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狭窄的走廊被挤得水泄不通。这些人有一半是军团的，一半是调查部的。


    李茂匆匆赶来医院，抖落了一身白雪。在与妖族对抗的这几年里，他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了，人类战士们受伤和流血从来没有间断过，偏偏这次轮到了刘羽琦，这位被领袖捧在手心里的千金。


    “任逸进去多久了？”


    马丽丽等人已经脱去手术服，在外面随时待命。“已经半小时了。”


    李茂不禁皱眉，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证过任逸的治愈力，但这姑娘在调查部的名气可不小，他就是不去医院也能时常听人提起。


    他们说，任逸的治愈力相当充盈，她经手的手术20分钟内必能顺利结束。可现在已经过去半小时了，她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手术室外的绿萝比别处的更加茂盛，李茂抬手抚上一片绿叶，冰凉的触感格外舒适。木属性的妖力通常为绿色，但不是所有木属性都能觉醒为治愈系，也不是所有治疗系都能如任逸那般进步飞速。在手术结果出来之前，任何的担心都毫无意义。


    “王澳辉留下，军团也挑个代表留下来，其他人都出去吧，别在这里添乱了。”


    军团的人面面相觑，最终队长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离开。


    暂且相信任逸吧。


    他们别无选择。


    12月，Z市的雪下得很大。


    李茂坐在长椅上祈祷着手术顺利，而王澳辉站在他身边，迟迟没有坐下。


    “哥……”


    李茂抬眼看他，眼底隐约能看见红血丝。


    王澳辉的声音里带着颤抖，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狡辩的意味：“对不起，这次是我指挥失误，我不该让她冲锋的。”


    李茂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坐下来。


    走廊里安静的过分，仿佛刚刚王澳辉反省的话并没有被说出口，两人保持着一种默契的沉默。风雪声在夜间是最助眠的，偏偏他们一丁点儿困意都没有。


    良久，李茂轻声道：“我加入调查部的那年，也刚上大一。”


    “那时候老部长说调查部只招巫族，我还不够资格。”


    一般人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领导着众多巫族的调查部部长必然是最优秀的巫族，但李茂并没有如传言所说的那样拥有强大的妖力，他只是个普通人。


    “那时候正是马家村战役的前一个月。”李茂说得很慢，他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惨状，“战争打响后，他们跟疯了似的往战场上冲，我也一样。调查部不要我，我就去军团，成不了正式军，那我就当个后援，总之哪里需要我，我就往哪里跑。”


    Z市原本是纯粹的人类阵营，但隔壁的省市少有人烟，只是偶尔有妖族活动的痕迹，因此领袖派了一部分军队驻扎，调查部也应运而生。2015年，一大批妖族空袭市中心，造成重大伤亡，军团与调查部合作，靠着人海战术拖垮了妖族的后援，这才正式画下两族的分界线。


    “老部长死的时候，原本有几十人的调查部就剩下一些打杂的部员，他们有的甚至还没我大。”李茂沉默片刻，继续道，“那群人失去了领导者，行动起来跟无头苍蝇没什么两样。他们发现我的脑子还算灵活，破例让我继承部长的位置。战争结束后的很长时间，我都在后悔当初答应他们。”


    王澳辉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内容必然相当惨烈，可他没有打断李茂的回忆，只是安静听着。


    李茂仰头望着上方的吊灯，电力不稳，灯光忽明忽暗。“我们共同经历了很多危险，我自认对他们已经足够了解，每次的作战部署都经过反复推敲……可我还是犯了一个错误。我低估了他们的勇气，他们在战败逃往的路上被杀害了。”


    王澳辉道：“那不是你的错。”


    李茂道：“这次的事情，也不全是你的错。”


    谁都不能料到意外和成功哪个先来临，领导者也是如此。纵使头脑聪明、心思缜密，也没人敢说自己百战百胜。


    “所以，领导者不能害怕失败。”


    当指示灯转为绿色时，原本凝滞的空气终于流动起来。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李茂起身迎接任逸，却迟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刘羽琦的病床也没有被推出来。他暗道不妙，顾不上细菌感染的可能性，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


    手术室内飘荡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地上幽绿色的粘稠液体形成了一片小水摊。任逸就趴在距离水滩一步远的位置，看起来像是在往外走的过程中晕倒了。


    李茂急忙将任逸抱起来，顺便招呼医生将刘羽琦的病床推出去，转入观察室。


    马丽丽有条不紊的帮刘羽琦拔除身上的管子，却在看到她下半身的那一刻惊叫起来：“她的腿！她的腿长出来了！”


    刘羽琦身上的被子被掀开，几名医生围着那双腿小声的讨论着。李茂匆匆瞥了一眼，视线越过人群的缝隙定格在了她腰部的新老皮肤交界处。锯齿状的交界线昭示着她曾经经历的苦难，而那双腿却像是苦难中开出的花朵。


