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说话？被我说中了？没话反驳？”


    三夭盯着霍晓天的眼，他错开眼，是心虚的模样。三夭便知他们果然瞒着秘密，还是一件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


    “掌门一开始绝不是这副模样。”梅年开口辩解。


    但禁不住亲弟弟拆台：“但他现在就是一只妖怪。一只没有人性的妖怪。”


    “他做了什么坏事，居然遭此报应。”三夭对修士没有好脸色，更没有好语气。别说他变成的妖怪长那么丑，还差点伤到她！


    “掌门只是修炼出了岔子……”


    “梅年！”少主突然喝止道，“和妖怪多说什么废话！”


    他从地上爬起来，眼角还留有一丝红晕，却已有了一宗少主的说一不二：“掌门如今失控，完全变成了妖族的模样，不可能再唤醒他的神智。更何况他还闯进这种地方……只有先把他收入虚像镜。三夭，把镜拿来。”


    三夭抓着镜子，正抉择间，石门竟在另外一边的撞击之下摇摇欲坠。


    “门坚持不多久，快点，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三夭眼珠一转，“好吧，这种危险我犯不着冒。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依依不舍地把镜子丢回给他，自己又往远方掠去，避免殃及池鱼。


    刚找着一处地方藏好，那边石门便破了。


    闯出一只瘸脚蜘蛛，八脚的怪物就算少了条腿，也比人移动得快。更别说蜘蛛还是一派掌门，人界最强临门一步便夭飞升的人界最强修士。一条毛腿横扫过去便要人命。


    不过几个呼吸间，那方恶霸三人已经遍体鳞伤，几乎是被怪物追着打，毫无还手之力，至于霍晓天拼力让镜子罩着巨蜘蛛，蜘蛛却像知道那镜的诡异，闪出了残影，竟怎么也找不到它的一个角落。


    霍晓天一咬牙，趁着梅兄弟拖住怪物之时，他一把将宝镜甩到三夭面前，留下一句：“声东击西。”


    便已经乘上玄鸟，拿出自己的全副武装，长弓拉满，剑端便凝聚了他的本命火灵，朝蜘蛛怪破空而去。


    无烬火带着灼热的温度，将周围时间停止的森林也给点着，瞬间烧得很旺。蜘蛛怪似很害怕这火，四处躲避，有火的地方都不敢落脚，七条腿跑出了花。霍晓天无差别射击，竟连梅兄弟的安危都不顾了，四面八方点起的火呈包围之势，将三夭连同蜘蛛怪一起包围在其中。


    四面熊熊大火，让三夭觉察出一种恐惧的熟悉感。


    怀中的小黑已经缩成一团，颤抖不止，无尽的烈火让她想起族群覆灭的那日。


    连蜘蛛都被逼无路，腿毛沾上火后怎么都扑不掉，被烧得噼里啪啦，更是暴躁，攻击更加凶猛。重新落入手中的虚像镜反而成了她的保命法器，只要把镜子往跟前一亮，蜘蛛妖就不敢靠近她。


    可这么拖着不是办法。


    霍晓天见势飞了下来，一边吸引蜘蛛注意，一边朝三夭道：“快。”


    的手中的虚像镜一轻，竟被他解开了入口，此刻三夭只要想，就能从镜子里轻易逃出去。


    可她没有这么做。


    若是她跑了，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小黑，都没法活下去。


    梅童梅年已重伤无力支撑，退到她身后休养。现在能制服这只怪兽的，只有她和霍晓天。


    三夭把小黑放到他们身后，终究行动起来。


    霍晓天引敌，她便负责做那个收妖之人。火光肆意，偶尔刮过皮肤留下一片火辣的难受。不愧是天下第一修士变的妖怪，竟比九条命的猫还要难缠，肢体被烧得破烂不堪，它躲避危险的速度却不减。


    二人已经精疲力尽，蜘蛛怪还蹦跶得十分有劲儿。


    三夭认为这场捕捉任务中，最苦的是霍晓天，最安全的是自己。只要抓稳虚像镜，她便是安全的。


    却在这么一个疏忽大意间，也许是他们太累了，在蜘蛛怪闪到三夭身后的那一刻，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它虽没有了人的意识，却有动物的直觉，最危险的不是那个会烧火的鸟少年，而是那个拿着镜子的女孩。


