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船舱，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巴布尔木然坐着，那杯下了毒的酒泼在他脸上，酒液腐蚀着皮肤发出嘶嘶的轻响，他却浑然不觉。


    一股寒气从他尾椎骨笔直地蹿上后脑，仿佛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死死盯着对面那个年轻人。


    那人还在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嘴，神态优雅得像个贵族，可在他眼里却分明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怎么晓得酒里有鬼？


    他为什么敢喝？


    他又怎么把毒逼出来的？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可这些念头转瞬即逝。


    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输了。


    这场无声的牌局，他被人掀了桌子，输了个精光。


    “你……究竟是哪个？”


    巴布尔的嗓子变得又干又哑。


    “我？”


    谢珩扔下餐巾，起身，不紧不慢地朝他走过来。


    脚步声很轻，可每一下，都像是战鼓擂在巴布尔的心口。


    “我不是自我介绍过了？”


    “谢尔扎提。”


    “一个来自东方的白狼。”


    他停在巴布尔面前，垂眼俯视着他。


    “不过，我们中原人，有另一个叫法。”


    他弯下腰，贴近巴布尔的耳朵，吐出的每个字，都是字正腔圆的大虞官话，气流温热，内容却冰冷刺骨。


    “他们叫我，冠军侯，谢珩。”


    轰！


    这几个字仿佛一道旱天雷，在巴布尔的颅内炸开，把他整个人都劈蒙了！


    谢……谢珩？！


    雁门关外坑杀数万北狄盟友，让整片草原听到名字就小儿止啼的那个大虞屠夫？那个战神？


    他……他怎么可能在这儿？！


    他不该在建康城里当他的侯爷，享受金山银山吗？！


    巴布尔的眼球暴突，几乎要从眼眶里滚出来。


    他喉头滚动，想扯着嗓子喊人。


    下一瞬。


    一柄匕首已经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喉咙。


    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激灵。


    “元帅大人，稍安勿躁。”


    谢珩的声音还是那么平稳，甚至带了点笑意。


    “你尽管叫，我跟你打赌，你的人冲进来之前，我的刀子，肯定先捅穿你的脖子。”


    巴布尔的身体彻底僵住。


    他能清晰地辨认出，那锋利的刃口已经切开了他的表皮，渗出了血珠。


    只要对方指尖再轻轻一压，他这位威震四海的“海龙”元帅，就得去喂他们大月氏的海神了。


    “你……要干什么？”


    巴布尔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不干什么。”


    谢珩笑了，用匕首的侧面，在他粗糙的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


    “跟元帅大人，借几样东西用用。”


    “什么……东西？”


    “你的舰队，你的航海图，你的信号密码。”


    “哦对了，还有，”他顿了顿，“你的命。”


    巴布尔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


    完了，今天栽了。


    他正准备引颈就戮。


    “轰隆！”


    一声爆响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脆响和短促的惨叫！


    外面打起来了！


    巴布尔死灰般的眼睛里，瞬间爆出一点星火！


    是乌勒盖！是他的亲卫！


    他们发现不对劲，杀进来了！


    只要拖住，只要能拖延片刻……


    他这个念头还没转完。


    “砰！”


    坚固的舱门被从外面一脚踹飞！


    乌勒盖那棕熊一样壮硕的身影踉跄着出现在门口。


    可他脸上没有巴布尔预想的焦急和悍勇。


    只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恐惧。


    因为，几个煞神般的大虞士兵站在他身后，刀尖上正往下滴着血。


    他们的脚下，躺着两具金甲卫兵的尸体，眼睛还圆睁着。


    更让巴布尔如坠冰窟的是。


    那个一直被他们当成俘虏“舌头”的自己人，那个倒霉蛋副官，此刻正用一把刀，死死抵着乌勒盖的后心。


    “不好意思了，乌勒盖大人。”


    副官的脸上泛着一种病态的潮红。


    “俗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嘛。”


    “我寻思着，跟着这位侯爷混，比跟着你们有奔头。”


    乌勒盖的嘴张成了个黑洞，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想不通。


    怎么会这样？


    这几个人什么时候动的手？


    外面的卫兵都是聋子瞎子吗？怎么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他当然不会明白。


    神策军的拿手好戏，就是暗杀和突袭。


    在狭窄的船舱里，他们鬼魅般的身法和一击毙命的刀术，是所有人的噩梦。


    谢珩踏进这扇门的同时。


    外面的游戏就已经开始了。


    乌勒盖还没咂摸出味儿来，他手底下的人，就都成了甲板上的尸体。


    “现在，元帅大人。”


    谢珩收回匕首，踱步回到主位，悠哉地坐下。


    他甚至给自己又倒了杯酒，这次是没毒的。


    “咱们，能接着聊了吗？”


    巴布尔看着门口那副景象，眼里的那点星火，“噗”地一声，灭了。


    他再没有任何翻盘的指望。


    整个人像是被戳破的气囊，瞬间瘪了下去，瘫在椅子里。


    “你赢了。”


    他闭上眼，声音里满是疲惫和不甘。


    “要杀要剐，你动手吧。”


    “杀你？”


    谢珩摇了摇手指。


    “不不不。”


    “我说了，我只是借东西。你嘛，从今天起，依旧是你们大月氏最伟大的海龙元帅。”


    “只不过，”谢珩的笑容变大了，那笑意却不及眼底，看得巴布尔后背发毛，“你的老板，换人了。”


    “从今往后，你听我的。”


    巴布尔猛地睁开眼，耳朵嗡嗡作响。


    不杀他？


    还让他当元帅？


    这个魔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个骇人的念头电光火石般击中了他。


    “你……你想吞了我的舰队？！”


    “恭喜你，答对了。”


    谢珩打了个响指。


    “你……你做梦！”


    巴布尔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嘶吼起来。


    “我的兵，我的舰队，只效忠伟大的月氏王！他们绝不会听一个大虞人的号令！”


    “是吗？”


    谢珩全不在意地笑了。


    “那可说不准。”


    他站起来，走到巴布尔跟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元帅大人。”


    “带我去你的指挥台转转。”


    “我正好，也想跟你那些忠心耿耿的士兵们，打个招呼。”


    “顺便，让他们拜拜码头，认识一下新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