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央玉，四人就要在清秋道的边界分别。


    天恩垚说要回家，云修泽替他高兴的同时也有点放心不下，临行前还在叮嘱他。


    “大哥，你不要勉强自己。”


    “放心吧。”他坐在马上，温和的勾了勾嘴角。


    天恩垚向来可靠，云修泽相信他自己心中有数。


    他目光看向自己的爱人，驱着踏风踱步靠近，牵起她的手捏了捏，沉声道。


    “那我们走了。”


    天盛微用力反捏回去。


    “过期不候。”


    云修泽满眼笑意，握紧了缰绳，喝道。


    “驾！”


    “咴——”


    踏风双蹄抬高，转头狂奔而去，云修云拧身用力向他们挥手作别，笑道。


    “过阵子见吧！”


    随即也策马奔离。


    云修泽借着灌耳的风声对抗自己想要回头的欲望，直到彻底远离刚才的地方，才慢慢放缓了速度。


    云修云跟在他身边，突然笑了笑，说道。


    “就咱们两个人，好不习惯啊。”


    云修泽也有些别扭，将近两年的时间内，同伴们都形影不离，骤然分开，的确不大适应。


    “没事儿，会再见的。”


    云修云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别的。


    云修泽瞟了一眼他的神色，忽然又加快了速度。


    “走吧！我们快点儿回家！”


    云修云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的只能也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兄弟二人快马加鞭，归心似箭，又到了曾经遇到风沙的地方，这次却幸运的没再遇上，但等到了家时，还是免不了有些灰头土脸。


    他们离家的时间虽然没有长到家里人认不出来的程度，但经过一路的蜕变，变化与往日也可说是泾渭分明。


    若说两年前还是出游的贵公子，现在就更像是底蕴深不可测的游侠。


    看门的人见到他们愣了愣，直到他们牵着马走近了才将人认出来，忙冲旁边的人喊道。


    “快！快去通知家主和夫人！说两位公子回来了！快去！”


    云修泽和云修云被迎进了门，回到自己家的地盘，两人都颇感轻松，笑声笑语的与围着的下人说话。


    踏风和追云被带走，还没等着他们去换件衣裳，云母就已经到了。


    她看见两个孩子回来，显得高兴又心疼，走的快还嫌裙子碍事，干脆就提了起来。


    云母其实是个很内敛的人，如此鲜明的喜乐，云修泽几乎没在她身上看见过，本以为她这么着急过来，会先去看云修云，谁知却先一步捧上了他的脸颊。


    云母捧着大儿子的脸左右看了看，见他呆愣楞的，就蹙眉喊道。


    “子竹？怎么了这是？身上有伤吗？疼吗？”


    云修泽回过神，有点不习惯的抱了抱她，笑道。


    “我没事，母亲，身上没伤。”


    她眉头还没展开，摸了摸他身上，又把云修云拉过来摸了摸他，说道。


    “都长高了，但也都瘦了不少。”


    云修云笑嘻嘻的抱了抱她。


    “哪有，您这就是当娘的心忧，我和我哥明明是更精壮了！之前还有点软肉，您刚才肯定没摸着吧！”


    云母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骂他贫言戏语。


    云父这时也过来了，看穿的衣裳，应该是刚刚见过族老。


    他上手捏了捏两兄弟的肩膀，嗯了一声。


    “不错，都结实了不少，你们母亲还担心给你们的银两太少让你们饿着，我就说没问题的。”


    云修泽无奈又好笑。


    “原来您还知道给的少啊，我们差点以为要家道中落了。”


    云父露出不明显的笑意，说道。


    “走吧，去换身衣服，跟为父去书房。”


    云母自然的揽上云修云，嗔道。


    “厨房要备大宴给两个孩子接风，差不多申时末人就都到了，你们可别说太晚。”


    云父自然满口答应，看着云母身边的云修云，忽然说道。


    “青玉也来。”