    而此前和他们玩躲猫猫，竟只是在降低他们的警惕。一旦松懈下来，蜘蛛怪便一击而上，直取性命，夺走那个唯一可能威胁他的法器。


    待三夭再转身躲避，已经躲不开迅疾如风的蜘蛛怪，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自己魂飞魄散的未来。可不到最后不能放弃。


    既然必死无疑，她的死就是拖住对方的最好时机，虚像镜必须比他杀自己要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一线生机在绝对速度面前不堪一击，三夭还没来得及转身，一条毛腿已经触上了她的后背。


    死亡的恐惧在那一瞬间爬上了她的灵体。


    只那么一错眼。


    却消失了。


    三夭不明所以，却抓住这个机会以极快的速度亮出虚像镜，照出金光的那一刻，三夭才看清眼前一幕。


    蜘蛛怪被一团黑雾缠绕着，无力挣扎，金光又在另外一边将他拼命往里面吸。蜘蛛怪拼尽最后一力挣扎，桎梏她的黑影像风吹一样散了，只剩下小小一层浊雾，蜘蛛怪便彻底消失在原地。


    那雾已是残魂碎片，没有进入虚像镜的资格，便被遗落在外，顺着蜘蛛怪被吸走的方向，扑过恍然怔神的三夭，彻底消散于空气间。


    三夭顿在原地。


    连最好的逃跑机会都错过了。


    她只抓住了一缕残风。


    她看到了记忆中模模糊糊的影子，随着这一缕风吹散了遮掩的迷雾，露出一张清秀腼腆的脸。


    瘦瘦小小的身子，无论是梦兽还是化作人形，都一副天生不足，命不久矣的模样，可那样娇弱，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却有一张爱笑的脸。


    “姐姐，吱吱终于终于等到你了……吱吱等了好久，等到这场时光暂停带走了祖宗，带走了阿爹阿娘，带走了哥哥姐姐们，只剩下了吱吱。”


    连声音都轻的仿若下一刻就要散去。


    “吱吱一直是最弱的小妖怪，弱到不能出家门，不能离开那道裂缝，天天要同族灌输灵力才能活到现在……”


    她看到了瘦弱的吱吱出生来，便一直呆在那间房里，偶尔踏出一步，时间长了，便要胸闷气短。


    世界在她眼中便如那昏暗的地洞一般暗淡无光。直到一个小小的声音进来，在她耳边说：“阿吱，姐姐带你出去玩！”


    阿吱却成熟地摇了摇头：“我不能给大家添麻烦。”


    “阿吱才不是麻烦。况且，这次不一样。”阿泠亮出怀中一物，“我偷偷拿了祖宗的铃铛，有了它，你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呼吸了，就算遇到危险也能求救，就一会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一天，吱吱被姐姐拉着第一次出了洞府，那一天，吱吱拥有了除昏暗洞府外的一切新生事物，长在土里的鲜花，裹挟着清晨湿润的微风，带着泥土和清新的气息，以及照耀在身上暖融融的太阳。


    那一天，成了她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天。


    后来他们顺利回洞府，阿吱却还是重病数日。可用这些重病换得片刻自由，阿吱是愿意的。星泠也从一众兄弟姐妹中，成了阿吱最在意的姐姐。只要阿泠出现，昏暗的世界便带了那一天的颜色。


    “那天以后，姐姐再带我出去玩，我都不答应了，因为我看到姐姐被祖宗责罚一个月不能吃烧鸡，每次祖宗抓鸡回来，姐姐只能蹲在旁边流口水——那可是姐姐最爱的烧鸡啊，代价可重了。”


    吱吱的笑容更加灿烂，“所以我说，阿泠，吱吱不想再生病了，如果阿泠真想让我开心，那就给我带一些外边的东西吧，只要我看见了，就当我也去过。”


    自那以后，阿泠每次出府，都要摘一朵好看的花，或带一枚从未见过的叶子，或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果实，都会被吱吱收藏的好好的。可阿泠还觉得不够，怕吱吱寂寞，竟违背祖宗的命令跑出了这片林子，去凡间带了好多画本，学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回来给吱吱解闷。


