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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帝师的教谕》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被夫君打的
粉红的衣裙层层叠叠, 衬得少年像是绽放的海棠。他的发髻有些凌乱,饱满的脸蛋被嘴唇贴着轻吻,一路亲到嘴角。
宋南卿揪着自己的袖口, 睫毛眨得很快, 细声细气道:“不要亲了,粉都掉了…”
湿润的唇瓣若即若离贴着, 沈衡捏着他的下巴微微抬起, 两片唇瓣中间只留了一丝缝隙, 要贴不贴的停在那里,彼此唇上的温度差一丝就能感受交换, 若有似无的痒意升起, 彼此的口水还在嘴唇上未干。
少年嘴唇上原本嫣红的口脂被吃掉大半,他垂着眼睛看近在咫尺的沈衡,微微张开一点嘴唇想靠近, 对方却后退了一些。
“嗯哼……”他不满地发出哼唧, 攥住沈衡的袖子轻晃。
“不是不要了?”沈衡低沉的嗓音里带上了丝□□惑, 在黑夜中有着别样的诱哄味道。
宋南卿踮脚往前探, 翘起的唇珠已经触碰到男人唇缝间的软肉, 被轻轻一夹,酥痒覆盖整个上唇。
他整个人挂在沈衡身上往前倾身, 垂下的几缕青丝搔刮着人的脖颈,声音像加多了蜜糖的牛乳茶,“要的…要亲。”
“要谁亲?”沈衡搂住他盈盈一握的细腰, 腰间垂下的发尾搭在他的手背上轻晃,在黑暗里久了,眼睛逐渐适应环境,也看清楚了宋南卿这张纯中带欲如沾露花瓣般的脸。
宋南卿乖巧道:“要先生亲……”
他把嘴唇贴上去, 眼睛里是毫不掩盖的渴望。
沈衡轻轻摇头,手掌按在他的腰上摩挲,“不对。”
宋南卿露出委屈的表情,以为他又故意欺负自己,手腕对在一起搂紧了人的脖颈,声音失落,“怎么不对…”可怜的尾音像丝丝缕缕的线把人缠绕在内。
腰间软肉被隔着衣裙轻捏,宋南卿突然瞪大了眼睛,想起他如今和沈衡扮演的角色是……夫妻。
红霞慢慢蔓延至腮上,宋南卿转眼和沈衡对上视线,他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一些无声暗示,后腰处的手掌逐渐收紧。
宋南卿转过头把脸贴在人脖颈处,像是怕被他的视线灼伤,他咬了咬唇,视线下移,而后闭上双眼,轻声叫了句:“夫……”
沈衡瞳孔颤抖,下颌线绷紧,时间仿佛被拉的很远很长,这两个字中间的距离像是跨越了前半生,他屏住呼吸,听见宋南卿趴在他怀里叫道:“夫子……”
脆生生的声音不知道的以为他俩在学堂偷情。
沈衡微微颤抖的手这下子彻底不抖了,他舔了舔牙根边点头边冷笑,双手捧起宋南卿的脸低头用力吻住,激烈又热烈的吻像是要把怀里的人吞噬殆尽。
古语有云:戏子无义。
是因为他们扮演了太多角色,跟太多的人表达过演出来的情义,所以演多了都是角色,已经分辨不出感情真假。
但对宋南卿和沈衡来讲,面前这个角色,是他们此生第一次接触,第一次演,第一次和这个角色共振。
那句喊不出口的夫君,这段只有在今晚这个宴会上才能延续的关系,是他们两个人此生都没办法光明正大叫出的东西。只有今晚,只有在这个无人的角落,他们才能借着角色泄露出一丝真心,或者假意。
今夜是七夕,有情人团圆的日子。
宋南卿依靠在石壁上平复着呼吸,红润的嘴唇上有一处被咬破的小口子,眼睛中各种情绪闪过,最终都被垂下的睫毛掩盖。
沈衡替他重新整理乱掉的发髻,借着七夕的月亮,一点点把头发用手指理好梳顺。宋南卿靠在他身前安静又乖巧,手指扯着身上的纱衣给自己扇风。
这个地方偏僻,宴席已开,大家都聚在宴会厅,当宋南卿走出去的时候,眼睛正好瞥见不远处灯影里有一个男子端着酒水果盘朝北边走去,一个模糊的侧脸却让他觉得莫名在哪儿见过。
见他停止脚步,沈衡问他怎么了。
宋南卿摇摇头,声音充满活力:“没事,我们一起去会一会九王吧!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宴会刚刚开始不久,露天的宴会厅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这会子那群夫人小姐、公爵高官们正聚在一处拜月赏花,吟诗作对。九王南幸添了个夜明珠的彩头,本次宴会他邀请的基本上都是朝廷有头有脸的人,但也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说他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他又找了些重要部门的小角色,连同侧妃的亲人家眷一起,宴会上欢笑声不断。
月上中天,夫人小姐们在品茶用香,男人们则聚在一起谈论起朝廷政治来。
宋南卿从不显眼的草丛边缘融入了他们,望着被簇拥在中间拜月的侧王妃,对着沈衡远远比了个手势。
夫人社交有时候是必要的,九王看起来很重视这个侧妃,他现在这样去接近南幸未免太显眼了,于是就打算先从侧王妃入手。他示意沈衡不用管他,去另一边听听那些男人都在谈些什么。
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宋南卿一出现,在月光下朦胧白皙的脸庞加上独特出尘的气质,便吸引了一大部分人的目光。
他从假山那边走过来,连带着一些萤火虫围绕在身旁一起飞了过来。星星点点的流萤飞在他身旁,让不远处密切关注侧王妃身影的南幸停住了视线。
在看清宋南卿那张脸的一瞬间,南幸愣了片刻。宋南卿有感受到九王在看自己,按理说他照过镜子,确定绿芜鬼斧神工般的化妆技术那真是亲妈来了都认不出,眼前这个亲哥当然也不可能认得出。
但有句话叫作做贼心虚,宋南卿心里有鬼,就很担心九王是不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些蛛丝马迹,认出自己来。
卷翘的睫毛颤颤,他心虚移开视线偏过脸,又为了确认九王是不是还在盯着自己,微微掀起眼皮去瞧,一看对方果然还在盯着,又连忙交错视线。
这一来一回,在九王南幸眼里,就是这个穿着粉衣的小美人对自己三顾留情,欲拒还迎,那双水盈盈的眼睛着实勾魂夺魄。
他叫来身边管家,打听宋南卿的身份,一边听管家讲起刚刚门口发生的事情,一边眯了眯眼。
月光洒在身上,像是为人镀了一层银边,仰头去看,看不见嫦娥玉宫,只能看见金星伴月。一颗颗星星看的人眼花,逐渐眼前东西有了重影。侧王妃原本正在拜月,身形摇晃眼前一花就晕倒在地。
原本其乐融融的人群中瞬间响起惊叫。
“快来人啊!王妃晕倒了!”
宴会的主人公出事,一时间所有人都朝这边看去,下人、王府的侍卫、一众宴会人群瞬间乱作一团。
宋南卿离得很近,因为之前在李家村跟李大哥学习过急救,他连忙上前查看侧王妃的身体状况,搭住脉搏细细感受后,发觉王妃身体虚弱脾胃不合,像是许久未进食,生生饿晕了。
“有没有糖,或者糖水一类的东西,给她喂一点进去。”宋南卿托着她的脖子方便人平躺,翻开眼皮察看过后,没发觉有别的异样。
九王快步朝人群中央走来,第一眼就看见宽大飘扬的粉色裙摆,由于宋南卿跪坐在地上救人的姿势,衣裙朝四周散开。在月色下,他不慌不忙救人的样子充满了恬静和果断,指挥人的语气的动作很自然,不高高在上但平和带着威严,令人信服。
九王默许了他的动作,旁人也不敢置喙。
王妃被平移到旁边的空旷处,喂了些甜羹后,意识恢复了些许。
去请的大夫还在路上,南幸弯腰一把把侧王妃抱起,大步朝房间内走去,衣角飘过宋南卿时,对他说:“为防王妃再有恙,你也一并跟来。”
宋南卿愣了愣,跟不远处的沈衡视线相交,然后提起裙摆跟随九王和一众侍从一并离开。
九王府邸很大,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这是一个偏殿,因为九王身子不好,根本不能抱着王妃走太长的路,所以找了一个最近的屋子修养。
侧王妃躺在内室床上还未醒来,大夫的诊断和宋南卿的结论是一样的,久未进食引发的昏厥,正在给她开药。
外间,宋南卿坐在摆了青花瓷瓶的博古架前,跟九王面对面感觉空气中有一丝尴尬。
“刚刚多亏了夫人,王妃才能化险为夷。”南幸一条胳膊搭在桌上,狭长的眼睛望向宋南卿,俊朗如星的面容带着宋氏一族特有的风韵。
宋南卿垂着睫毛,跟他客套了几句,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过于长了,尤其是自己的眼角。
不会真看出什么了吧……宋南卿偏过脸来,发丝垂落肩头。
“王爷!”门外有穿着侍卫衣服的人急忙赶来,跪在地上行了个礼后,凑到南幸耳边说了些什么。宋南卿侧过身避嫌,垂眼时看到那个侍卫的手背上,带着特殊的护指刺。
他像是被当头一棒,那个护指刺的材质很特殊,作为武器并不常见,他看得清楚,与当日在医馆遇到的那个被追杀的异族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魏进那日顺着他逃跑的路线一路跟踪,最终竟然被他甩掉了。但在对方被追杀途中,捡到了他掉落的一枚护指刺,小巧锋利见血封喉,曾呈递给宋南卿看过。他当时很好奇,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万不能错认。
他心头掀起波澜,表面却分毫不显。等人出去,再看向南幸时,眼中情绪发生了变化。
“王爷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宋南卿轻轻笑起来,嘴边弯起一个恰好的弧度。眼角那颗被点出来的痣格外吸引人,无辜又显眼。
九王也笑起来,伸手触碰到宋南卿的发尾,轻声说:“她的左眼下方也有一颗痣,你笑起来真像她。”
宋南卿笑容一滞,不明白他这又是来哪一出。
“今天是七夕,你说我遇到你是不是命中注定的,是上天给我的补偿。”
南幸望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去看别的什么人,手指缠绕在宋南卿发尾,语气暧昧又迷离。
“王爷…”宋南卿低声拒绝,心里思忖片刻,道,“这样不妥。”
聪明人的游戏里,拒绝不彻底的意思就是没拒绝。南幸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美的桃花簪,轻轻插进宋南卿的发髻里,脸上是散漫的笑。
“那么漂亮一张脸,怎么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你夫君到底是穷还是小气?连个簪子都不买给你。”
宋南卿被他碰到头发心里很烦,但是今天来王府的目的就是来探查九王的底细。那日琼林宴,魏进打马球时试探出他的身体情况根本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弱,反而强劲有力,是练武才有的脉搏。
久不出山之人突然开门宴宾客,想想就有很大问题,再加上那枚护指刺,九王身上有太多秘密了,现在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来接触他,解开谜团。
宋南卿转过脸看他,嘴唇上的伤口被南幸发现,他眯着眼凑近观察,问道:“嘴唇怎么破了?”
宋南卿一个激灵,他生怕被看出来是被咬的,总不能这头跟丈夫吵完架,那头又跟他深吻不慎咬破嘴唇吧,为了防止人设崩塌,他连忙捂住嘴唇和半边脸,语气可怜幽怨:
“我…妾身做错了事,被夫君打的……”——
作者有话说:国庆快乐呀!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你是不是好喜欢我
可怜的小美人眼含秋波, 指若削葱根,覆盖在脸庞上带着委屈怯意。
更别提,宋南卿这个年纪, 刚好就是九王初遇见王妃时, 她那个年纪。
眼角若隐若现的泪痣和五分相似的面容,让南幸仿佛真的看到心上人的影子。这些年, 他寻遍各处拼凑早亡的心上人的身影, 有的人眼睛像, 有的人气质像,今日这个侧王妃已经被他训练的有几分相似, 只是还是太过丰腴, 没有当年九王妃那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反倒是今日惊鸿一瞥发现的眼前人,笑起来时像,委屈可怜的样子更像。当年他前去与突厥作战前, 王妃就是这幅表情劝他能不能别去, 他没有应下, 岂料这竟成了王妃在世间对他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
南幸倾身, 想去抓宋南卿的手指, 眼含关切:“他竟然打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成为你的夫君。”
宋南卿不着痕迹移开手指没被碰到,脑中看过的话本子情节徐徐展开, 他清了清嗓子,捏着声音道:“妾身是罪臣之女,他愿意救我出苦海, 已经算是恩人,怎么还能奢求更多呢。”
“不是每个人都像侧王妃一样幸运,能够得到王爷这般英明神武的夫君的宠爱。”宋南卿秉持着演戏就要演到底的信念,眼睛一转看向门口的花墙, 留下一个纤细易碎的侧影,白皙的脖颈笔直,倔强的让人心疼。
实则是他怕跟人对视会忍不住笑出来。
南幸望着他的侧脸,沉吟道:“罪臣只是一个身份罢了,不是没有翻案的可能,或许本王可以帮你。”
宋南卿回想了一下他一个时辰前说出这句话时,绿芜的表情。从颤抖的睫毛到睁大的眼睛,一比一复刻出那种又惊又喜的状态,然后微微垂下头道:“我、我不能…”
微风从窗外吹起他的额发,粉色的桃花簪戴在发间和他今日的衣裙很是相衬,微红的脸颊谨慎的面容既青涩又娇媚,有着少女的清纯,又因为为人妇的身份让南幸眼中的火越烧越旺。
九王轻轻覆盖住宋南卿放在桌上的手,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块玉佩。
温热的手心皮肤一触碰到自己,宋南卿就一阵恶心,他以为在沈衡身上练过,这种钓男人的手段把戏他已经能驾轻就熟、手到擒来。
但是不行,不一样。别人的触碰,对他来说还是那么难以忍受。
他想抽出手,但被握紧了。九王勾起温柔的笑,语气慵懒又真诚:“或许你不相信,但今日见到你,我总有种熟悉的感觉,我想这是上天的缘分。你不该被困在那个男人身边,你需要一个能真的为你遮挡风雨的人。”
“这块玉佩你拿着,有了它可以在王府畅通无阻。关于你的罪臣身份,我会努力想办法和陛下谈谈。”
南幸这个温润和煦的样子,宋南卿还真是没见过。他自己新迎进门的侧王妃还躺在床上昏厥,现在就在这里跟他拉拉扯扯装上什么深情了,可笑。
但玉佩倒是被他转手收下塞进了袖子里。
宋南卿微抿着嘴角,柔声道:“可是妾身以什么身份进来呢?”
