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勒盖盯着他，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紧绷的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


    “元帅的命令，就是军法。”


    “他只见你一个，你就只能一个人进去，这是规矩。”


    “我明白。”


    谢珩点头。


    他转过身，面向自己那几个手下，换上了大月氏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就在这里等我。”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乱动。”


    “是！”


    几个神策军精锐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捏得骨节发白，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这是命令。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


    哪怕，这意味着要亲眼看着自己的主帅，走进一个明知必死的陷阱。


    “很好。”


    乌勒盖满意地扯了扯嘴角。


    他朝门口那两个全身覆盖着金色甲胄的卫兵递了个眼色。


    卫兵一言不发，合力拉开沉重的舱门。


    “嘎吱！”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烈酒、香料和咸腥海风的气味，从门缝里扑面而来。


    谢珩面不改色，迈步走了进去。


    舱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一扇门，两个世界。


    门外，是剑拔弩张，杀机四伏。


    门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宽敞的房间里铺着精美繁复的波斯地毯，墙壁上挂满了狰狞的猛兽头颅和各式各样的兵器。


    房间正中，一张巨大的木桌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酒食。


    主位上，一个身穿华丽丝绸长袍的中年男人，正端着一只镶满宝石的金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那人头发和胡须都修剪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贵气，与其说是铁血元帅，不如说是个富可敌国的商人。


    这，就是大月氏海军的最高统帅，“海龙”巴布尔。


    “你，就是谢尔扎提？”


    巴布尔开口，声音温和得叫人意外，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谢珩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这个男人，比他预想中要难对付一万倍。


    这种滴水不漏的城府，远比那个头脑简单的乌勒盖可怕。


    “是的，元帅大人。”


    谢珩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军礼，不卑不亢。


    “坐。”


    巴布尔抬手，指了指他对面的空位。


    “别拘束，年轻人。”


    “我听乌勒盖说了，你在风暴里的表现很不错，我们大月氏人，最欣赏的就是勇士。”


    谢珩依言坐下，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这只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先礼后兵？还是想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套自己的话？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谢珩的回答滴水不漏。


    “巴赫拉姆将军的不幸，是整个舰队的损失，我们所有人都悲痛万分。”


    “悲痛？”


    巴布尔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我怎么听到的版本，不太一样呢？听说，巴赫拉姆的死，和风暴没什么关系啊？”


    来了！


    谢珩的心脏猛地一抽。


    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他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愤怒。


    “元帅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是谁在您面前嚼舌根，诋毁我们这些浴血奋战的幸存者？！”


    “我们所有人都亲眼看见，巴赫拉姆将军的旗舰，被一道山一样的巨浪活生生拍成了两截！这难道还有假吗？！”


    他的表演无懈可击，那份发自肺腑的“委屈”和“冤枉”，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为之一窒。


    巴布尔眯起眼，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他审视着谢珩，想从对方的脸上挖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他失望了。


    谢珩的表情坦荡无比，充满了被冤枉的怒火。


    “是吗？”


    巴布尔收回了探究的视线，重新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


    “或许吧，可能是我听错了。”


    他话锋一转，毫无征兆。


    “不过，我对你提到的，那支袭击了你们的神秘东方舰队，倒是很感兴趣。”


    “他们，真的只有一艘船？”


    “是的，元帅大人。”


    谢珩毫不迟疑。


    “但那艘船，太大了，大到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认知。”


    “它的速度快得离谱，就像海上的幽灵。”


    “最可怕的是它的武器。”


    谢珩的脸上适时地显露出一种回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恐惧。


    “那东西的船舷两侧，全是密密麻麻的炮口，能同时喷出火球。”


    “我们……我们引以为傲的征服者号，在它面前，就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只是一轮齐射，就……就没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飞快地瞥着巴布尔的反应。


    他要做的，就是将“定远号”塑造成一个强大到近乎神话的海上巨兽，要让恐惧的种子，在这些大月氏人的心底生根发芽。


    果然，巴布尔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凝重起来。


    他固然不会全信，但巴赫拉姆舰队全军覆没是铁一般的事实。


    如果东方真的存在这样一艘无敌战舰，那这次远征，就必须重新评估了。


    “来，喝酒。”


    巴布尔忽然举起酒杯，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


    “为了勇敢的年轻人，干杯。”


    谢珩也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他清楚，这杯酒，绝对有问题。


    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鸿门宴。


    酒里，八成有毒。


    他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片刻之后，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


    巴布尔抚掌大笑。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然而，就在他笑意最浓的那一刻。


    他看见，对面那个年轻人，嘴角也向上咧开，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紧接着，那个年轻人张开了嘴。


    “噗！”


    刚刚喝下去的酒一滴不剩，化作一片酒雾，尽数喷在了巴布尔的脸上。


    巴布尔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脸上的血色，也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骇然地看到，那些溅落在木桌上的酒液，正“滋滋”地冒着白烟，坚硬的桌面被腐蚀出一个个狰狞可怖的小坑。


    “元帅大人。”


    谢珩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这酒味道不错。”


    “就是后劲好像有点大啊。”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