    书房在云家是个特殊的地方，一般只有族长、族长夫人和继承人可以出入，所以云父说要去书房的时候，云修云就没打算跟去。


    现在云父让他也去，无疑是一种认可，他侧头去看云修泽，云修泽也对他点了点头，他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跃跃欲试的告别了云母就朝他们跑去。


    云母神色柔和，复又叮嘱道。


    “记得别说太晚！”


    父子三人齐齐应声。


    来到书房，云父亲手煮了点茶给兄弟二人倒上，温声问。


    “怎么样啊，出去这一趟。”


    两兄弟面面相觑，云修泽苦笑道。


    “险象环生。”


    云父心中了然，之前数次看到他们的命灯飘摇，都是捏紧了拳头才让自己袖手旁观，也藏着没告诉他们母亲，看着两个明显有了不少成长的孩子，他叹道。


    “磨砺当如百炼之金，急就者，非邃养。【注1】撑起一个家族，不但需要过硬的实力，还需要极望之见，这是你们待在家里学不到的东西。”


    他低头抿了口茶，问道。


    “任务完成了对吧？”


    云修泽点头，抬眼观察着父亲的神情，说道。


    “瑶情说，这件事是与您一起商定。”


    云父并没有什么异样，自然的说道。


    “是啊，大概在你们离家前一个月左右的一天晚上，她突然带着一份地图出现，说要和我谈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云修泽紧追不舍。


    云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回想到了当时的场景。


    *


    “瑶情？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他狠狠皱眉。


    瑶情似笑非笑。


    “说起来是花了我不少功夫，不过我今天来是有事找你，云北燕，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云父，名方樾，字北燕。


    他在原地盯了她一会儿，颇觉难搞的揉了揉眉头。


    “进来吧。”


    云北燕懒得伺候她，直接倒水敷衍了事，瑶情也没跟他计较，拿出一个盒子推到他面前，开门见山道。


    “做个交易如何？”


    他狐疑的打开盒子，见到是一份不完整的地图，马上就想到了近几年闹得风风雨雨的传言，皱眉道。


    “地图果然是你们放出去的？斜月人呢？我水都给他倒好了，怎么还猫在外面不进来？”


    瑶情的表情淡了淡。


    “我是自己来的，他受了暗算还没清醒。”


    云北燕心中一凛，慎重道。


    “你为此而来？”


    “不错。”


    她敲了敲盒子，眼神很深，在夜色烛火下，就像是一只蛰伏的凶兽。


    “我还需要一味药材。”


    药材？


    云北燕面上不显，心中各种念头却急速流转。


    有什么药材是只有他们家有的？或者十分稀少？这地图有什么用？交易......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灵光一闪，惊愕的问道。


    “......天竹？”


    瑶情眼中暗光流转，终于慢慢的勾起了嘴角。


    “不错，正是天竹，我要天竹精血。”


    她松开手往后一椅，说道。


    “你们家不是有继承人及冠就出世历练的规矩吗？我没记错的话，就快到你家老大了吧，你爱人把精血都给了他，我也没办法。”


    云北燕拳头紧了紧，强压着怒意说道。


    “他只是个半血，浑身上下也取不出多少天竹精血！”


    瑶情专门来跟他谈交易，绝不可能是只要一滴两滴，她是要子竹的命！


    见他要发火，瑶情举起手示意他冷静，不甚在意的说道。


    “收收你的暴脾气，你当我是要拿钱买你儿子的命吗？”


    她着重说了‘你儿子’，那就是要念旧情的意思。


    云北燕慢慢冷静下来，的确也是，要是不念旧情，恐怕云家现在就已经闹开了。


    他喝了口水，三月还是冷的，凉水下肚，十分管用的给他提了提神。


    “那你什么意思？”


    “你儿子现在太弱了，没什么用，你把地图给他，让他集齐地图去找我们，就当是他历练的任务，我会帮你磨炼他，保证远超同辈人，给你一个优秀的继承者，如何？”


    云北燕冷哼一声。


    “我的孩子，本来就不差，让他去找你们，然后呢？给你们当血库？”