轻轻柔柔的试探勾住了南幸的心,他望着宋南卿白皙柔嫩的脸颊,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得一步一步来,你今日救了侧妃,也算结下关系,自然有由头常来。”
“可是如果侧妃姐姐知道了,会生妾身的气吧…”宋南卿往后靠在椅背上,拉开了逐渐缩短的二人距离,粉红的衣裙搭在深色檀木椅上,不用凑太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气。
南幸看起来很吃他这一套,手指像蛇顺着粉色绣花的袖口往里伸,摸到了那截皓白的细腕。
“她生她的气,咱们乐咱们的。”温热的指腹顺着腕骨往里摸,让宋南卿的手臂上起了一层层薄薄的鸡皮疙瘩,他努力遏制住想扇面前人一巴掌的冲动,一把狠狠按住南幸的手抽出来,眼睛一瞪道:“我虽然是罪臣之女,但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这脾气一起来,更像当年九王妃的性子了。
南幸露出一个歉意的笑,道:“抱歉,本王太想帮你,着急了。”
他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了个金子打的耳环想给他赔罪,看向宋南卿的耳垂时眯了眯眼,疑惑道:“你没有耳洞?”
危险怀疑的语气让宋南卿后背一凉。大盛女子到了及笄之年都会打耳洞的,没有例外,尤其是新婚之时,戴上夫家送的耳环才证明是做了夫家的人。
宋南卿心里一惊,快速思考片刻开口解释道:“原本是有的,只是…耳朵戴不了不是纯银纯金的,一戴就会痒,但夫君他一个月俸禄就那点儿,买不了什么好的耳环,久而久之我干脆就不戴了。”
他耸起一边肩膀偏头往耳侧看,迷糊道:“已经长上了吗?我看不见。”
南幸被他的说法打消了一些疑虑,手刚往他耳边伸,门口就传来吵嚷之声。
沈衡在门口朝拦着他不让进的侍卫问话,先是礼貌的语言,后来三四个人也没挡住他的步伐,大门被一股巨力推开,当他出现在门前时,九王爷的手还在宋南卿耳畔没放下来,二人姿态亲密,一看就没干什么正经事。
七夕的月亮正悬在天上,沈衡盯着头顶的明月扫过堂前坐着的两个人,他眼神很尖,一眼就看到了宋南卿头上那个本不属于他的桃花簪,冷冷的眼神看向南幸时,让对方浑身发毛。
南幸暗忖:不就是个大理寺的小官吗?怎么身上气势那么逼人,大概是捉奸的男人都有这种底气和气势?
宋南卿被他看得也浑身不自在,忙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侧妃娘娘没事了,王爷感谢我刚刚出手相救,所以留我说了一会儿话。”
“夫…夫君你刚刚去哪儿了?我都没找到你。”宋南卿拉住沈衡的袖子扯了扯暗示他。
沈衡气息沉沉,道:“既然无事,时辰不早了,回家。”
宋南卿话还没说完就被抓住手臂离开,他回头看了眼九王,对方依然笑着对他指了指袖子,暗示那枚可以进出王府的玉佩,可千万要收好了。
天色确实已晚,宋南卿坐在马车里听着沈衡跟竹心吩咐今日假扮身份之事,他找了个大理寺小官的身份假扮,让竹心通知对方这几日不必来大理寺,在家中装出和妻子吵架的样子便好。
宋南卿插话道:“我假借了绿芜表妹的身份,是赵氏一族的远亲,别说漏嘴了。”
竹心应声退下。
娶了个罪臣之女当然不会大张旗鼓宣扬出去,所以同僚不知道他有妻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九王如果真对他有兴趣,势必会来打探他身份的虚实,到时候再把他们吵架的消息散出去,三句真话中混着一句假话,这才是谎言的最高境界。
竹心离开后,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夜里周围很安静,车里更安静的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宋南卿眨了眨眼,抢先一步开启话题,打破这诡异的沉寂,“我今日有大发现,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李氏医馆我们看见的那个被追杀的人,我翻遍了你那些武器兵书,发现他的那个护指刺,是突厥贵族特有的。”
“今天我在九王那里,看见了相同的,他果真有些不为人知的计划,还需要进一步探查才行。”宋南卿沉吟,“静悄悄必定在作妖,我真有预感,他在酝酿着什么大的事情。”
见沈衡没反应,宋南卿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胳膊,“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呀!”
沈衡转过脸,他之前的伪装易容不知何时已经卸了下来,原本的如墨眉峰微挑,自带三分凌厉,刀削般的脸庞轮廓立体精致,琥珀色的瞳仁在黑夜里,深如寒潭,目光流转间饱含锋芒。
他坐在轻晃的马车里,却像一株直立的松柏,眼皮一压望着宋南卿问:“刚刚和九王干什么了?”
不轻不重的声音在安静的密闭性空间里格外响,像是落到了人心上。
宋南卿头上的桃花簪子晃了晃,他状似轻松般回道:“他是我哥,我们俩还能真干什么不成…”
“他不知道你是谁。”沈衡话语简短,一针见血,“你还知道他是你哥,这种手段用在他身上,你觉得合适吗?”
宋南卿眉头微蹙,“怎么了?我又没真跟他做什么,就摸了一下手而已,你至于对我这个态度吗?”本来伪装着忍着恶心跟九王周旋他就很委屈了,在沈衡这儿得不到安慰就罢了,自己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对方也不上心,都没夸奖他,反而抓着他的小错处不放。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以为我跟谁都能做到跟你的那份上吗?你把我当什么了?”宋南卿觉得他小题大做,争夺时以策略为先,不是沈衡教他的吗?只要能达成目的,手段见不见的光、是不是正义根本没那么要紧,这都是他用来胜利的途径罢了。成王败寇,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牺牲一些东西是必要的。
宋南卿静了静,望着他的眼睛道:“先生不知道吧,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更容易产生感情,尤其是他们小时候没有生活在一起,或者分开了很长时间,相似的血液会让他们更容易对对方产生好感,这是天生的吸引力。”
“我只是利用了这一点而已,这是损失最小、最快的方法,我有哪里做的不对吗?选择最优策略不是你一直教我的吗?”
“而且他是我哥,我同父异母的亲哥,我们怎么也不可能会有什么的呀!要遭天谴的。”
沈衡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冷声问:“哥哥就可以是吗?就不要紧对吗?那按你的理论来讲,相似的血缘会不会让你也更容易对他产生好感?”
宋南卿的气一下子消了下来,他抬起大大的眼睛,试探问:“先生你是不是吃醋了?”
“是。”沈衡回答的冷硬但果断。
宋南卿嘴角轻抬,慢慢挪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语气雀跃道:“你是不是好喜欢我。”
没等沈衡回答,他就把脸靠在人肩膀上,仰头亲了下沈衡的下巴,轻声道:“我也最喜欢你了,没有人可以和你比的。”
甜的要命的小东西粘在身上下不来了,沈衡被他柔软的脸颊挤着下巴,脖子也被贴住一个劲蹭。
“跟他只是演戏而已,跟你才是真的……”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一样往外冒,沈衡怀疑梅坡斋的梅子吃多了是不是会让人也变成一个甜蜜饯。
他转过头道:“谁知道你跟他是不是也说过同样的话。”
宋南卿噘了下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没有,我最喜欢先生了,无论谁来,发生什么我都最喜欢先生了。”
沈衡暗沉沉的眼睛看向窗外,手指穿过少年柔顺的发丝,轻声道:“你的那个血缘理论,从哪里看来的,我不记得教过你这个。”
宋南卿讪讪一笑,“那个…就是那个、话本子上啊…”
“我早就该给你扔了,还是扔得太晚。”沈衡垂眼看他道。
薄薄的眼皮垂下时显得薄情,去掉伪装的这张脸才是每寸都长在宋南卿心坎上的模样。
少年舔了下嘴角上的伤口,仰头凑近,轻轻吻在沈衡嘴角。
他觉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和沈衡身上的味道有致命的吸引力——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就是要和你不清不楚
近期, 一些皇帝和摄政王的风言风语甚嚣尘上,民间甚至流传出二人私情甚笃的话本子来,仪鸾司大肆搜捕稽查, 最终也没找到流言的源头。
立秋之后, 天气并没有转凉的迹象,但西北军情传来, 众大臣齐聚宣政殿共商国事。
宋南卿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俯瞰众人, 头冠上垂下的珠帘轻轻移动发出脆响, 暗黄色的龙靴上金龙纹样奢华又威严。
他左手握着一柄玉如意把玩,听阮羡之给他汇报近期京中的重要舆情, 手底下温润的玉如意表面有很多凹凸不平的纹路, 指腹嵌在里面可以感受到或轻或重的挤压。
阮羡之在堂下身姿挺拔态度端正,把一些攻击摄政王的折子内容一一陈述。
有人说他把持朝政危害朝廷,皇帝即将加冠还不放权, 有人说他居心叵测, 但那些说他和宋南卿感情不寻常甚至更难听的流言, 却是没人敢拿到堂上来说。
毕竟摄政王大人垂着袖子穿着蟒袍就立在正前方, 前几年也有人弹劾他有心谋反, 独揽大权,陛下那时候还小, 攀附在沈衡身上像个未成长的菟丝花,对于关照他的摄政王,他当然对这种离间他们的言论很生气, 下令免去弹劾人的官职。
沈衡却是以此教育他公私分明,竟然替那个弹劾自己的人说话求情,只是派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做官,一时间朝中都赞摄政王心胸宽广, 不是那等子只考虑私权的人。
但不久,有人发现这个小官竟然客死异乡,连他到底是怎么死的都查不出来。
对于弹劾摄政王这种事情,陛下都是全权交由摄政王自行处理的,但现如今,阮羡之可是陛下一手提拔任命的,他拿出这些东西敢公开谈论,是不是也侧面表明了陛下的态度呢?
宋南卿往旁边一伸手,接过来春见递的茶喝了一口,眉头微皱,不悦道:“太烫了。”纤细白皙的指尖扣在莲花纹彩釉杯上,透粉的指甲泛着贝壳般光泽,只是被剪得很平,几乎要贴着肉。
原本被指甲保护的指端软肉已经不见阳光、不被触碰很久,乍一暴露出来与温热的杯子接触,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那块皮肤不属于自己。
宋南卿捻了一把指尖,又悄悄瞪了一眼穿着玄色衮服垂手而立的沈衡,现在立在堂下威严甚重,看起来令人望而却步,正经人一般。
谁成想这人趁着自己睡觉不注意,竟然把他指甲全都剪秃了。
宋南卿在心里默默谴责他,好坏!沈衡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眼回看。
宋南卿小幅度歪了下嘴,冲他做了个小发雷霆的表情。
不就是被他指甲挠破了脖子,在练兵营训练的时候被人起哄了吗?这又不是他的错,归根到底错还是在沈衡身上,他又不是故意要挠的,那时候他根本就没意识。
春见听见陛下不悦的声音,接过茶杯忙下去要给他换一杯来,阮羡之的声音戛然而止。
“西北军情如何?”沈衡淡淡发问,打破了沉寂,丝毫没有被攻击之后的愤怒和不愉。
底下一名官员回道:“立秋之后,突厥人屡犯边境,想来可能是天气转冷,为了深冬做粮草准备。摄政王派的军队守在边疆多年,对方一直不敢来犯,今年不知是为何……”
九王侧了侧身,像是玩笑般搭话道:“摄政王多年不带军打仗,大概是之前远扬的威名散去,让这些突厥人忘了当初忌惮的感觉。”他病好之后开始上朝,虽然不参与什么重大决策,但堂堂亲王,在朝堂之上说话的权力还是有的。
宋南卿往后靠在龙椅上,问道:“听说前几日有将士死伤不少,怎么回事?”
