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枳南暗自挣扎片刻，最终决定去看看。


    暮春时节的天气还不算炎热，葱蔚洇润，空旷微凉的风在拍打在身上格外舒服。上午自习课结束的早，因此，像这种班际之间活久见的重大赛事引来了不少围观群众。


    等二人赶到的时候，双方球员，拉拉队，一切已准备就绪。


    那时的梁筝意气风发，在一众姿态挺拔的篮球员中依然是最耀眼的存在。


    陈枳南极力将自己缩小在别人的影子里，紧绷的心弦也一同淹没进人群。


    隔壁班级的裁判站立在球场边缘，随即，尖锐哨声横空而出，场地中央的跳球队员奋力一跃，将球抛向上空。像一只捕风的猎鹰，盯紧势在必得的猎物，梁筝从混乱中冲出，传球、接球、回防，每步动作都是极致，不留给对方一丁点余地。


    四方虎视眈眈，腾挪、变向，寻找机会，他猛地急停，一个徘徊在边缘线的后仰跳投，拿下比分。


    “Woo——！！！”欢呼震耳欲聋。


    不多时，胸口便洇开一片深色。


    “我去，你看梁筝，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真狠啊。”穆岚眼中流露震惊。


    陈枳南点头附和，在她的刻板印象里，的确联想不到这样一个平日笑呵呵的小太阳发狠会是什么样子。


    她小声问：“他们为什么约赛？”


    穆岚挡住嘴巴：“你还记得咱们昨天体育课在厕所门口上的么？”


    “记得。”


    “我也是听来的。说是五班那个肖煜仗着要参加篮球锦标赛，强占咱们体育课场地，和卓越周铭扬起了冲突，他俩也气不过，把器材室的球借空了。”穆岚说，“转头这小子就带人去厕所把周铭扬堵了，梁筝看不惯，说要和肖煜比一场，赢了让他道歉，输了.……”


    “输了怎样？”陈枳南问。


    穆岚眯起眼睛，狡诈一笑：“输了，去给肖煜当球童。”


    “啊？”陈枳南惊得张开嘴巴。


    穆岚兴奋：“刺激吧？我就喜欢这种赌上人格尊严的比赛。”


    几句闲聊间又摘下篮板，引起一片沸腾。


    肖煜的队员饿虎扑食般围绕着梁筝，封死了所有传球路线，试图寻找漏洞，见招拆招。周铭扬和卓越也没有掉链子，作为梁筝的左膀右臂，接连拿下球权。四班每得一分，五班便接着得一分，跟屁虫一样死死咬住尾巴。


    对方迅速变了战术，梁筝似乎有些吃力。绕场走过观众面前时，汗珠折射出微光，能瞧见他额角青筋若隐若现。


    比分被反超，异常焦灼。


    五班彻底鼓舞了士气，每进一个球便呐喊一声，甚至隔着几十米远都能看清肖煜上扬的嘴角，轻佻的脸色。


    穆岚叹了口气：“打不过就算了，毕竟人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陈枳南捏紧了拳头，脑子里只有一个简单又俗气的念头。


    她希望梁筝能赢，也相信，他会赢。


    “不一定吧。”她说。


    穆岚“啧”了声，觉得有道理：“也是，你看肖煜那目中无人的样子，说不定待会儿就失误了。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


    陈枳南默默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她崇拜的女孩子，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她心坎里。


    不负众望的，最终，四班赢下这场比赛。


    热烈和沉默在方寸之地形成鲜明对比。


    穆岚激动地，一把薅住陈枳南胳膊，跳了起来：“梁筝！梁筝——”


    刺耳的叫喊盖过群众呼声，梁筝被吸引，从球员们拥抱中拔出身体，目光停留在二人身上。


    陈枳南对这结果并没有多么惊讶，却毫无防备被眼神招惹了心跳。


    穆岚兴奋挥手，见陈枳南愣在原地，忙把她的手也拽上头顶，挥舞着。


    梁筝唇角扬起弧度，骄傲一笑。


    岁月静好。


    一团不知哪个方向来的黑色物体猛然冲出，划破视线，以惊人的速度朝梁筝奔来，待目光捕捉到时为时已晚。


    “梁筝！”陈枳南瞪大眼睛，破声：“小心！”


    来不及回头，一记旋转球恰恰蹭过梁筝右半边脑袋，砸中了耳朵，吃痛，下意识抬手捂住。


    “哎！”周铭扬跃起截球。


    “我去你的——”穆岚不管三七二十一，撂下身后，怒冲冲走过去，“歪！怎么传球的！不长眼吗？居委会残障人士统计怎么把你落下了，啊？你……”


    生怕穆岚跟人打起来，这么多男生，就算她以一敌三也没有胜算，陈枳南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腕，边拉边劝：“穆岚，穆岚……”


