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雪往往很大，展目四望，各处都是厚厚的“白被子”堆着，看着软绵，实则酷寒。


    这次来边境的，大部分是天机阁暗水门下的术士，苏莫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热情，也不嫌天寒地冻，竟愿借着雪势施展水系的探查术，把平平无奇的山地荒野铺个遍。


    虽说要拿出诚意，可这也太积极了。没得白耗精力陪着他们闲走。


    因感无聊，苏莫随身揣了一把黍子，走一段撒一点，看看能不能吸引到几只冬日里难找食儿的山雀。


    正百无聊赖、烦扰难捱之际，苏莫忽地察觉后脑传来一阵剧痛，连带着肚子也挨一猛击灼烈得烧，疼到连嵌入厚雪中的腿都难拔，她以为是遭了法术暗伏，径自镇定弓身警戒，环顾四周，却无事发生，低头看了眼右手上带的金链，果见其颤动发光。


    摇头咋舌“哎呀”一声。


    数日前，她接到了铁匠给白虎新打的光明铠，同时也收到了白虎的辞呈。说的大概是什么年节想休假，身体不适要静养，担子太重担不了云云。另外阿翠做饭实在美味，希望休养的时候也能吃到，如果实在难安排，他愿意勉为其难在丹橘府讨份下等杂役的职分云云。


    苏莫看信后哭笑不得，心想这白虎在边境时能吃癞碗、睡死人床，饿急了树皮照啃、观音土照吞，如今几个月不见怎么变得这么会享受了？一时想不到更好的照看星时的人选，又觉得“放虎归山”、明珠暗投实在可惜，遂自己带上了木盒里藏的金色手链，也没有给白虎回复。


    今见手链异动，感受着身上传来的疼痛，便知是星时又惹事了，当即划破手指用法术放了只血鸽子去问白虎，再一抬头才发现身边的术士早以自己为中心向四周跳开，脸上俱是惊骇又防备的神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剑拔弩张。


    原来她因腹上挨的一掌甚疼，莫名激出一股带着杀气的怒意来，连带着巨灵力都顺着手臂往外冒绿电光。


    以为是误会，苏莫赶忙平复心情，回想些开心的事，敛了法力，试图露出一点放松的表情。


    可这些术士仍然紧张到如同绷弦一般。


    苏莫见状，一时错愕到苦笑心寒，立直身子作罢工状，对着在前领路因感应到巨灵力而吓得僵直的术士首领吆喝道：“陆、大、统领，雪大路难行，也让兄弟们好好歇歇再走！”


    “您们这回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要不先和晚生好好谈谈？”


    王城附近的丹橘府，此时的天空中也飘下了几丝薄雪，星时睡在熏炉旁的暖炕上，身上盖着厚实的毛毯，被庭院里小豆子兴奋的跑动欢笑声吵醒。


    睁眼便看见白虎正一脸铁青地坐在炕边盯着他，小火也安静守在身旁。


    因白虎的目光让人看得心里发毛，星时就挤出一丝甜笑想要蒙混过关，哪知白虎更是气得后槽牙咯吱作响，


    “颜先生说，如果球杆砍得再偏一寸，你就会当场归西……”


    “现在……不是……没事嘛？”星时用手摸了摸头，实在不怎么疼，但确实缠了厚厚一圈细布。面上笑得轻松，心中却忐忑。


    “给你后脑勺剃了……这么大的一片毛儿，缝了七八针！”白虎气得补充，用手比划了个海碗口，“你那心肝好朋友一掌打得也是够意思！要不是你会点法术自愈力强，肠子都能给你烧断了！这些天你就不要想着能吃好吃的了！”


    “……这样，”星时听罢撑起身来，因起得急头晕肚疼缓了缓，又望望白虎再看看小火，“那……那个穆云湛怎么样了？”


    小火刚想开口就被白虎一把拦住，只听白虎急语正色道：“你能先关心关心我吗？你知道如果你今天挂了，我在军中会如何吗？”


    白虎想到自己今日在茶馆里悠闲喝茶时接到的血鸽子信，只是平常短短的一句问询“星时怎么了”，吓得他差点没把桌子都掀了，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他当即直奔选德苑，虽和要给他报信的小火、阿木错过，却及时撞上了要带星时去最近医馆的穆云湛，慌乱之中，他虽发觉这穆云湛与小火有几分相像，但也没顾得上细瞧探究，只问了如何伤的，又暗自庆幸人没被抱走，急驰快马带星时去了神医山，给苏莫回信说明了前因后果，是打球误伤云云。


    “会……会如何？”星时艰难眨眼，犹豫问道。


    “我会被寻将军斩首。”白虎黑脸道。


    “苏莫她不会的……”星时讪笑，因白虎一脸认真，他无法分辨其是否在唬人，声音却更虚了，“她……她不会吧？”