    瑶情托着下巴，笑得仿佛胜券在握。


    “怎么会，我向你保证，他一定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瑶情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就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前说道。


    “你好好考虑，这个交易你不吃亏，决定好了，就在三日后的卯时正，让人送个消息到最近的茶馆。”


    她目光落到那杯从始至终就没动过的水上面，嗤笑道。


    “那里的茶可比你家的强多了。”


    云北燕这个暴脾气，当场就要给她泡一壶好茶！


    然而要给她看的颜色才刚拿出来，人就已经走没影了，被泼了一头冷静之水的云北燕又默默把茶放了回去。


    *


    “所以您后来就同意了这个交易？”云修云不解的问。


    连他们这没和双生子相处多久的人都觉得不靠谱，他们这明显有交情的老爹倒是信了？


    “嗐，哪能啊。”云父说，“涉及到对方，他们往往会变得神经质，纯疯子两个，当时说的好好的，很大概率还是会不榨干你哥不罢休，我当时都已经在考虑怎么对付她了。”


    云修泽彻底松了口气，问道。


    “那您后来怎么又同意了？”


    云父捋了捋身前的头发，高深莫测的说道。


    “其实是有人给我来了封信，隐晦的谈及到了这个交易，说是孩子们大了，放出去走走也不错，这样，回来才能更好的体会长辈的苦心啊！”


    云修泽眨眨眼，轻易地戳破道。


    “昆天谷司命说的？”


    “咳咳！”云父呛了一下，瞄到云修云也是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不由有点尴尬。


    “你们见过了？”


    云修泽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理所当然的道。


    “自然，他那儿也有一份地图啊。”


    “哦。”云父干巴巴的说道。


    “对，他们感情好，放一份在那儿也正常。”


    他佯装无事发生，接着说道。


    “总之，他身为司命是无法作恶了，这样说，你们肯定就不会因此丧命，既然如此，那这个交易就没什么问题，干脆就让你们去了，省的我还费心思给你定任务。”


    原来这件事还有央玉的推波助澜。


    云修泽摩挲了下杯身，云父其实猜的没错，瑶情的确是要毁约，只不过没毁成。


    云父忽然问道。


    “斜月那厮醒了没？”


    云修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云修云就出声答道。


    “醒了已经。”


    果然醒了......


    云父只感慨了一瞬就开始觉得糟心，他揉了揉额角。


    “既然你们已经完成任务归来，我就可以慢慢的把族长的事务教给你了，等什么时候你有了喜欢的姑娘，成婚稳定下来，我就能放心把云家交给你，到时候，我就陪你们母亲到后山的竹林去住。”


    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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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事儿别来打扰我们。”


    喜欢的姑娘......


    云修泽心虚的抿起嘴，和云修云一对视，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云父见他们反应奇怪，莫名就有了点儿不妙的预感。


    果然，云修泽一副低眉顺眼的儿子样，告诉他道。


    “其实......孩儿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嗯...等您陪我一块儿去提亲呢......”


    准备提亲，那就是已经征得了姑娘的同意。


    云父的心突突了两下，这臭小子动作怎么那么迅速？


    镇定下来后，他安慰自己道，没事，这种东西不看时间，看缘分。


    “咳！谁家的姑娘啊？小混蛋，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吧！”


    他本是随口一说，可看着云修泽气短不敢言的模样，就猛然拍桌怒道。


    “你个兔崽子！！！不会真干了什么吧！！！”


    “没有没有没有！”


    云修泽连连摆手，和被牵连的云修云一起，手忙脚乱的收拾桌子上洒出来的茶水。


    听他说没有，云父才短哼一声，掸了掸衣袍，施施然坐下。


    “那你说！”


    “她是皇家子嗣。”


    云修泽声音又小说的又快，云父根本没听清，皱眉斥道。


    “大点声音！扭扭捏捏的作甚！”


    云修泽破罐子破摔，喊道


    “她是皇家子嗣！”


    云父差点一口气没过去，拂然怒道。


    “你给老子跪下！”


    云修泽立马就眼观鼻，鼻观口的跪下了。


    云修云见他爹气的到处找趁手的玩意儿，连忙把人拉住了，劝他道。


    “爹！爹！你先别激动！听我哥说说嘛！”


    云父被他拉的晃晃悠悠，捂着额头让云修泽背家训。


    云修泽跪的板正，双手背后就开始背。


    “凡为云家子弟，当敬祖承志、守正立身；亲睦为贵、家和业兴；勤勉务实、诗书继世；藏锋守拙、智虑远深；慎言敏行、信诺如山；居安思危、善理家财；心怀敬畏、常知福祸相依......”