阮羡之拱手答道:“突厥一支军队异军突起,现如今两方在争夺土地,靠近边境的我朝百姓成了被掠夺的对象。昨日前线来报,突厥骑兵与我朝守关者发生冲突,似有朝我军进攻的趋势,前方将领请求支援,一击击溃突厥军,使其不敢来犯。”
宋南卿扫过堂下众人,沉思了一会儿,问沈衡:“亚父怎么看?”
沈衡单手背后沉声道:“突厥屡次犯边,如果不加制止只会越演越烈,既然内乱,这是一个好机会。”
“朕同亚父想的一样,军营训练场按新的组合作战模式练了许久,也需要一个机会来检验成果,只是军中还缺少一个有勇有谋的将领。”宋南卿眼神扫过堂下一众大臣,“各位可有举荐的对象?”
郗渐站出来,道:“多年前九王爷曾与突厥打过仗,对他们的习性和作战方法最是了解,微臣认为可使九王出战。”
宋南卿挑眉,看向九王道:“九哥意下如何?”
南幸噙着一抹笑摇头:“我如今虽说是病好了,但若论起行军打仗,怎么比得过摄政王呢,本王觉得摄政王比较合适,提起摄政王大名不管是在科尔沁还是在突厥,那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沈衡道:“九王谬赞了,本王如果真像你说的声名远扬,那突厥人也不敢来犯,你说是吧?”二人对视了一眼,电光火石间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闪烁的光。
但也有人有异议:“摄政王如今的名声可不算太好,如果让他领兵出征,万一真有什么歪心思,于江山社稷可不是大祸?”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没有一个人敢把话说到明面上,嘴上都在劝陛下三思。
宋南卿朝阮羡之使了个眼色。
“陛下,微臣以为,还有一人可当大用。”阮羡之目光炯炯说出一个名字,“贺西洲,贺小将军。”
贺西洲父亲贺勇有着跟突厥作战的经验,当年差点在战场身亡,还是被九王拼命救了下来,也是因为如此,贺家才一直站在九王身边,任凭别人怎么说也没有忘记报答救命恩人。于贺西洲来讲,突厥人和他差点酿成杀父之仇,一定有恨意在,如果能帮父亲和九王一雪前耻,那不仅是战功赫赫,还是忠孝两全。
且贺西洲在禁军训练场也锻炼过很长时间,于新型作战方式很是熟悉。他没有摄政王的权势,也不需要被忌惮,军队在他手中被统领,总好过在两个王爷手里。
九王眼含笑意,眸光一闪,道:“若是西洲相辅,那本王拼了这条命,也愿为陛下为百姓一试。”
宋南卿想开口,却被沈衡抢先一步,“不妥。”
他摇了摇头,“昨日夜观天象,同宝华殿法师一同算过,金星伴月是不祥之兆,且这颗金星主亲缘,若是与陛下有血缘关系之人参与战事,怕是有血光之灾。”
宋南卿听他扯什么血缘亲缘的,就知道沈衡是为了上次他跟九王近距离说话不满的报复,但礼佛和天象之说都是玄而又玄的东西,这种命理性的东西没有人说得准,沈衡作为权威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堂下众人听他那么说,一时间也不敢再提让九王出征之事。
宋南卿动了动脚踩在毯子上,撩起眼皮看沈衡,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他没告诉沈衡自己的计划,对方却阴差阳错帮了他,果然,在讨厌九王不让他如意这方面,他们俩还是有着一如既往的默契。
宋南卿握着绿檀佛珠在桌上敲了两下,抬眼看向窗口透过来的光,空气中扬起的灰尘在光照下格外明显。
“九哥,谁做这个将领都行,但朕还是希望九哥能健健康康的,你真愿意出征?”
“陛下,臣不信这些,如果能为边疆百姓击退敌军保障生活,臣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南卿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下肩膀,端起重新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道:“有九哥如此,是大盛之幸,就依你。”
“好了,还有事吗?无事退朝。”
南幸上前一步,拱手道:“臣还有一事,贾良生前为了谋私利做过很多错事,也断过一些冤假错案,虽然他贪污的赃款大部分已经收缴国库,但一些被断错的案件还有很多未能平反,这些清白之臣因不与他同流合污而下狱沦为罪臣,属实是我大盛人才的流失和遗憾。”
宋南卿点点头,“九哥说的有理,这一点是朕疏忽了,那这件事就交于九王来办,吏部刑部多加配合,我们不冤枉任何一个清白之臣,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企图以权谋私之人。”
————
乾清宫后院,紫藤花爬满秋千架,星星点点的花瓣凋零,落在地上混进土里。朱红色的木头少了花朵缠绕露出原本的颜色,秋千吊在上面一前一后摇晃,空气中是紫藤花的香气。
宋南卿散着乌黑的长发坐在秋千上,宽大的袖口垂下,露出一截细细的腕子,银镯挂在腕骨处,精致的雕花衬着袖口的卍字纹,给他平添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气质。
浅绿色的鞋子踩在紫色的花瓣堆上,脚尖轻点,他就坐在秋千上扬了起来。
少年偏头看向高处的绳结,这个秋千还是他刚登基不久时沈衡扎的,后来绳子逐年变短,他的腿越来越长,但秋千的高度一直是适配的。
今年相比去年又长了一些,秋千也比上次更高了,他的脚尖要用力伸才能踩到地面,也不知道沈衡是何时注意到上一个已经和他的身高不匹配了,又是何时重新扎好的新秋千。
他总是这样,默默做了好多事,但从来不说,所以当宋南卿自己反应过来时才发觉,沈衡已经融入了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每一处都残留着他的痕迹。
一阵风起,吹的宋南卿长发飘在空中,顺滑又有光泽的头发被一只手从后面捞起,一件外衣披在了少年背上。
宋南卿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来人是沈衡。
他握住身后人的手,仰起头说:“你想去突厥打仗吗?”
沈衡轻轻捏着他的肩膀,拂去肩头掉落的紫藤花瓣,“我要去了,不是坏了某些人的谋划?”
宋南卿不满地扯了扯他的指根,哼了一声道:“你说九王呢还是说我呢!”
细嫩的指尖绕着男人手心画圈,指甲被剪短后,触碰起来痒意更胜,沈衡抓住他乱动的手指,笑道:“原来卿卿也有谋划?倒是我小瞧了。”
宋南卿勾住他的腰带,往后贴在人身上,一双大眼睛倒着看人,“我哪有这些心机,将计就计罢了。说真的,突厥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沈衡低声说:“陛下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
“我那天跟你说起护指刺一事,你根本就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九王和突厥人有联系,我就不信你那些人在突厥边境那么多年,什么消息都传不过来。”
“消息是有,但外界现在都传我和陛下关系不清不楚,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再使自己陷入舆论中呢?”沈衡垂眼看着勾住自己腰带拉扯的少年,眉头微挑。
紫藤花的香味中带着粉感,还有一种独特的青涩。宋南卿转过身一把抱住沈衡的腰,冰凉的玉扣子镶嵌在衣襟上,硌着他的脸,挤出小小的一个弧度。
他刚洗好的发丝顺滑带着淡淡的香气,下半身坐在秋千上微微摇晃,胳膊牢牢圈住沈衡固定住自己,发丝也随之摇摆,扫过人的手背。
“我就是要和你不清不楚。”一朵紫色的小花掉落在宋南卿鬓边,他扬起头直直望向眼前人,耳边的碎发随风摇晃,前方的夕阳慢慢降落直地平线,郁郁葱葱的树木枝叶中,火红的太阳被分割成细碎的几块,晚霞满天。
沈衡轻轻摸了摸宋南卿的头,指尖轻抚他鬓边的落花,听见少年靠在他胸前说:“你心跳的好快。”
眼前红日跃动,像是搏动不停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红心][红心][红心]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不动你,乖
“突厥到底有事没?”宋南卿捡起掉落在衣服上的花瓣, 有一下没一下捻着玩,二人挤在一个秋千上轻轻摇晃。
“没事。”沈衡坐在他身边,二人大腿相贴。
九王想利用突厥战事出兵, 估计早就和那边达成了什么协议,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贼心不死,但一切都还在沈衡的掌控之中。
“卿卿这几日不是又去找他了, 按理讲直接问他比问我要容易许多。”沈衡道。
宋南卿假扮绿芜表妹进出九王府多回, 和南幸的关系也是日益密切, 从中探听到许多消息,他找了当年见过九王妃之人学习了一下神态语气, 现如今九王对他很是热切。
但因着他说不想无名无分跟着九王, 说什么也要当上王妃才肯进一步接触,南幸倒也乐在其中,一边操心大事一边还要操心宋南卿和所谓夫君解除婚姻、帮赵家平反, 还要说服族中人迎娶新王妃, 可谓忙的晕头转向。
这就给了宋南卿探听消息的机会, 但关于这些军事内情, 他暂时还没办法那么快接触到核心, 需要徐徐图之。
“他防着我呢,不过既然突厥无事, 这就好办了。”宋南卿朝他招了招手,凑近人耳边轻声说了自己的计划。
他抬起手挡住自己的嘴巴,在人耳边低语, 时不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因着坐在秋千上下身不稳,少年动作幅度过大没稳好重心,笑容还挂在嘴边未收回去, 身影就摇摇晃晃朝一侧歪倒,白色的宽大衣袖在空中甩出残影。
他大叫着救命去够旁侧的吊绳,半边身子已经歪下秋千,长长的发丝垂着空中如瀑流淌,秋千上方的紫藤花被摇落了一地花瓣,深深浅浅的紫色小花零散而下像是下了一场花瓣雨,星星点点落在少年的长发上,被一旁的沈衡揽住腰才彻底稳住身子。
他的屁股已经滑出秋千,只有腿弯搭在上面,腰身被一只手臂托着往上抬起,连本来披在身后的衣服也滑了下去,沾染了一身紫藤花香气。
宋南卿惊魂未定,心跳未平,一只手紧紧抓着沈衡的衣襟,以一个依赖的姿势靠在他身上,睫毛飞快颤动,委屈又心有余悸的表情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撒娇,单薄的身躯就这样缩在沈衡怀里,像危险过后找到了可以栖息的巢穴的小鸟。
他刚刚伏在人耳边说起设计九王计划时,手段毒辣心机深沉丝毫不掩饰,但现在面对沈衡之时又像天真无害收起爪牙的柔善小动物,一来一回的反差着实让人心动,只对自己收爪的特殊性让沈衡摸着他的头发眸光幽深。
一朵一朵的紫色小花在头发上像是本就用来装扮少年的饰品,沈衡垂眸看着怀里惊魂未定的脸,二指捏住小巧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还是熟悉的味道,宋南卿张开唇缝和沈衡吻的很深,舌头纠缠气息交换,腮内软肉都被勾着细细舔舐。舌尖相触之时,少年缩起脖子打了个激灵,又被大掌握住后颈进一步贴紧。
“嗯哼……”宋南卿张开嘴被舔着敏感的上颚,时轻时重的吮吸让他不自觉翘起脚来,头脑晕晕乎乎仿佛飘在云里。上唇连带着唇珠被吸着拉扯,他含不住的涎水从嘴角滑落,又被男人抹去。
白皙的脸颊逐渐染上酡红,宋南卿伸长双臂勾住沈衡的脖子,二人上身越贴越近,从唇舌处传来的愉悦上下蔓延。
宋南卿被吻的喘不上气,他感觉对方的手逐渐移了位置,耳根处熟悉的揉捏离开,他的喉结被按住轻抖,无法控制地吞咽下不知谁的口水,心尖都带着无法抑制的痒意,但又没办法伸进去挠解痒。
“呜——嗯…”
他摇头想躲,眉毛可怜地皱起来,抬起手拍了拍沈衡的背,破碎的叫声一连串连不成调。
但男人却没有停止,火热的舌尖一直舔到深处,手指插进浓密的发丝之间,按在少年后脑处掌控对方接吻的角度。
舌头舔的太深,深到宋南卿仰起头费力逃脱还是被舔到了喉口,他耸起肩膀泄出了哭声,身体一抖一抖在秋千上坐不稳,鞋子里的脚趾蜷缩成一团。
过了良久,宋南卿终于被放开,他面色潮红眼眶湿润,浓密的睫毛粘在一起,唇珠被吸的红肿挺立。手指攥在衣袍上时不时抽动,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眼神失焦呆呆看着前方已经落山的太阳。
掉落在腮上的发丝被沈衡轻轻挑起掖至耳后,指腹触碰到耳垂时,又引起宋南卿一阵瑟缩,他小声哭叫着什么,沈衡摸着脸哄道:“好了,不碰你,乖。”
夜幕降临,宋南卿坐在餐桌前喝着沈衡喂过来的老鸭汤,银勺子里鲜美的汤一口接着一口,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喝了几口就推开人的手,瞥了眼外面的天色,对着人眨了眨左眼。
沈衡放下手中的碗,道:“真舍得对你九哥那么无情?”