    周铭扬俯身：“筝哥，没事儿吧？”


    “没事儿。”梁筝笑着摇头，放下手，耳后不自觉泛起一片殷红。


    肖煜接过周铭扬砸来的球，昂着下巴道：“普通传球而已，谁知道他非要往那边走，碍事。”


    “哎你——”穆岚挣脱陈枳南的手，指着他鼻子就要上前理论。


    “行了，都闹够没有！”


    人群中，一道尖锐嗓音破出，震住了喧闹的所有人。


    穆岚回头，发现陈枳南站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冰冷的气场，仿佛身边琐碎嘈杂都与她隔绝开来。


    几人愣在原地，不敢出声。


    陈枳南抬起头，拨开人群：“你，是肖煜？”


    肖煜立身，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女：“我是，怎么了？”


    呼吸均匀，看不出一丝紧张情绪。她淡淡微笑道：“哦，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来的路上碰见体育老师，他叫你去还球，说下午要用。”


    两双眼睛寂静中忽然激烈碰撞，谁也不肯落了下风。


    “昂，知道了。”肖煜轻蔑一笑，绕着陈枳南往操场外走去，嘴里仍然喃喃，“搞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咋了……”


    窃窃私语随着肖煜的离开渐渐散去。


    周铭扬和梁筝也一同回了教室。


    穆岚这时候才敢说话：“枳南！刚才吓死我了，你怎么了？咱们什么时候碰见体育老师的？”


    陈枳南从狐假虎威中抽离出来，攥紧颤抖的指尖，大松一口气。


    “我……我就是碰碰运气，也吓死我了……”


    穆岚瞬间意会：“你骗他的啊？”


    陈枳南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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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手，轻轻倚靠：“我就是想赶紧把他支开，免得你生气去揍他，这嫩白嫩白的小手受伤怎么办？”


    “啊啊南南——”穆岚抱紧陈枳南。


    那件事过后，年级里总算安稳了一阵子。至于肖煜有没有给周铭扬道歉，她不得而知。


    不过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


    肖煜被关进体育器材室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傍晚放学，学校几乎没什么人走动，保安巡查时才发现他蓬头垢面站在门顶的窗户边，将他放了出来。


    肖煜碍于面子，把这乌龙烂在了肚子里，而这个秘密，陈枳南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时她偶然撞见过隔壁班体育老师被困在里面，才知道器材室门锁坏了，火急火燎叫保安把老师救了出来。但学校公共设施更换需要报备审批拨款，流程走下来大致一两天，所以暂时没有换锁，仅仅用木棍挡住了门轴。


    以肖煜狂妄的性格，一定不会在意这些。


    某个激动又畅快的课间，当陈枳南故作不经意经过器材室门口时，依稀听见里面在喊。


    “外面有人吗！这门打不开了！有没有人啊——快放我出去……”


    春风拂过眉梢，陈枳南抿起嘴巴，笑得恬淡。


    ……


    陈枳南盯着梁筝似笑非笑的脸，开口道：“你怎么知道？”


    梁筝撑起胳膊，眉目堆起嘲讽：“还真是笨蛋，当然是因为我又撞见过喽。”


    某个疑惑又好奇的课间，当梁筝故作不经意踏上去往器材室的路上时，远远看见一道熟悉身影，正蹦蹦跳跳从器材室门口路过，徘徊，像是在跳雪中华尔兹。


    比起跌入而不自知的深陷，他更清楚自己，这一秒，是清醒至极的沉沦。


    “你是不是跟踪我。”陈枳南挑眉，靠近他。


    梁筝“嘁”声：“别把巧合都定义为图谋不轨，否则让这个世界上相遇又擦肩而过的人可怎么活呀。”


    陈枳南有些失望，兀自嘟囔了一句：“那太可惜了。”


    “所以，你还要躲着我吗？错过我这么一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聪明绝顶……”他顿住，不好意思地笑笑，“的大好人朋友，那就更可惜了。”


    陈枳南站了起来，清清嗓子：“嗯，我考虑考虑吧。不过那件事没解决之前，我还是不会理你的。”


    “哪件事？”


    陈枳南大跳：“跳高比赛啊，你可是说过要站上领奖台，让我给你颁奖，志愿者那边招呼我都打好了。”


    “就这事啊……”梁筝拍板放声，“走！哥让你亲眼看着，哥怎么杀出重围。”


    *


    “050408最后一跳准备——”裁判员在表格画上对勾，捏住嘴巴前的口哨。


    陈枳南站在他背后不远处：“梁筝加油！加油——”


    一声哨响，梁筝飞快助跑腾空而起，背越横杆，鱼儿一样滑过水幕，完美落地。


    “050408最终成绩，一米七三！”


    霎时，比赛场地迎来了短暂的沸腾。


    身后，一具不安的灵魂也跟着沸腾起来。持续，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