    “还有什么？”云父厉声道。


    “婚嫁审慎，避显择贤——唯此，方为云家立世之本。”


    “避显择贤！你说！皇家女还不算显吗？！啊？！”


    云父敲手怒道。


    “既然你记得家训，为什么还要去招惹皇家女！”


    云修泽无奈道。


    “我一开始不知道她是皇家人，而且感情又不讲什么道理。”


    云父气的坐回椅子上，猛灌了口茶，本想冷静冷静，但想了想还是很气。


    “你们怎么认识的？”


    云修泽老实的答道。


    “她也找镜双子，路上遇到就一起了。”


    “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叫明青的孩子？”


    第七洲名号远播，云修泽不意外父亲能知道。


    “是她，她本名天盛微，字青，是明王爷和顺义长公主的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兄长。”


    异姓王和长公主的女儿......他们倒是没参与皇权争夺，在皇室中相对来说比较低调。


    云父心中多有计较，忽然直起身子，眯着眼问。


    “等等，那个叫明青的孩子，身法一看就是师承的秦央玉，这么说，她不仅是皇家女，还是秦央玉那个刁徒的弟子？”


    秦央玉这个不干人事儿的狗东西！他就说哪儿来的好心给他送信！原来是替他徒弟打算好了！妈的！被人崩了一脸的算盘珠子！


    见云父眼中的怒火越烧越烈，云修泽缩了缩脖子，驳道。


    “可是我母亲当年的情况也可以说的上是举世瞩目，您不也娶回家了？”


    云父哐哐哐的又拍撒了桌子上的茶水，斥道。


    “你跟我比？！我当年是挨完了整套家法！九死一生！要不是靠着你们母亲还在等我的念头，恐怕早就死了！你才多大！你也要挨吗？！”


    当年云父执意要娶云母，连多等两年都不肯，非得在风口浪尖上娶，可以说云家稍有不慎就会被这个决定拖入深渊。


    可他一定要娶，说自己有能力带着云家全身而退。


    于是当年三堂会审，八条家训，他灵力被封，挨完了六十四鞭，又在断崖被囚了将近一个月。


    他活下来了，这份决心和毅力才让云家的长辈们松口，直言让他去娶，风险云家会齐心协力，共同承担。


    六十四鞭啊，他当时重伤难行，自己都不记得究竟养了多久才好。


    云修泽的情况虽说没他当时那么严重，但也不轻了，他就算想要徇私，免了禁足，六十四鞭也少不了，他凝视着云修泽。


    你有那个决心吗？


    云家家法用的不是普通的鞭子，藤条编得又粗又长，行刑者会注入一点灵力，一鞭就足以皮开肉绽。


    云修云小时候胡闹挨过八鞭，事后哭了整整七天，到现在还记得那种与刀剑截然不同的痛感。


    他瑟缩了一下，去看云修泽，就见他神色清明，坚定道。


    “我可以。”


    和云父对上眼神，他又慢慢重复道。


    “我可以。”


    在决定放任自己靠近她之后，他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云父被他噎到，神情复杂的坐了一会儿，终于叹道。


    “时辰快到了，先去吃饭吧，休息休息，后天行刑。”


    此话一出，他仿佛就一瞬老了许多。


    云修泽眼眶微酸，俯身叩首。


    “多谢父亲。”


    *


    云父：“你要有大儿媳妇了。”


    云母：“什么？我终于能有个女儿了？”


    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