“是他无情在先,况且我们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吧,就算有,也是……”宋南卿抬起手做了个劈砍的动作,“不过这段时间就是要拜托先生和我演戏了,九王很精明,宫里说不准就有他的人,务必以假乱真,他才能真的肆无忌惮。”
沈衡点头,同意陪他演那么一出。
九王找人写话本传摄政王和皇帝的流言,实际目的是分裂两人,毕竟但凡脑子正常一点,这两个人都不可能真的有什么私情,自古以来权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等幼帝长大,第一个要灭的就是这个摄政王,而想要把持朝政收拢权力,摄政王也不可能给皇帝这个机会。
这个流言从外部让大臣给皇帝施压,从内部也让小皇帝内心开始怀疑摄政王,不管宋南卿最开始是怎么想的,一旦流言成风,于皇帝名声威严、于江山社稷,他都不可能再对摄政王有什么好脸色,会怀疑以往相处的那些好,到底是不是故意为之,成为让他逃离不开控制的枷锁。
这时候九王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先跟宋南卿一起除掉摄政王这个最大威胁,再除掉根基未稳的小皇帝。
但有一点他确实没有预料到。
宋南卿也想要这个流言越演越烈。
宋南卿想要沈衡和他绑定到地老天荒,摄政王的名声越不好,就越离不开自己,他不想要沈衡那么强、那么坚不可摧,有脆弱之处,他才能牢牢霸占沈衡的所有,让他再也不可能抛下自己。
他和所有帝王一样不喜欢别人控制自己、牵制自己,但沈衡是那个例外。
他巴不得沈衡能够永远别放下自己,永远把他当做那个离不开照顾的小孩。
外臣始终是外臣,亲兄弟因为有血缘关系也有继承皇位的可能,九王想的没错,没有人愿意卧榻之侧让他人安睡,但他想错了一点,宋南卿和沈衡才是一伙的,枕头分一半睡了多年,卧榻旁本就习惯了有对方的身影。什么权利纷争、上位下台,那都是他们两个人的私事,别人,不在他们的圈地之内。
蜡烛燃烧了一半,滴落的蜡油凝固,宋南卿拿起桌上的杯子朝地上一摔,冷言问道:“你什么意思?”
沈衡气息沉沉,锋芒毕露,望着摔到自己脚边的杯子碎片,道:“陛下好大的脾气,尊师重道的道理是一点都没记到心里去。”
春见听到里头的摔东西的声响,忙进来看是怎么回事,一进屋就被剑拔弩张的架势吓得跪在了地上。
陛下和摄政王争吵的声音不绝于耳,最后宋南卿对他吩咐道:“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许摄政王进宫里的大门,听见了没有?”
春见颤抖着抬起头,应声称是。
好好的,吃饭前还语笑晏晏的两个人这是怎么了,以前也有闹别扭但没到这个程度过啊。他看见摄政王一甩衣袍转身离去,步伐很快不带一丝停留。
怎么转眼间天就变了?春见拂了拂衣袖,悄悄打量陛下的表情,心想天家无情可能就是这样。贾良在时陛下还需要依仗摄政王,但现在威胁差不多除去,朝中多的是陛下的人,他们利益相对也是迟早的事,幸好自己早就转向陛下,不然现在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蹲在地上捡着碎掉的瓷片,心想以后做事要更谨慎一些才是,伴君如伴虎,即使是跟他一同长大的陛下,在皇位时间越久,好像也被同化成了以往人们心中皇帝会有的样子,多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
摄政王一连几天上朝都不在,陛下也一连几天没个好脸色,朝臣不敢当着他的面议论,其实私底下已经讨论过好几轮。乾清宫口风紧探不出什么,但只要想钻空子,还是有机会可乘。
宫里打扫的宫人透出口风,说前几日陛下和摄政王大吵了一架,好像涉及什么“尊师重道”一类的话题,总之陛下一气之下把摄政王赶了出去,还说以后没有他的允许不许进宫。
九王听到这个消息,默默想自己的功夫这次终于做到位了。摄政王和皇帝二人相互提防,说他们私情尤甚的流言传出,他们都会怀疑是对方的手段,是用来抹黑自己的,二人肯定会因此产生嫌隙,如果不想这种不实的消息再流传下去,他们势必不会如之前那般亲密。
下朝后,宋南卿坐在书房拿着笔在写信,桌上展开两封笔迹不同的书信,一封来自沈衡,一封来自九王南幸。
宋南卿抿了抿唇,在纸上写下他今天吃了好吃的杏仁酥,上朝时有哪个大臣又嫌命长敢诋毁摄政王,把这两日自己做的事情都跟沈衡汇报了一遍,在结尾处又红着脸写了一大堆表达自己思念的话语,最后斜着笔画了一颗歪歪的爱心。
【好想你,这两天自己睡总感觉身边好空,你有没有想我?你肯定想我了!我跟你讲,你没来上朝不知道,一说我和你吵架,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全都冒出来了,好嘛!以往我都不知道他们对你那么多意见,那些挑拨的话听得我想把玉玺摔到他们头上,但又不能那么做,好烦哦。】
【是不是也有人跟你讲我的坏话了,你把他们名字写给我,我日后好找他们好好算账!对了,杏仁酥配方我附在后面了,你在家反正闲来无事可以学着做给我吃,糕点样子我也画在后面了,下次见面你要复刻出来一样的哦!这是朕交给你的任务,必须完成,不在身边你也要想着我才行。】
宋南卿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足足写了两张纸,还在背面精雕细琢了杏仁酥的画像,最后满意地叠起来塞到信封里。
他把沈衡的来信仔细收好,然后捏着旁边的信封一角,打开九王写给他另一个身份——绿芜表妹的信。
这几天宫里忙,又忙着装和沈衡吵架,没去见九王,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南幸很上头,给他寄了信来。
一打开,里面笔走龙蛇的字就吸引了宋南卿的兴趣。
虽然南幸小时候又乖张又不是人,但在教书先生和先帝的强硬措施下,还是练了一手好字,不过宋南卿看着这字迹,眯了眯眼,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南幸是左撇子。
男人一旦想要孔雀开屏,就会迫不及待把自己的优点尽数展现。九王这一手字颇有韵味,最后还作了情诗一首。
宋南卿皱着眉咧着嘴草草看了两眼,又看九王说赵氏一族的罪情平反正在推进,心想他这个九哥,好像对这个跟王妃有几分相像的女人,真留了几番情,那么上心吗?
“陛下,九王求见。”春见在外通传道。
宋南卿扫了几眼桌上的信,手指叠好收起,轻声道:“让他进来。”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好想你
菱格窗外的芭蕉叶绿的鲜亮, 夏天过去后,秋风卷着凉意从窗子缝隙吹来,宋南卿紧了紧胸前的外衣, 这件正是前几日沈衡在秋千上给自己披的那件。
那天掉到了地上, 卷进了紫藤花堆里,洗好之后残留着皂角的味道, 但仔细嗅起来, 还能捕捉到紫藤花的淡淡香气。
沈衡明明不在这儿, 但又好像无处不在。宋南卿捏着笔在纸上练字,一点点平复着心绪。
九王从门外走来, 低头给他行了一礼。
宋南卿抬眼道:“九哥不必多礼, 坐,今日来朕这儿有什么要事吗?”
板正的椅子排列在一侧,屋里熏着能让人凝神聚气的香, 宋南卿头上戴了个造型别致绿色玉簪, 头发随意挽起, 正一手扶着袖子, 一手在纸上写字, 淡雅的样子看不出情绪,也窥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南幸轻轻笑了笑, 不急不慢道:“今日找陛下来,是想问进军突厥一事,何日启程?”
那日朝堂之上宋南卿是说了让贺西洲领军, 九王做参谋一同进军突厥,可此事几日都没下文。别人不急,早就和突厥一方通好气的南幸却是很着急。
偏偏前几日宋南卿和沈衡吵架吵的满朝皆知,他不敢那个时候来触霉头, 但近几日实在是拖不下去,不得不来问一问究竟。
他手里的确有半块虎符未交可以调动士兵,早年间二皇子逼宫,他看形势不好派人抵抗,眼见沈衡拿下皇宫,他为保命率亲兵投靠了沈衡,为表新帝登基的宽容和稳定局势,他手上兵权没有全被收走,但如今多少年过去,没有皇帝允许私自调兵他这不成了谋反了吗?
一切还要看宋南卿到底是何意思。这个曾经可以被他抬脚像碾死一只蚂蚁碾死的弃子,现在竟然成了万人之上连他也没办法搞动的皇帝,南幸表情一沉。
宋南卿俯身写完了一个满意的字,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抬头说:“九哥过来看看朕写的如何?”
南幸赔了一个笑,无奈移动脚步过去,看见雪白的纸上写着四个风骨尽显的大字——宁静致远。
一笔一划尽显洒脱,结构风韵皆为上佳。
“陛下写的着实是好,心境也高。”南幸嘴角微扬称赞道。
宋南卿瞥了他一眼道:“朕记得九哥写字是父皇亲自教的,只是好像从未见过你写的如何,能否帮朕写一副,也好让朕学习一番。”
南幸推脱,“养病几年已经许久不练字了,有陛下珠玉在前,臣的字着实登不上大雅之堂。”
他确实是不出世太久,王妃之死、与突厥一战之败让他花光了心气,在府中多年未出,不曾想宋南卿这个岌岌可危的皇位快坐稳了。他要是再不出来,等宋南卿彻底把握天下,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自己的失败固然难过,但曾经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个蝼蚁的废物的成长,更是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几月前曾经和他打过仗的突厥新贵联系到他,他觉得这是个时机了。
宋南卿放下笔语气微沉,“怎么,九哥是嫌朕这里的墨不够好?”
皇帝陛下年纪尚小,但坐皇位的时间已经不短,他沉下声音面无表情说话的样子,竟然有种让人心惊的不容拒绝。几月前在琼林苑上见他,还未有这种气势,经过宫外留置一遭,加上贾良下马、内阁解散、宫中官吏洗牌,这个少年帝王看起来的确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九王连忙说陛下误会,提起笔写了几个吉祥的字句给宋南卿看。
纸上的墨字称得上端庄清正,但跟那封写了情诗的信上相比,却差了一大截,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宋南卿看他右手握笔写的也挑不出什么错处,眉头微动,道:“北上进军一事朕倒没什么意见,就是还需要摄政王点头,过几日给你和西洲办一个践行宴,试探下摄政王意思。毕竟刚刚立秋不久,天气还未转冷,突厥应该不会太着急进攻,也不差这三日五日的。”
南幸点头,道了声多谢陛下,继而又说:“上次陛下吩咐查赵氏罪臣一案,臣已经探查出眉目了。”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卷宗呈上。
“赵氏一族贪污受贿的证据链有残缺,经进一步查证后发现有一部分是贾良伪造 ,卷宗上缺少一部分证据,在抄家贾良时翻了出来,赵氏贪污实为嫁祸,这些银钱全都进了贾良口袋。”
“只是当时定罪太快,赵老太爷被问斩,没有申辩的机会,子女亲眷也全都成为罪臣之后,着实让人感慨。”
宋南卿翻看卷宗,发现确实如南幸所说,都是贾良一手操作做的,这是一桩冤案。
“既然是冤案,务必平反并安抚他的家人,封赏些银子也好别的也罢,不能让老臣之后寒心。”宋南卿道,“这件事你去做就是,一定还清白之臣以清白之名。”
九王点头应下。
宋南卿坐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不经意般提了一句:“听闻九哥最近娶了个侧妃,很是宠爱?”