    任逸在他怀中轻哼了一声，李茂当即回过神，抱着她快步赶往休息室。


    细胞再分化，这是特级治疗师才有的本事。


    任逸……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任逸苏醒时已经是当天傍晚，落日的余晖穿过玻璃窗，为她的眼睛添上了一抹灿烂的金橘色。


    她对上了休息室里众人关切的目光，有以李茂为首的调查部成员，也有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在认真工作的医护人员。


    任逸：……


    她闭上眼睛，喃喃道：“一定是我睡迷糊了。”


    众人：……


    这姑娘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灵气。李茂暗自想着，上次在医务室见面时毕竟情况特殊，对于这位优秀的新手治疗师，他还要多加了解才行。


    “休息够了就坐起来吧，有件事跟你商量。”李茂瞥了一眼周围的人，示意他们都出去。


    休息室不算大，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医院外面的景色。


    任逸的直觉告诉她，接下来免不了要承受一番盘问了。果然，李茂关上门之后，第一句就是询问她为什么会晕倒在手术室里。


    “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能力突然就不受控制了。”任逸总不能说自己突然间变成了一棵树，一旦说错话，她可能就会被当做妖族抓起来消灭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治愈力已经全部用光，我刚打开门就晕倒了。”


    任逸已经安安稳稳的做了18年的人类，怎么可能是妖族呢？可当时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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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情况？


    任逸只记得自己身体硬化，意识也变得模糊。当她恢复正常时，体内的力量躁动起来，她实在压制不住，那股强大的治愈力将整个手术室包裹着，她亲眼看着刘羽琦的腰部以下在治愈力的作用下长出新的骨骼、血肉。


    恍惚间，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很陌生，但她能感觉到那不是人类的声音。他说，如果任逸能活下来，他们会再次相见。任逸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卷入了某个迷局，她的身边还没有值得信任的人，因此这件事只能由她亲自调查。


    天边的最后一朵火烧云暗下去时，路灯亮起来了。宵禁被取消之后，医院外面的小商贩们逐渐聚成一团，吆喝声穿透刺骨的寒冬，回荡在街道上。


    李茂紧锁着眉头，目光中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担忧。“咱们市的能力测试范围有限，最高等级只能到一级。在你昏迷期间，帝都已经下发了通行证，明天会有专机接你过去重新测试能力等级。”


    重新测试？


    她前不久拿下的一级治疗师资格证书还没捂热乎呢！


    任逸紧张起来，测试结果倒是次要的，但……手术室里发生的事情如果不尽快查清楚，只会埋下更大的隐患。“我这几天妖力不太稳定，能不能延后几天？”


    “恐怕不行。”李茂欲言又止，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勋章递给她，“如果出了意外，这东西能保你平安回来。”


    任逸不认识这枚勋章，但既然李茂说它有用，姑且收下了。


    “等等，测试会发生意外吗？”要么通过，要么不通过，怎么想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吧？


    李茂道：“特级妖力的纯净度偏高，但如果这个纯净度超过了某个数值，你会被当成妖族处死。”


    “……诶？”


    李茂说的是“被当成妖族”，而不是“被确认为妖族”。这个测试系统的bug自仪器投入使用时就存在了，只是一直没有得到修复。关于巫族，有句古话是“巫妖不分家”，那个测试仪区分人与妖的标准，是妖力的纯粹度。


    任逸心说，如果怀疑某人是妖族，当场做基因鉴定不是更好的办法吗？就算是大猩猩，和人类的基因相似度也不可能超过99%。


    李茂猜出了她的小心思，只回答道：“帝都的宗旨向来是‘只杀错不放过’，况且基因检测……也存在一些漏洞。”


    尽管测试仪给出的结果并不是最终结论，李茂还是担心任逸被欺负，毕竟此时帝都在召开治疗师会议，有那位老先生在场，就算是领袖也要忌惮几分。


    他叮嘱道：“你明天一定要注意安全，无论遇到什么事，千万别逞强。那位特级治疗师也在帝都，离他远一点。”


    “他有什么问题吗？”任逸以前听老师提起过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传说他接过无数伤患，每场手术都是完美完成，医学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号。


    李茂沉吟片刻，实在不忍心打破任逸对于治疗师这个职业的崇高滤镜，但有些事情她必须知道。“本世纪目前已知的特级治疗师原本有两位，其中一位在取得资格证的第二天就被另一位治疗师杀死了。”


    治愈系巫族的待遇比战斗系好太多了，毕竟物以稀为贵，一个着迷于名誉和权力的人，肯定能接受有人跑出来分一杯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