


    他把镜头拉近，对准那些朴实的脸庞和手写的锦旗。


    “瞧瞧这演技，也太浮夸了！还有这锦旗，红布都掉色了，一看就是昨晚连夜赶工出来的！程光是下了血本了啊，请这么多人得花多少钱？看来梨子手机和光辉电瓶车没少捞啊！”


    直播间的粉丝们也纷纷附和。


    “笑死，这群演也太不专业了，表情好僵硬。”


    “程光这是狗急跳墙了？还想用这种盘外招？”


    “这些村民但凡早看打铁哥的直播，就不会被程光忽悠了！”


    “铁哥别怕，我们支持你！揭穿他们！”


    张打铁看热闹越来越大，于是让助理往前一些，好歹不用继续用望远镜费力看了。


    就在张打铁得意洋洋，准备继续嘲讽时，一个骑着微光电驴的老农，直接挤开了人群，冲到了最前排的执法车面前。


    他的那辆电驴，车架部分已经因为山区的潮湿和长期使用，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铁锈，车筐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老农“啪”的一声拍在车把上，嗓门洪亮，中气十足。


    “同志们好！你们是市监局的吧？俺们既不是来闹事的，更不是来为难市里的同志们的！俺们是听说有人要冤枉程老板，要查封这个厂子！想来问个底细！”


    老农这健硕的身骨，保不齐年轻的时候也是位龙国战士。


    市里来的干部都混迹各层多年，一看这位老农的谈吐，就知道老农大概率是位退伍许多年的老兵。


    也知道有这位老农在，村民大概都是商量着反映情况的，也都赶紧整肃情绪下了车。


    “这车！俺闺女就是用它运山货下山卖的！三个多月了，天天爬我们村那几十里的大坡，下大雨电池都没出过一点儿问题！好用得很！”


    老农说着，狠狠地瞪了一眼正在直播的张打铁的方向。


    “他一个油头粉面的主播懂个锤子！他知道啥叫便宜又耐用的好东西？”


    话音未落，另一个黝黑精瘦的汉子也挤了过来，他那辆电驴后面加装了一个大铁架，显然是用来载货的。


    他二话不说，直接掀开了自己的座椅，露出了里面那块灰扑扑的电池组。


    “都看清楚了！这就是程老板的电池！虽然外壳看着不咋地，但比我以前那个死沉死沉的铅酸电池，轻了一半不止！”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声道：“我叫李振三，就在镇上跑摩的拉货！我天天驮着两三百斤的货，爬咱们这儿最高的望天坡，眼睛都不眨一下！以前的电驴，半路就得歇菜！就这个，行！”


    这一下，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更多的使用者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声音此起彼伏。


    “是啊！我家的车，充满电，拉着我婆娘，轻松跑八十多公里！”


    “充电快得很！中午回家吃顿饭的功夫，电就充满了！”


    “我上次拉了两袋水泥，三百多斤，照样跑得飞快！这劲儿，绝了！”


    “前几天下了大暴雨，路都淹了，我骑着它趟水回家，啥事没有！你们谁见过199块钱的车能这么折腾的？”


    现扬瞬间变成了一扬“微光牌”电驴的产品夸夸大会，谈话间不乏一些粗鄙之语，但市里来的干部大多一笑了之。


    单凭这些谈吐，就知道不是谁雇佣的，而是真正的村民，话里话外都充满了真实的生活气息。


    张打铁直播间的弹幕，此刻彻底撕裂了。


    “我靠！这些托儿是程光花多少钱请的？演得也太真了吧！”


    “太假了太假了！肯定是提前背好的台词！”


    “楼上的，你眼瞎吗？你看看他们车上的泥，身上的土，这像是演的？”


    “听起来不像假的啊，他们说的都是自己的用法，很具体……”


    “有一说一，199块钱，如果真像他们说的这么耐用，那还要啥自行车？我踏马买爆！”


    “这下可真的是‘要啥自行车了’……”


    “铁哥，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翻车了？不会吧不会吧？铁哥要翻车了？”


    市监局的带队为首干部看了一眼仍在喋喋不休直播的张打铁，对这份举报的真实性，开始留了个心眼。


    为首干部作为浮沉宦海多年的人精，虽然一眼看出这人的轻浮势利，但是作为流程还是要走的。


    现在看这架势，他内心的判断更加确定。


    但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乡亲们，请安静！我们是市监局的执法人员，接到举报，按流程对工厂进行检查！”


    “我们保证，整个过程公开透明，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自发前来的用户们互相对视一眼，那个领头的老农高声喊道。


    “好！乡亲们！给市里的同志们让开路！”


    “也抱不住了市里同志们！我们也搁这儿亲眼看着！免得被这刷杂戏的乱说话出去！”


    被指到的张打铁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接着他就被村民拦了下来。


    市里的年轻干部带着歉意向村民道了歉，表示张打铁实际上是举报人，所以按照流程得让举报人跟着他们一起进入，并向村民们保证，一定不会冤枉好人。


    村民们这才松开张打铁。


    市监局的为首干部向村民们挥了挥手，又抱了抱拳，村民们也纷纷回礼致意。


    一行人穿过自发让开一条道的人群，走向工厂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