南幸和他对视一眼,轻歪了下头考虑他提起这事是什么意思,点头道:“侧妃与臣情投意合。”
但不中用。
他找了月老庙的大师做法,在七夕节那天拜月启动仪式,为此让侧妃提前几日辟谷,为他的王妃之魂回归做好最充足的准备,等待月光精华最盛的时刻,再聚集高官妻妾在一起拜月,这样多人的力量合在一起,借着大师神力,他的爱妻之魂就能进入侧妃的身子里,重返世间。
为了他的爱妻,这些年他寻遍各处,终于找到了现在的侧妃这个合适的身体容器,并经过大师逐步调整各方面更趋向于当年王妃。但还是失败了。
她承受不住王妃之魂,晕厥了过去,白白耗费那么些天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南幸表情沉郁,不过幸好,他发现了一个更为合适的容器,一颦一笑都和当年王妃很是相似,这次他一定能够成功。
“侧妃身体不好,这几日都卧床养病,等臣什么时候立了正妃,一定带来给陛下请安。”九王道。
宋南卿喝了一口添了蜜的桂花茶,道:“那么多年过去了,九哥确实也该找个正经王妃了,毕竟孩子还是需要母亲才能好好长大。”
提起孩子,九王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了很多,对宋南卿道:“世子也在逐年长大,但没有兄弟作为玩伴也是有些孤单,陛下什么时候……”
他密切观察着宋南卿的神情,猜想陛下突然提起侧妃,是不是就在暗示自己可以引出这个话题了。
目前皇帝后宫无人,太后皇后都没有,无人给他操持这些事情,其他人都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各怀心思。再加上宋南卿之前对立后一事表现出了极大的抵触,内阁解散也有一多半是因为他们太想插手陛下的私生活,所以再过几月皇帝就要加冠,却还无一人敢跟他提选秀的事,生怕陛下以为臣子又想借着这个名头把自家亲眷安排过来,形成外戚之势。
宋南卿瞥他一眼,语气倒像真的跟皇兄抱怨:“朕处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自己也做不了主。”
南幸问:“陛下一直不肯立后,也是因为……”
“不是朕不肯,是不能…”他话只说了一半,拂了拂袖子,看向窗外。
南幸眼中精光一闪,他今日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试探陛下和摄政王的关系究竟变化成什么样,吵架归吵架,陛下心里到底是何想法,才能真正决定他对摄政王的态度。
没想到他的杀手锏还没放出来,就已经达到目的。
之前摄政王一直把持着陛下后宫,以陛下年纪还小为由不让送人进去,但陛下年纪逐年增长,摄政王没办法也没理由,只能说立后的确该提上日程,反倒是宋南卿不肯了。
之前人们都传二人私情,但南幸今日观察和听宋南卿言语,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把这个“要立后、要独立”的想法表现出来,不然摄政王的地位就尴尬了。
陛下只有一直不立后不成家,摄政王才能名正言顺摄政,宋南卿一直朝外表达的都是这个想法,这是他对摄政王的投诚。
但今日宋南卿对自己的暗示话语,是不是意味着……
九王也看向窗外,枝头停了一只麻雀,正在张望寻食,小小的爪子扣在枝干上,忽而张开翅膀朝更高的树冠上飞去。
“九哥你能明白朕吗?”宋南卿轻声道,一双眼睛清亮有神,直直望向九王。
南幸点点头,他近距离看宋南卿,觉得他这张脸长得实在有些过于精致漂亮了,眉眼之间尤其吸引人流恋。
“臣明白。”
当日朝堂之上,宋南卿派他去突厥而不是摄政王去,其实就已经隐隐约约表明态度了,他不放心再让沈衡领兵,对方权势太过大了,所以才选了较为放心的兄长。
南幸望着眼前这个便宜弟弟,心想菟丝花就是菟丝花,一定要攀附什么才能生长,表现得再怎么强大,内核总是不会变的。
宋南卿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微笑。
————
入秋还未太久,天气回温,九王和贺西洲的出军践行宴在避暑行宫举行。
蓝绿色的团云纹样填满了大戏楼的门外,花窗透过明亮的光洒进屋内,四根柱子上和屋顶墙壁盘旋着绿色的缠枝藤萝纹样,被深绿色栏杆围起来的戏台子青砖铺就,十分宽敞。
紫硬木雕花隔扇分隔开区间,宋南卿坐在戏台正对面,描绘精致的宫灯悬在房梁上方,他望着戏台上方悬着的篆字牌匾,倾身对一旁坐着的九王道:“的确别有一番情致。”
这个大戏楼做了全封闭式的戏台,唱戏人的声音通过建筑形成回声,人声清亮,听戏效果极佳。
今日久未出现的摄政王也出席,坐在宋南卿左手侧,一边摇着手中折扇一边望向戏台听戏,他今日难得的穿了身淡色衣裳,坐在台下听戏的样子很像能一掷千金的清贵纨绔。高耸的眉骨、挺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一个侧脸就能窥见侵略性的俊朗之态。
宋南卿用余光能瞥见旁边人侧脸,但表面上他还在和摄政王吵架,况且九王就在身侧,他不能跟沈衡说太多话,否则就要露馅。二人之间氛围剑拔弩张,开场到现在未交流过一句,仿佛形成了一道寒冷隔离墙,周围坐着的大臣都不敢谈笑。
皇帝陛下一边冷脸对着沈衡,挺直腰背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一边用脚尖悄悄抵住摄政王的小腿轻蹭,他用手指沾了一些茶水在木桌表面写下三个字——
好想你。
随着水汽蒸发,字迹很快消散。沈衡扫了他一眼,少年帝王面无表情看着台上,指尖的水渍还未干,脚尖缠在他小腿内侧慢慢上移,像是灵活的蛇尾。
宽大的衣袖掩盖下,二人的手指已经勾到一处,沈衡一派光风霁月,单手拿扇子不怒自威。周围有好奇的目光朝他投射过来,都想看看和陛下离了心的摄政王如今是何之态。
沈衡好整以暇,目光扫过众臣,原本还好奇的臣子连呼吸都似被无形的气势凝滞。
他用指尖在宋南卿手心轻划出笔画——
“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一键回到国庆之前[求你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不止陛下和我姓宋
日光正盛, 戏台子后面的红色幕布前,戏班子里的人已经扮上角色舞刀弄枪正在唱戏。
台上正在唱定军山,唱腔磅礴气势极佳, 两军交战的场面鼓舞了在场将士们的士气, 他们一个劲鼓掌叫好。
宋南卿翻着点戏的本子,伸手捻起碟子里剥好的果仁往嘴里送, 放到嘴边才想起来那是沈衡剥的。
他眼睛转了转, 怕被九王看出点什么, 忙开口道:“这个戏班子唱得不错,不全是以前那些老掉牙的东西, 九哥在哪儿找来的?”
九王回道:“他们最近在京里很有名, 各位大人府上都唱过,臣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请到宫里来大家都看看。”
宋南卿点头, 对一旁点戏的宫人说:“再来一出《群借华》, 应景。严大人, 你想看什么?”他略过了沈衡, 只当没看见有这个人。
坐在沈衡另一侧的严大人都在为他尴尬, 感觉自己坐立难安,连忙接过陛下手里的点戏本子, 一手擦汗一手谢恩,根本不敢看旁边摄政王是什么表情。
台上的布景换了一番,演员上台, 二胡声起,新的一出戏又开唱,不是什么耳熟能详的戏,大家都在盯着台上想看看这唱得是哪一出。
身着蓝白戏袍的小生唱腔悠远, 一把好嗓子格外吸引人,当他唱到“政由宁氏,祭则寡人”之时,后面的士兵还在聊天,前排坐的高官已经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坐在沈衡旁边的严大人手一抖,戏本子掉落在地。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砰——”的一声,宋南卿手中的茶杯被他摔碎在地,溅开的茶水洒在那个戏本子上,湿透一片,字迹晕染开来变得模糊。
九王连带着旁边的大臣连忙跪地,一时间唱戏声停止,整个戏楼内部死一般沉寂。
宋南卿嘴角下压,面露愠色,指着九王道:“你点的好戏?”
这出《华岳赐环记》出自《左传》典故,讲的就是一国重要的政事都由宁氏处理,而作为国君,只能主持祭祀一类的仪式。在行军践行宴上唱这一出,包藏的祸心简直连掩盖都不加掩盖。
南幸摇头为自己辩解,马上派人去查到底是谁点的这出戏,在陛下和摄政王正闹的不可开交的敏感关头点这个,简直是不要命了。
但事与愿违,没有人点这一出,戏班子不知为何凭空上演了这不知是谁安排的戏曲。
宋南卿眯了眯眼睛打量着九王,然后对魏进吩咐道:“戏班班主呢?把他们全都拉到仪鸾司审问,朕就不信找不出这个幕后主使!”
沈衡端坐旁边良久没有发声,好像事不关己,但在此刻却站出来道:“陛下,这件事说到底只是一出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解读而把那么多人拉去仪鸾司,恐对陛下圣明的形象有损。”
宋南卿点点头被气笑了,连说几句好好好,“那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给朕查,查不出来,谁都别想走。”
祭则寡人,政由宁氏。谁是宁氏?
圆润微挑的眼睛看向沈衡又扫过南幸,宋南卿头上的金冠上镶嵌的宝石折射着窗外日光,令人睁不开眼。
他一甩衣袖转身离去,环佩相撞碰出一连串清脆玉响。
行宫别院,宋南卿倚在栏杆上喝着茶,夏天已过,荷花池里只剩几株残荷,不见荷花踪迹,曾经接天莲叶无穷碧,现在只剩残叶。
红墙绿瓦间,绿色的树红色的花开得也不如之前旺盛,宋南卿手撑在栏杆上,从碎页窗的缝隙里看不远处的一株红枫。
崎岖蜿蜒的树干上,枫叶茂密。之前贺西洲跟他说过,东瀛有种枫树,四季长红,大概这一株也是类似品种。
远处的天际线朦胧广阔,不断延长,宋南卿收回目光,瞥见不远处朝自己走来的身影,是九王。
“陛下。”南幸走到他跟前弯腰行礼。
宋南卿抬眼问道:“找出幕后主使了?”
九王顿了顿,“臣等无能,但臣有一言,这事不是我做的。”
“可朕看,你嫌疑最大,这马上就要带兵出征,传什么政由宁氏,九哥是何居心啊。”
南幸倒也不慌,只是说:“陛下,宁氏另有其人,臣和陛下可都姓宋。”
宋南卿轻笑:“正是因为你我都姓宋,所以只有你,有这个可以越位的权利和机会,摄政王再能干,他想当皇帝都得改朝换代,而九哥你却不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像一颗夜明珠,直直望向南幸的内心。
南幸摇头,看向宋南卿的眼神带上了一丝不寻常,他倾身低言:“陛下,非也。臣有一个秘密,放在心中多年,日夜难安,现在想告诉陛下,或许可以证明自己清白。”
宋南卿心中一紧,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但眼见九王的样子又不像是作假…
二人缓慢踱步来到别院室内,九王连随身的侍从都没带,只身前来。这个房间内有一个大大的铜镜,印出清晰的人影,久无人居住的房间就算打扫干净,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暮气沉沉。
春见上来倒了茶之后,就退到门外守着,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
天色暗了下来,不知是阴天还是因为天黑,这个房间邻水,空气中有种潮湿的味道。
宋南卿坐在桌前拨弄着茶壶上的把手,其实没觉得九王会跟他说什么秘密,这都是他想洗脱罪名的手段罢了。他心里思忖着等下说不定能趁着混乱去找沈衡,他都好久没见他了!
“九哥有话说便是。”
南幸单手放在桌子上,食指微抬轻扣桌角,道:“其实不只陛下和我姓宋…”他看向宋南卿,一字一顿道:
“摄政王同样也是。”
宋南卿心里那根弦猛地绷紧,他皱起眉问:“你什么意思?”
“摄政王不是草原王的血脉,是先帝和长公主的孩子,我们的兄弟。”南幸依然是那副温润模样,但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惊雷一般炸在宋南卿耳侧。
宋南卿手里握着杯子,水面荡起波纹,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摇着头道:“不可能,九哥你没必要开这种玩笑,先帝和长公主…那不是……”
兄妹□□。
宋南卿心底一沉,原本风轻云淡的表情保持不住,嘴角僵在那儿不上不下。
南幸靠近了一些,在宋南卿耳边轻声说:“我亲眼看到的。”
二十多年前,长公主和亲科尔沁,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炎热的午后他在御花园假山上玩耍,那个夏天格外热,热的大家都还在午睡,他偷偷溜出来玩。
公主和亲的嫁妆从内务府准备好了往外运,他看到其中有许多精巧玩意,趁人不备钻到了聘礼箱子中,竟然在里面睡着了,被人抬着一路到了公主殿中。
他醒来之时,听到外面有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是他父皇的声音。
他本想钻出来找父皇抱他,但接下来听到的话让小小的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皇兄,我这样真的能骗过草原王吗?万一被发现了…”
“柔儿,这只是权宜之计,你先去科尔沁替我稳住大局,等孩子生下来,我必定会把他接回来,这个天下一定会是我们的孩子的。到时候他继承科尔沁草原,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扩大版图。”
“可是我怕,皇兄,我不想和你分开。”
“你如果留在宫里,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如何解释?况且他们指明要嫡亲公主,如果柔儿你不去…我们就只能开战。”
“我去,我不会让皇兄为难的。”
“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从小时候开始就只有你一个妹妹,皇兄不会害了你的。”
“我知道,我一直也想为皇兄做些什么,但你保证一定会接我和孩子回来…”
南幸缩在箱子里听见了二人抱在一起亲吻的声音,紧接着是急促的离去声。
他躲在里面许久不敢出去,等他终于忍不住推开箱子缝隙跑出去的时候,又听见了门外的脚步,他连忙连滚带爬躲到了床底下。
皇帝慢慢走进来坐到床上,在安静的午后,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明显。南幸能看见鞋跟上绣的龙纹样式,他听见皇帝对着旁边人说:“公主呢?”