    “会，”白虎面无表情显得冷酷，“所以我劝你下次作死，最后选在我和江南都在的时候，这样我也好有个垫背的。”


    “……”星时不语，喉头一动。


    “打马球最初是为了训练士兵，真的很容易死。”白虎又补充，“禁军董越将军曾在马球赛中被打伤一只眼，陇南节度使罗璟的儿子罗镐因为撞马当场死亡，扶桑国第三代国主敬启酷爱马球，最后也是被其赏识的马球手在场上误杀，年仅二十岁。”


    星时听完面露难堪，低头撇嘴说不出话。


    白虎看他难受，语气稍微轻了一些，“我并不想限制你的自由。可别人不知道你有多重要，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星时明白白虎意有所指，在球场时他见几人围攻穆云湛，一时急火攻心像开了本能一样就冲过去了，什么都没想，如今才反应过来利害关系，摸摸自己的头，也是冒了一身冷汗，磕巴眨眼道：“现在……现在无事就好。以……以后会小心。”


    白虎又皱眉，继续吓鱼，“而且，如果你真出事，寻将军也会受牵连。”


    星时闻言双目又瞪大，颤抖望向白虎，确实，他记得国主说过，如果自己有闪失，苏莫的脑袋也要不保。当然这可能只是国主一时的威吓之语，不能当真，那日听来只觉不屑一顾，可如今却能怕得发抖。


    “我……我错了……”


    闪失会摘脑袋，那……那如果自己不告而别，失踪的话，她又会怎样？


    “以后……以后都听你的……”


    白虎听星时如此说，又见其浑身抖得停不下来，心中稍稍满意，握了握他的小臂道：“好了，你也不用怕，我知道你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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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本领，只要以后不要那么任性就好了。我和江南总不会害你。”


    “嗯……那……”星时犹豫又问，“穆云湛后来如何了？”


    “哈，”白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撇嘴赌气道，“人家好着呢。找了块破布缠了你的头，把你撇到场边，和他的那群朋友又尽情打了好几场，赢了无数好马、玉佩、金银蹀躞。”


    “……诶？”星时疑惑。


    “没有！没有！”一直沉默的小火急着辩解，“穆云湛是抱了你就去找大夫！路上撞上了白虎，他一直跟到神医山，又跟到丹橘府，还遣仆从回府里取上好的止血药，只是江南不睬他，就把人打回去了。”


    “哎！江南可没动手，你这‘小毛鬼’少添油加醋！”白虎又纠正小火，“不过是‘打发’一下罢了。”


    星时听出那些人后来没有再找穆云湛麻烦，心中便放松，至于小火和白虎又继续争执好多细节，他也觉头晕听不进去，径自躺下睡了。


    不想当晚就有了噩梦。


    他梦见自己从峡湾逃跑，越游向深处海水越浑，慢慢变成血红色一般，他猛烈呛咳，心中恐惧异常，猛得向海面游，腿上却又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游不到。


    慢慢失去了气息，在赤红的海中漂浮。


    他听见父亲说，“因为你意气用事，狭海城才会被海怪屠戮，这些就是你同族的血。”


    不是的……


    他惶恐摇头，又看见小火的身影，听见其低声抽泣：“星时，我早就和你说过你现在的身体游不到的，你太自信了，你这是带着我和你同死啊……”


    小火……


    再后来，星时又梦见了沙滩，察觉自己躺在苏莫怀里，一时又是惊喜又是胆怯，忙挣起身，柔笑问道：“是你又救了我吗？”


    “是……”


    星时听见苏莫冷到不能再冷的声音，面上毫无表情，如同白虎一样。


    “可你为什么要害我？你是想报复我，让国主杀了我吗？”


    啊——不是！苏莫！我绝没有！


    星时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慢慢他看见苏莫嘴角溢血，整个人失去意识般往前扑，他忙去接，碰上的一瞬间察觉对方身体冰冷，心中剧痛异常，自己也猛吐一口鲜血，从梦中惊醒。


    “哇————！”现实中星时也如被电击般挣起身来，翻身吐出一口鲜血，满头冷汗地粗喘气。


    小火歇得离星时最近，也被这动静吓醒，见这一幕，心下慌张，转身就要去叫不远处睡着的白虎，却被星时一把拉住。


    “我没事……”星时脸色格外苍白，“只是做了噩梦，不是别的。”


    外面落雪传来簌簌声，虽是深夜，也有月光漏下，照出亮晃晃的白来。


    这可是在海里看不到的景象。


    星时蹒跚起来，去窗边扶栏远望。


    空中映着光梦幻般轻飘飘飞舞的小团安慰了他焦急苦痛的心，使其头脑又冷静下来，慢慢回想起了伤前所见。


    “小火，你今天看见穆云湛的脸了吗？我觉得很奇怪……我想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