    “所以吱吱房间里多了好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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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有趣的东西，就算不出门，吱吱也不会寂寞。”


    吱吱又笑了，“姐姐，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知道姐姐还没有想起来过去的一切。姐姐不再是阿泠，却还是吱吱的姐姐。可终有一日回忆起来时，我想姐姐不要责怪自己。”


    一双极清极透亮的眼里，倒映了她的姐姐，那是星泠的模样，也是三夭的模样。


    “那种痛苦，姐姐走后，我经历过，一遍又一遍想，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要离我而去，为什么最弱的我，竟然最后才被吞噬，活到现在还不死……如果我不生病就好了，那阿泠就不会冒着风险跑出去给我寻药，寻那条能治百病的藤，那阿泠就不会遇到那个恶人，就不会受时间轮回之苦，竟到了丹裂身亡的地步。这些年我独自一人，一遍又一遍责怪自己，可我不能放弃，我得等姐姐回来。”


    “可当我再见到你时，却发现，那些挣扎的痛苦算不得什么，我最想要的，还是再看看你，待在姐姐身边，多听一听姐姐的声音，带姐姐看看从我们一起画的画，一起吹的笛，一起晒的花……若能认出吱吱更好啦。可惜姐姐没有收到祖宗留给你的铃铛。那是我们所有人最后给你的话，也有祖宗给你的嘱托。可是没有关系，姐姐，吱吱会转托给你——”


    吱吱张嘴笑了，笑容暖如冬阳。


    “阿泠，我们从未责怪过你，你也不要因为已经发生的事过度责怪自己。世上的遗憾太多了，既然已经发生，何不接受现实，专注当下和眼前，看到好的一幕，才会快乐啊。”


    “吱吱希望姐姐永远开心快乐……”


    细细弱弱的声音，却带着支撑到现在的力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终于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属于吱吱的一切彻底消失，可三夭心中的吱吱却逐渐丰满起来。


    关于梦兽的记忆，似乎凭空出现，又像是本该拥有，却意外丢失了数年。吱吱、星泠、老祖宗、阿爹阿娘、还有许许多多叫得出名字的梦兽，都是从前真真实实参与过她生命的妖怪，是她的家人，不再是旁人口中的故事，而是和百藤哥哥姐姐一样的家人。


    可是，一旦从故事变成真实，而且是一辈子的真实，失而复得，却又一瞬间失去，乍喜乍悲，就算有吱吱的祝愿，三夭还是控制不住剧烈动荡的情绪，无数欢乐和痛苦一齐涌上心头，叫她心生妄念，想要留下这刚刚寻回的美好。


    于是，这片天地感应了她。


    在三夭身边，一种力量从四周流入她的体内，霍晓天脸色逐渐不妙：“她在吸收这个空间的星碎。”


    “为什么会这样？她并不是这里的人，不对，”霍晓天喃喃：“当年逃脱的梦兽本身也能使用星星之力，才会造成此间时空停滞。她知道梦兽洞府的逃生密道，难道，她就是当年那只梦兽？”


    四周的空气似在流动，霍晓天一凌。不对，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幻境要破了！


    他抓起奄奄一息的梅童和梅年，就要往镜里退出去。此时此刻，镜却毫无反应，关键时刻掉链子，明明他没有锁上通道——怪事！


    再抬眼时，周围景象已经变了。


    霍晓天这才意识到，不是他进不去，而是被拉入了那藤妖的幻境里。


    周围的空气已经流动起来。霍晓天分不清到底是幻境中的空气还是现实的空气，若现实流动到这种程度，他们就该魂飞魄散了。


    他心下一横，直接向那个名叫“阿泠”的梦兽出击。


    只要令幻境主人彻底失去意识，幻境是否能不攻自破？但试一试便知道结果。反正结局不会再坏了。


    可他的攻击连他身前半丈都没有突破，甚至碰到一片“屏障”反弹回来，伤及自身。


    受伤的是魂体，霍晓天暗骂一声，他和周围两个昏迷过去的死鬼，一起被困在这四方角落了。


    那藤妖看起来没心没肺，没想到在这幻境里竟有这么强的自保意识。


    金贵少主只好按下性子，观摩起幻境中的关键人物——


    小梦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