那人回道:“在穿嫁衣。”
皇帝叹了一口气,“朕也不想她去和亲,可是怎么偏偏就有了孩子,那种孽障…生下来会遭天谴的。”
他摇了摇头,“堕胎伤身子,在京里给她找个驸马,朕又看不得她在朕眼皮子底下和丈夫同进同出,她万一把我们的私情张扬出去,朕的千古名声算是毁于一旦。干脆送远一点,眼不见为净吧,身为大盛长公主,为国事尽一些力也是理所应当的。”
“长公主福泽深厚,必会得老天庇佑。”
皇帝道:“她怀孕一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那人回道:“没有了。”
“很好。”皇帝沉吟片刻,南幸躲在床底下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切肉,但又不像,总之是什么东西没入人体的声音。很快,他看见红色的血浆从耷拉下来的床单上流淌下来,一滴、两滴,然后是连成线的红。
“扑通”一声,一个人倒地,面朝下,正好对着床底的方向。
南幸看到了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窗外一只鸟飞过,翅膀上的羽毛掉落了几根在窗台上,连带着落叶一起,毫无生机。
“长公主就是怀着孩子走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她那么快就能生下孩子,要知道草原王已经五十多岁,多年没有新孩子出生。”南幸认真道。
宋南卿的手指在发抖,他面色苍白,手里的杯子磕在桌面上,声音滞塞:“朕凭什么要信你。”
“陛下觉得为何摄政王会是沈衡?先帝那样一个人,他都快死了,能受沈衡什么逼迫?”南幸压低声音道,“曾经的公主宫殿有许多秘密,可惜一把大火都付之一炬了。”
宋南卿突然睁大了眼睛,想起春日农耕之时从公主后院那块荒地里挖出来的一大箱子金元宝,以及那些刻着麒麟的金片。
——“旧时宫中嫔妃怀龙子,会在宫里后院埋金为孩子祈福,寓意金不换。”
“也没听说前朝宫里在这附近有哪个嫔妃有孕。”
“奴才乱说的,许是谁私藏的银钱罢了。”
那日田地中他和春见的对话忽然又飘进脑海,当时他没注意,但现在仔细想来,沈衡的表情的确有些不对劲,春见突然改口也很奇怪。
最奇怪的是,那日之后,曾经邵阳长公主的住所就起了一把大火,烧了许久才灭,里面连屋架都塌了个彻底。当时宫人来报说是春耕时火种没有熄灭,被风吹又重燃。
但这件事真的有那么凑巧吗?
宋南卿后背发凉,抑制不住颤抖。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沈衡知道吗?
他已经陷入自己的情绪漩涡无法逃离,听不见九王又说了什么。
沈衡如果不知道,他知道了会怎么样呢?知道自己也是先帝血脉,直接做皇帝岂不是比控制他要快得多。
沈衡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他还能面不改色接受自己的亲吻、拥抱甚至亲密接触……
一想起刚开始的时候,沈衡对自己想要接吻想要越位的行为表现出的拒绝和克制隐忍,宋南卿就不敢往深处想。
他说不行,不可以,我们不能,你一定要这样吗?你真的想要吗?你非要和我走上这一条路吗?
他不懂,沈衡自己又不是什么真的高尚良善之人,他明明对自己有感觉,到底有什么一定要拒绝自己的理由,但现在他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宋南卿抓了抓头发,心理防线已经开始坍塌,他仰起头望着天,感觉云彩好低,好像要塌下来一样——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你有说不行的权力吗?……
沉璧台这个名字起的真好, 宋南卿抬起眼望着前面那个铜镜,模模糊糊照出自己的面容来,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和太阳一样沉到了水里。
话本子也不完全是骗人的, 有血缘关系的人好像真的容易被对方吸引, 长公主爱上自己的兄长,走上了被骗去和亲最终埋骨他乡的道路, 天家无情, 亲情在利益面前都如过眼云烟, 更何况是爱情呢?
从小,沈衡就教他, 感情对一个帝王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
他怎么能真的对一个人付出感情呢?
如果沈衡早就知道, 那他一直在骗自己,但也一直没有杀掉自己上位,明明这是很容易的事, 他宋南卿连最后存在的理由都没有了, 沈衡不需要傀儡, 本就可以自己当皇帝。
九王见他半天不说话, 添了一把火, “陛下,我今日之所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是想说,比起摄政王,我才是微不足道的蝼蚁。要不要和我一起联手, 杀了摄政王?”
“摄政王不除,后患无穷。”
宋南卿撩起一缕发丝掖到耳后,眼珠幽黑,定定望着他道:“此事, 你没有告诉摄政王吧?”
九王摇头:“选定战线,臣不会左右摇摆,但如果陛下不允,臣只能另寻他路,如果摄政王知道,他一定会愿意和臣合作。”
宋南卿点头道:“很好,朕答应你,摄政王除去后,他的一应事务会交由你来掌管。”
“朕还是很在意金星伴月的天象之说,为了接下来合作愉快,这次出军突厥,就让西洲代替你吧,我们还需要仔细谋划,这件事缺了你朕一个人可办不成。”
南幸想拒绝,被宋南卿截住了话头,“合作也得拿出点诚意来,如果你也这样威胁摄政王,他一定会先把你杀了,让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这个秘密。”
“这样说来,他和先帝还真是像,倒是朕反倒不像先帝的儿子了。”宋南卿往后倚靠在靠枕上,很快就从情绪中恢复过来,轻笑着看他。
九王无可奈何,只好妥协,因为他知道宋南卿说的是真的,沈衡才不会跟他讲什么道理。
一声惊雷劈下,雨水哗哗往下淌,宋南卿条件反射般一激灵,才反应过来手里的茶已经冷了。
几道雷声接连落下,宋南卿望着窗外落在一片残荷上的雨水,心想不止雨打芭蕉,雨打荷叶的声音听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正在他盘算着如何与九王过招之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闭木门一下子被打开,屋外的沈衡手里拿了一把伞,大概是因为走得急,衣摆上都淋了不少雨,留下一团一团的湿痕。
宋南卿望着他的眼睛,眼中像有火花闪烁,嘴上却不急不慢道:“怎么,摄政王也是来告诉朕,这出戏不是你做的,但也查不出幕后黑手吗?”
九王和摄政王对视一眼,各怀心思。
空气安静了几瞬,九王很会看眼色,拎起摄政王扔在地上那把伞撑开就往雨里走,转身之前他朝回望,看见宋南卿对他轻轻点了个头。
沉璧台的门被关上,屋外天色很暗,又是一道雷声轰鸣,沈衡抬起湿透了的衣袖,温暖的手心捂住了宋南卿的耳朵,那道长长的雷声他只听见了须臾,就被隐没在男人手掌之中。
宋南卿抬头看着他,外面雨太大,他好像很着急赶来,雨水顺着高耸的眉骨朝下淌,流过山根,一路往下,他连袖子都是湿的,往外滴着水。
“没事。”宋南卿看见他嘴唇微动,辨别出唇形是这两个字。
沈衡不知道,自从山洪那一夜雷电交加还要艰难逃出生天后,宋南卿他就不怕打雷了。沈衡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一听雷声就会手抖心慌喘不过气的小孩,只有他陪在身边,才能睡得好觉。
宋南卿心中缠绕着复杂滋味,望着沈衡关切的眼睛,踮起脚抱住了他的脖子,猛地贴上了他冰凉的嘴唇。
在暴雨中走来,淋过雨的嘴唇有着一丝丝苦,又凉,宋南卿拿自己温热的舌头贴上去舔舐,勾勒形状,他几乎是带着撕咬的力度去亲吻,二人身体贴的很紧,一丝缝隙都不曾留下。
一直亲到快要窒息,宋南卿才分开紧紧贴在一起的嘴唇。
沈衡托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揉动,问道:“怎么了,想我了?”
熟悉的琥珀色眼睛亮如星辰望着他,宋南卿垂下眼,心想先生教的不对。
感情不是可以控制的东西,帝王也是人,帝王的心和平常人的心没有分别,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
他明知道沈衡的身份,但控制不了自己想靠近的想法,他明知道这是危险,但却后退不了。
“刚刚我跟九王谈话,他已经相信了我们彻底闹翻,你在明我在暗,等我找到时机,就可以一击致命。”宋南卿没什么情绪起伏道。
沈衡点头,问:“只说了这个?你们待了很久。”
宋南卿深深吸了一口,望着他还在滴水的发丝,移开目光道:“我们刚刚在聊,我立后的事,再拖下去,也实在没办法堵住悠悠之口。”
本来细细密密滴下的雨声都有了一丝停滞,昏暗的室内看不清楚人眼底的色彩,沈衡沉默了许久,道:“那就择吉日让礼部去办,挑些年龄合适、性子和顺的。”
宋南卿攥紧了手指,几日未剪的指甲已经长长,嵌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红色月牙痕迹。
“那你呢?”他低着头问。
“我什么?”
“你何时娶妻?”
“我不娶妻。”
宋南卿猛地吸了吸鼻子,声音晦涩沙哑:“为什么?”
沈衡想掰过他的脸,被躲开了,皱着眉说:“我保证过,没有别人,不会有别人。”
外面的雨点点滴滴击打在荷叶上,宋南卿在眼泪滑落的前一秒,用力推开他,飞快跑到了漫天的雨幕里。
一滴滴雨水连成串,串成行,从眼下流淌至下巴,又滴落进衣领。入秋之后雨真的很凉,比从人的唇瓣上感受到的要凉许多。
当初在温泉里,宋南卿对不想接受他的爱却救了他的命的沈衡说:“我讨厌你。”
现在他站在冰冷的雨里,知道沈衡的身世得知一切后只想说“我恨你。”
沈衡眉眼压低,看见瞬间湿透的少年,眼里生出几分戾气,跟着快步走出去拉住宋南卿滴水的袖子,弯腰捧住眼前苍白冰凉的脸,“有什么事别站在雨里说,告诉我,九王跟你说什么了?”
雨声太大,大到两个人面对面都听不太真切对方的言语,水汽弥漫在周围,荷花池上升腾起水雾,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
宋南卿推开他的肩膀,甩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甩开沈衡的手。
两个人的头发都已经湿透,雨水挂在睫毛上往下滴落,大盛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在雨中变得狼狈不堪,但无一人转身离开。
眼见沈衡攥着宋南卿的腕子要往屋里拖,阻止他淋雨,少年连忙要往远处跑,脚下溅开水花,又被生生拽住手腕。
水滴打在青石板上,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雨下的太大,简直像是浇灌一般,落在皮肤上有了些许的痛意。沈衡拧起眉望着少年已经发白的嘴唇,又说了一遍:“走。”
宋南卿蹲在了地上降低重心,摇头一个劲推他道:“我不走!别管我!”
细细的手腕上被攥出红痕,他的衣摆尽湿垂在地上,像是绽开的水中莲,抱着膝盖就要往地下坐。
为了阻止沈衡拉他的动作,宋南卿努力朝反方向想拔出自己的手,脸部肌肉都因为用力而皱起。
摄政王气息沉沉,被抗拒了几次后,下颌绷紧,直接弯腰俯身一手捞起少年的腿弯,一手托着背把人打横抱起,往上轻松一掂转身迈开腿大步朝屋内走去。
“放开我——你放开我!”少年胡乱踢着小腿撕扯他的衣服,握着拳头在沈衡肩膀乱锤,但男人力气实在太大,任他怎么摇摆晃动都被稳稳抱在怀里,挣扎不开分毫。
行宫别院的门被一脚踢开,沈衡抱着少年进入房间内,一边吩咐春见去拿布巾和干的衣服,一边上手开始解宋南卿身上湿透的衣衫。
宋南卿被他抱在腿上也十分不老实,左右扭着躲开他的手,偏过头说:“别碰我,我自己会换!”
沈衡沉着一张脸,用干燥的布巾整个打开盖在他脸上,手法粗糙毫不温柔开始擦拭。
行宫比不上宫里,这里的布巾不是丝的,擦的宋南卿脸痛,他摇着头推沈衡的手,因为情绪上头挣扎的厉害,一个不小心打到了人的脸。
“啪”的一声,响声不大,却让宋南卿愣住了。
房间里除了外面的雨声,安静的没有其他声响,让人心里莫名发慌。
他还没反应过来,怔怔看着自己有些发麻的手心,下一刻就被沈衡单手攥住两个腕子禁锢在一边,从最外层开始,湿透的衣衫被层层剥落,粗糙布巾擦过沾了雨滴的脖颈,留下淡淡红痕。
衣服全都湿透了没办法穿,合适的干衣裳没那么快找来,宋南卿被男人一把抛起扔在床上,墨绿色的锦被之上一截光滑小腿压在上面,白的亮眼。
清瘦的膝盖带着被雨水浸泡过的光泽,并在一起轻轻颤抖。宋南卿攥住身下的锦被,手撑在床上慢慢朝后挪动,逐渐往床角的方向慢慢蹭,白到透亮的脸上带了一丝惧意。
沈衡眼底很暗,面无表情一步步朝床边走来,他拾起零落在脚踏上的腰带对折,虚虚握在手里。
“要闹?”沈衡的湿衣服也没继续穿在身上,蜜色的肌肉还沾着未干的雨水,墨色腰带被他攥在手里下端随着摆动,二人一退一进,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宋南卿抱着膝盖摇头,大大的眼睛因为哭过又被雨水浸泡,还泛着红。他已经被逼到了床角,脚趾踩着柔软的被子无意识蜷起,嘴里小声念着:“你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
细细的脚腕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往外一拉,宋南卿倒在床上被一路从床角拖出来,手指抓着被子留下一连串皱褶。
笔直的双腿并在一起,细嫩的皮肉在昏暗的房间里像是笼罩了一层柔光般。细细的脚腕被男人的一只手掌握,左脚踝骨处坠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绕了三道盘旋,如意莲的金坠子吊在下方,随着动作小幅度摇摆。“啪”的一声,甩动的腰带落在了床沿上,惊得宋南卿一个瑟缩,连腿根处的软肉都在发抖。
他的大腿压在床边,刚刚皮带落下时不小心擦过一点,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留下了长长的一道印子,少年惊叫一声尾音带上了哭腔,他挺动腰身左右挣扎,冰凉的腰带被男人提着从大腿上方划过,宋南卿膝盖抖动小腿抽搐,惊慌失措的脸上均匀覆盖上了一层绯红,像熟透的水蜜桃。
他呜咽着抑制不住哭声,湿润未干透的发丝散落在床上,凌乱又可怜。
沈衡提着腰带悬在上空,下端有一下没一下掠过被抽打过的红红皮肤,引起宋南卿阵阵瑟缩。
“想挨打了是不是?那么不乖。”
沈衡暗色的眸子轻眯,松松握着腰带的手翻转过来,用手背虚虚蹭过少年的腿,匀称笔直的双腿触手生润,被温热的手指一碰就忍不住绷紧。
他倾身捏住宋南卿的脸往上抬起,嘴唇一寸寸贴近,就在热气相缠即将相触之时,宋南卿猛地转头躲避,下巴上留下一道红色的指痕。
“不行……”宋南卿梗着修长白皙的脖子,眼神含着倔强,里头闪过躲避的光。
沈衡被拒绝之后轻顶了下腮,点点头重复了一遍:“不行?”
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压迫逼人,他眼神往下扫过宋南卿的嘴唇,又看向人的眼睛,“你觉得你现在有说不行的权力吗?”——
作者有话说:砰砰砰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是我引诱你的吗?
北园寺惊魂一夜, 从李家村回来后,面对宋南卿的逼问和示爱,沈衡说过, 希望你不会后悔。
那时候宋南卿以为是威胁, 没想到是预告。
温热的手指从鬓边撩过,慢慢滑向脖颈, 以往觉得温柔的动作, 此刻在宋南卿看来像是冰凉的毒蛇在他身上爬, 引起阵阵颤栗,鸡皮疙瘩在皮肤表面立起。
刚刚情绪上头没有来得及细想, 现在仔细思索起来, 不免令人觉得恐惧。
他无法想象,沈衡是怎么一边知道他们是亲兄弟的同时,一边和他做那些事的。先帝因为怕事情败露, 甘愿狠心把长公主送去千里之外的科尔沁, 沈衡如果早就知道真相, 他又是怀着什么心思同意自己的感情要求, 和他一起走上这条不伦之路的呢?
宋南卿觉得眼前的人深不可测, 令人毛骨悚然,平静淡然的外表下掩盖的是一颗疯癫的心。
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青出于蓝, 至少和他旗鼓相当了,但现在宋南卿才发现,他差得远, 光是心理素质就差的远。
斜对面的铜镜隐隐约约映出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宋南卿感受到来自后颈的压力,是沈衡捏住了他,像提起一只兔子般反复揉捏着他的后颈。
以往只有在他很不高兴的时候, 才会做出这个动作。粗糙的指腹在细嫩的后颈摩擦,带着掌控和震慑。
温热的嘴唇覆盖上来含住少年的唇珠,宋南卿被按着脖子后退不得,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轻吟,肩膀耸起浑身不自觉颤抖着后仰。
饱满嫣红的唇珠被含住一半拉长,沈衡眉眼压低,眉尾一抬贴着人的嘴唇说:“别躲。”
压低的声音带着沙哑,失去以往的从容不迫,沾染上不悦。
宋南卿被舔着舌根,头皮发麻,止不住颤抖。
他像是回到了在沈衡府上装睡的那一晚,静悄悄的房中黑暗里,两个人的心照不宣。他们两个都知道有人在装睡,但一个装不知道绝口不提,一个必须装下去不能开口。宋南卿还抱有那么一丝希望,如果他不知道呢?如果他不知道自己醒了呢?那么会不会还有一丝转机,
沈衡对宋南卿太过了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刚刚的躲吻,足以让他发现不对劲的苗头。
宋南卿张开嘴任由眼前人舔过他口腔每一个角落,本以为会让人满意,但却听见沈衡咬着他的嘴唇问:“回应呢?”
热气喷洒在脸上,宋南卿揪住被子,如芒刺背。
没有人可以在知道爱上的人是亲哥哥后还可以镇定自若跟对方接吻。
宋南卿喘着气没做反应,静静坐在那里像是一个不会动的木偶,无声发出反抗。
铜镜里映出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沈衡抬起手捋过少年鬓边头发,垂眼轻声问:“后悔了?”
“不想只做受宠的乖小孩,非要试试我的爱,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吗?”沈衡绕着少年潮湿的黑色发尾在手指上卷成圈,声音低沉又暧昧,“半途而废,出尔反尔,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是我引诱你的吗?是我非要同你一起踏上这条路的吗?我提醒过你很多次吧,但卿卿不是说,不管怎么样都最喜欢先生吗?”沈衡拿指尖刮了刮少年的脸颊,眼底黑的吓人。
宋南卿猛地一抖,睫毛轻颤重复道:“我不知道…我那时候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沈衡偏过头仔细打量着宋南卿的脸,眼神幽深,语气有种诡异的平静,“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怎么样都最喜欢先生,不是卿卿说的?是骗我的?”
宋南卿摇头,唇珠红润翘起抖动,“没有,不是,没有骗…”
细细的手腕被攥在一起压到头顶,少年被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弄得不停后撤,垂下的睫毛影子朦胧又灰暗。
雨声未停,天色又暗了一些,黑压压的云几乎要掉下来,房间里也弥漫开潮湿的水汽。
“叮咚”一声,是少年手上的绞丝缠花镯子撞在床围栏上的声音,他仰着头,推拒的两只手臂被举到头顶压在床围壁上,洁白的里衣散开,露出笔直瘦削的锁骨。
轻柔的吻落在脸颊、嘴唇,渐渐向下,宋南卿的喉结被吻住轻舔,他后背紧绷,湿润的嘴唇微微张开,表情迷离了一瞬,在感受到尖尖的牙齿在自己喉结上轻磨后,肩膀朝上耸起,带着恐惧轻声道:“不、别…我错了——”
小巧的喉结被含入口中吮吸,微微的窒息感和正在被捕食的惊惧让宋南卿瞳孔扩散,他小幅度挣扎着,手腕的镯子磕在铁艺床栏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你错在哪儿?”沈衡收回猩红的舌尖,眼睛上抬盯着他。
宋南卿攥了攥手指,急促喘着气道:“我、我…”越着急他越是想不出来,脑子里各种东西在翻飞,但唯独找不出他现在需要的。
沈衡把腰带穿进少年腕上的两个镯子里,另一端扣在高处的围栏上,捏住他的下巴道:“骗我,糊弄我,拒绝我,都是小事,但卿卿不应该故意去淋雨,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对不起……”宋南卿胸廓快速起伏,胳膊被拴在了上方动弹不得,腰身往前挺出一道弧线。
他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挣动一分,只有金属和床栏碰撞的声音,道歉道的非常快速。
“对不起?”沈衡扯住宋南卿的衣带缓缓解开,重复了一遍,“所以真的骗我了。”
足够平静的语调也足够吓人,描金边的细带子散落,白皙的皮肤露出,宋南卿耸着肩膀想遮挡住露出的风光。
语言陷阱他没识破,自己往坑里跳,力道上也根本不敌沈衡,两难之间,他只能摇头无助道:“不是…先生别生气,你先别生气……”
沈衡好脾气地点头,单手揽住他的腰把人往自己身前拉,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想听别生气,我想听卿卿说喜欢我。”
后腰上的力道让宋南卿止不住往前挺身,本就散开的衣带遮挡不住多少风光,他犹豫着张开嘴没能发出声音,红红的耳垂被手指轻轻蹭过,瞬间升起的痒意让他忍不住扭腰,若即若离的触碰最是磨人,痒和麻从耳垂下方传来,他的颈侧起了薄薄一层鸡皮疙瘩,浅浅的血管正在鼓动。
沈衡轻轻摸着嫣红的位置,手指在边缘下压,本就小小一颗的耳垂红的快要滴血,他忽而掐着拧了一圈,怀里少年瞬间发出带着哭腔的叫声。
“呜…喜欢、喜欢——”宋南卿把脸半靠在男人肩膀上,靠近左耳的那半张脸已经染上红霞,他手被捆着挣扎不脱,只能靠在沈衡身上一叠声儿叫道:“喜欢先生,呜喜欢你…”
他几乎把脸贴到了沈衡手臂上,离得越近,耳垂受到的拉扯就会越小,宋南卿讨好地把脸在他手背上轻蹭,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尽是怯生生的乖巧。
潮湿的黑发凌乱垂在肩膀,有几缕顺着解开的衣领往下蜿蜒,乌黑茂密的发丝散在白色又薄透的里衣上,宋南卿的唇瓣被亲到艳红,巴掌大的脸明明还是清纯的样子,乌发红唇还有湿漉漉的睫毛偏偏给他增添了别样的风情。
他贴在人手臂上,后背还在害怕得瑟缩,却尽力表现出热切的样子说着喜欢你。
沈衡捻了捻手指间又热又红的耳垂,一寸寸放开,能窥探人心的眼睛盯着少年,然后漫不经心指了下自己的嘴唇。
银镯子撞在床栏上的声音清脆悦耳,宋南卿鬓边一缕发丝垂下粘在嘴角,被男人挑开。
他被绑着手臂拴在床上,没办法大幅度动作,只能努力挺起腰去够眼前人的嘴唇。
几根碎发抚过脸庞,宋南卿仰起脖子去贴沈衡的唇,慢慢靠近已经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偏偏在贴上去的前一秒,对方往后撤离了一寸。
宋南卿抿嘴不满地小声“嗯”了下,手指勾在一起搅动,再加了一份力挺起身去接近沈衡的嘴唇。
已经微肿的唇珠终于触碰到了温热的嘴唇,宋南卿伸出舌尖舔了一口,由于脖子往上仰得太过用力,喉结格外明显。
他喉结微动,学着沈衡之前亲他的样子想逐渐加深这个吻,但刚凑近没多久,又被沈衡闪开了。
宋南卿身形不稳,骤然跌落,银镯子在腕子上上下甩动,泠泠作响。
他瞪了沈衡一眼,又扑上去,这次目标不在嘴唇,对着男人突起的喉结吻了上去。
沈衡眸色骤然一暗,手掌捧住少年的脸把人往上抬,一个又一个的吻铺天盖地而来,宋南卿被亲的来不及换气,身子一下下抽动,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沾湿了肩膀下方的发丝。
他全身心投入这个吻,迫切的深入交流渴望和头皮传来的酥麻愉悦交织在一起,宋南卿身上的衣服带子越来越松,他的手腕一被解开,就迫不及待抱住了沈衡的脖子往人怀里贴去,如雏鸟回巢般,紧紧贴在人身上不放手。
二人发丝倾泻交缠在一起,在昏暗的房间里,锦被被摇乱,床架子吱呀作响,空气中的雨水潮湿逐渐被另一种湿热所代替。
许久,宋南卿枕着沈衡的胳膊靠在人怀里,喉结上的吻痕还未完全消散,抬眼望向他道:“其实我们不该这样,对吗先生?”
这句话,之前他也问过一次,在他们经历生死共患难之后,那时沈衡说对。
但这次沈衡顿了顿,没说话。
“明知道不对,为什么还要纵容我?”宋南卿表情似喜似嗔,说了跟上次同样的话。窗外雨已经停了,但屋子里还是暗的很,他听见沈衡在他耳边道:“我不是纵容你,我是在纵容我自己。”
宋南卿猛地抬头看他,可惜看不清他眼底的感情。
“什么对错之分,我没教过你吗?你是皇帝,说什么是对的,什么就是对的。”沈衡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道。
宋南卿的手腕内侧残留着红痕,被男人的指腹蹭过,激起一片酥麻。他望着沈衡,明明眼前的人还是这张脸丝毫未变,但他却觉得哪里发生了变化。以前沈衡放在明面上跟他讲的是“仁义礼智信”,如何做一个明君,纵使心狠手辣一些也不要紧。
但现在,他仿佛把以往掩藏的东西全都摊开给自己看了。
沈衡眯了眯眼睛道:“你长大了,有些事情需要自己思量。想立后可以立,我不管九王跟你说了什么,但卿卿如果现在想跟我说后悔了,要全身而退,不可能。”
白皙的大腿上遍布痕迹,被温热的手指轻轻抚过,引起少年颤栗抖动,他蜷缩着脚趾想往旁侧挪动,躲避的姿态还没完全展现,就被精准掐住某个位置,反手扇了一巴掌。
“呜——!不要、不啊啊!”宋南卿的关节由于刚刚的激动已经染上一层薄红,他猛地扬起头,疼痛的滋味伴随着隐秘的快慰让刚刚的回忆再一次涌入脑海。
滴滴答答的液体顺着往下流淌,宋南卿瘫在床上膝盖上下弹动,黑色的眼珠上翻,已经几乎看不到瞳仁。
有力的手掌又是一巴掌扇下去,他的叫声梗在喉咙里,眼泪口水齐流,滑过脸颊上粉红的指痕,流淌进锁骨的小窝里。
沈衡拨开少年脸上湿湿的发丝,望着他像是泡在银水汪里的两颗湿漉漉的眼睛,低沉磁性的声音从人心尖上划过。
“你该说的不是不要。”沈衡的指尖挑开少年鬓边发丝,引得宋南卿颤抖想躲,但他不敢躲了,生怕下一个巴掌落下的位置是自己的脸。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用还留有指痕的脸蛋蹭了蹭沈衡的手指,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湿润的情欲,小声道:“喜欢先生…”
沈衡勾唇,用手背在少年柔软的脸颊处上下轻蹭,指关节掠过颧骨,停留在湿红的眼尾。
“乖。”——
作者有话说:[黄心]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哪里都是沈衡
贺西洲带领军队已经出兵突厥, 天气也渐渐冷了下来,赵家在九王的推动之下平反,翻了一大批贾良在世时留下的冤案。
树上的叶子从新鲜的绿色变得金黄, 被风一吹打着旋掉落在地面上, 京城的秋天里,空气中总会有干燥的独特味道, 与夏天的繁茂不同, 路两边的树木多数染上了黄色。
一辆马车停到凤栖楼门口, 宋南卿踩过两级步凳缓缓下来,留香绉的湖蓝色披风披在身上挡住秋风, 远处看波光粼粼的衣物像是把清透见底的湖光穿在了身上。
一转眼大半年过去, 凤栖楼也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在云岫和绿芜的管理之下,从青楼发展成了一所集娱乐歌舞吃喝于一体的高档会所,每个月都能给宋南卿这个老板提供极大的利益。
当然不仅如此, 凤栖楼私下里还发展了一项私密业务, 教京城里那些家世没那么好的女子如何靠钓金龟婿完成身份跃升, 只是这项业务是会员制, 没有大张旗鼓开展。
会员人数从刚开始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到现在已经有几十名,从高官贵胄, 到王爷世子,他们的后院中都有凤栖楼培养出来的人。浅显如化妆技术,再到如何跟男人相处, 不管是捞钱还是结婚,这里都有一套定制方案。
渐渐地,那些名门贵女也来取经,但她们来的方式就比较隐蔽了, 所以凤栖楼的保密性做的特别好,以至于现如今很多人都愿意来这个私密性高的地方谈事情、宴请,门槛高又有保障,还总是会定期开展活动,推出一些人们都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凤栖楼,已经成为大盛的时尚风向标。
今日宋南卿和九王约在二楼见面,他拎着一袋刚炒好的糖炒栗子进了包厢,披风被春见解下来挂在一旁。
约定好的时间未到,九王还没来,宋南卿坐在桌前拿出一颗栗子开始剥,半天都没剥开,还把里面的果实弄得粉碎。
他抠着栗子里面那层内膜,有些不耐烦。
以往买的糖炒栗子,都是沈衡替他剥好的,他只要吃就行。饱满厚实的栗子肉刚炒出来热气扑鼻,带着蜜糖的香气和甜味,完整的一颗丢进嘴里,牙齿咬碎咀嚼时可以感受到满口的香味和满足。
但他没想到会那么难剥,手指尖都被烫红了,还是得不到以前那么完美的。
宋南卿反手把被弄得坑坑洼洼的栗子丢在桌上,垂着眼生闷气。
包厢内有股清雅的茶香,闻起来能舒缓心神,但尾调带了一丝木质香,又让他想起了沈衡身上的味道。
沈衡,又是沈衡,哪里都是沈衡。
从得知沈衡的真实身份后,一连几天,宋南卿都绕着他走,幸好之前假装吵架他们本来就不能多见,否则他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衡。
明明一开始,他只是想保命,想让沈衡别杀他,但慢慢的,那些喜欢的话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分不出真假,他究竟是借着演戏的机会表达真情,还是真的在这个过程中慢慢爱上了沈衡,没人知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心,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段关系,更不知道如果没有沈衡,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贾良死后,他在墓园祭拜母亲的时候说过,如果有一天沈衡成了威胁,他不会心软的,但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发现自己好像下不了手。
但沈衡,在自己表达出要撤离的迹象后,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完全不像之前般好说话。
今天出宫见九王,还是他求了沈衡好久,保证会在天黑前回宫,并且会把行程一一汇报后,才肯让他单独出来。
他对自己的管控比之前要强上许多,原本松松笼罩在宋南卿头上的大网逐渐收紧,不给他一丝逃离的可能。不见面的每一天宋南卿都得给他写信,见面后如果有一丝不亲昵的迹象,沈衡都会生气。
宋南卿感觉拴在自己身上的绳子越来越紧,原本无形的桎梏渐渐显形,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相处模式,他知道,要不他就被牢牢拴住再也离不开沈衡半步,纵使道德不允,纵使万般危险;要不他只能斩断这根绳子。
门被敲了两声,然后朝里推开,九王身姿潇洒,看见宋南卿后倾身行礼,随后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宋南卿闻到他身上很淡的药味,像是膏药,清凉又厚重,但味道并不算明显。
南幸靠在椅子后背上,虽然说天气凉下来,但他穿的着实不薄,绣云纹的袖口挡住半只手,轻咳了几声后道:“天气转凉,陛下也要注意身体,臣昨日晨起没注意添衣,这就病了,身子真是大不如前。”
他嘴角微弯,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宋南卿点点头,望向斜对面墙上挂着的古画,宽慰了几句注意身体,而后话题转到了今日要谈论的正事上。
“前几日九哥说的事,朕已经决定好了。”宋南卿垂在椅子扶手上的胳膊轻抬,食指指向南幸,“按你的计划进行,秋猎围场朕会减少禁军防范。”
南幸放在桌上的手指收紧,眼睛望向宋南卿道:“奸臣把持朝政,陛下不能立后掌权,以清君侧为名除掉他,于天命于人伦都有交代。”
“秋猎围场人马武器众多,趁乱行事出其不意方为上策,但也需要陛下密切配合。”
九王展开一张围场的地形图,把计划细细同宋南卿说清楚,就时机和地点展开详细核对。等一切都完成,说到摄政王死后的事宜安排时,宋南卿余光瞥过那袋冷掉的糖炒栗子,语气平静:
“事成之后,朕答应你的,分毫都不会变。”
二人举起茶杯相碰,清脆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
“突厥战事传来捷报,想必西洲不日便能班师回朝,到时我们可以一聚。”宋南卿把杯子搁下,余光看见九王的手似有不稳,杯里的茶水洒出来一些,但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九王点头道:“西洲这些年磨练得越发稳重,士兵们在他的带领下一定能够胜利,到时候内忧外患一并出去,陛下可安心举办加冠礼。”
“是啊,到时候还得请九哥替朕加冠,旁的人,朕都不放心。”
宋南卿跟他虚与委蛇言笑晏晏,二人一派同心之态,相聊甚欢。
————
凤栖楼另一头,绿芜没了戴罪之身,日子过得比之前惬意许多,家里生病的长辈在李氏医馆的医治下逐渐康复。这日她和云岫正在凤栖楼煮茶,顺便盘算新推出的小吃套餐,一颗花生米还没放进嘴里,门就被一把推开。
宋南卿迈着“咚咚咚”的步子跑了进来,厚底靴子踩在地上带着怒气,他提起衣摆一屁股坐到了小几前,衣领上的墨竹栩栩如生,的新制外袍十分合身,气质端华出尘。
但他垮着一张脸一进来就兴致不高,甩了甩袖子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云岫和绿芜对视一眼,打量着宋南卿问:“怎么了少爷,谁那么大胆子敢给你气受了?”
宋南卿抱着胳膊低头沉默,伸手捞起面前碟子里的点心放入嘴里,玉米的清香和甜味与酥脆的口感结合的恰到好处,让人吃了一粒还想再吃一粒。
他今天头发半挽着,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疲态,尖尖的脸一半被垂下的发丝遮挡,睫毛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今天你家先生没来?他竟然同意让你一个人出来,以前我跟你单独说话超过一刻钟他都提防着。”云岫瞥了眼他的脸,“什么时候来的,早知道我们应下去接你。”
宋南卿嘴里鼓鼓囊囊嚼了好久才开口:“没来,以后可能也不来了。”
绿芜皱了下眉,放下手中的瓜子问:“你们吵架了?”
宋南卿把喝完水的茶杯往桌上一放,道:“没有,对了,我今日来是想让绿芜帮我化妆的。”
“还要去见九王啊?那么久了,你捞着了吗?”绿芜从抽屉里翻出化妆工具,着手在宋南卿脸上涂涂抹抹。
宋南卿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听到这话睁开一只看她,不明所以问道:“捞什么?”
云岫在旁边咳了一声,“这我就想说两句了啊,虽然九王是王爷,能给你的肯定比你家先生多,但他那种人,肯定不会真心的,如果为了这些你就跟你家先生断掉,我觉得有些划不来。”
“就是啊,你又不缺钱,虽然说九王他替我家平反了我该感激他,不过这件事说到底也是皇上的命令,而且是你为了我忍辱负重去让九王帮我的,我的心肯定是向着你的,九王这个人,不适合你。”绿芜拿刷子在他眼皮上轻扫。
宋南卿皱着眉毛表情有一瞬间扭曲,“你们想到哪儿去了,跟九王没关系。”他低下头,指尖插入果盘的双耳孔里。
“我和先生,有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哎等等,你很了解九王吗?为什么说他不适合我。”宋南卿问。
绿芜道:“前几日,九王又派人来我家找过我,还试探了好几次你的身份,幸亏你家先生提前帮我们假造了族谱,又去官府登记过,否则早就露馅儿了。就九王这种小心眼又精明的,跟他在一起你就等着受吧。”
宋南卿神情微滞,手指抠着果盘,“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五日前吧。”绿芜让他闭上眼睛,胭脂涂在脸上铺开,“说实话沈先生还是挺费心的,你在意的事他都上心,上次来还去后厨学了炸土豆条和你说过好吃的点心,那么热的后厨他一待就是一个时辰,后来有做给你吃吗?”
宋南卿抿了下唇,把口脂抿开,不知为何舌根有种苦涩的滋味。可能有做吧,但自从他知道沈衡是先帝之子,就没再打开过对方送过来的东西。
旁的人没有设身处地经历过,不会懂一个皇子对皇位的渴望,他们可以放弃一切孤注一掷,父亲都可以说杀就杀,亲兄弟更是互为刀俎鱼肉你死我活。
所以在得知沈衡身份这个消息的时候,宋南卿很恐惧,他从小就见识过亲兄弟们彼此恨到骨子里的样子,所以害怕占了上风。
“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家里人不同意?之前你说你们从小就认识,他一直教你读书到长大吗?半师半友确实家里人会对他有偏见。”绿芜在改他的唇形,细致描绘一笔一划都有定数。
宋南卿沉默,然后突然说:“家里人都死了,没人不同意。”只是我释怀不了罢了。
绿芜捏着刷子僵住片刻,仔细打量了下少年的表情,小心翼翼开口:“抱歉,我不知道。”
“我也没跟你说过,而且他们又不是你杀的,道什么歉。”宋南卿嘴唇微动无所畏道。
绿芜确实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觉得他有钱有势,想干什么就能做到什么,一看就是家里宠着长大的孩子,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结合之前了解到的信息,她脑补出了一场宋南卿家中人早亡,但身份贵重,小小年纪继承了地位和遗产,没人看顾只能依赖家中先生沈衡的背景。
但话头都到这儿了,她不好再插嘴,毕竟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头发做好之后收了个尾,绿芜把宋南卿带过来的桃花簪斜斜插入发髻中,缓声道:“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想好了,我们都支持你。”
云岫在一旁点头:“凤栖楼现在做的那么大,你可是老板,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宋南卿垂下睫毛,被刷卷翘的鸦翅般睫羽轻颤,他穿上外套,对着二人轻轻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玫瑰]
第60章 第六十章 爱是秩序外的一瞬间
九王府, 长廊蜿蜒,深红色的悬梁挂着被风吹得飘飘荡荡的灯。宋南卿穿着月白色衣袍提裙上台阶,路过假山之时, 听见侧妃身边的两个侍女在讨论他, 说他妖艳狐媚迷惑了王爷,已经许久不来她们主子屋里。
“不过也是奇怪, 王爷不来之后, 侧妃娘娘的病也好了, 胃口也好了许多。”
“说的也是,不过侧妃娘娘却不那么想, 原本都快要做王妃了, 结果半截杀出来个程咬金,我听说啊…”那名侍女倾身挡住嘴巴说道,“她, 是嫁过人的, 王爷实在喜欢, 她和她夫君和离了。”
另一名侍女听了面露惊讶, “竟然有这事, 那她真是有手段,怪不得主子斗不过。”
“是啊, 眼见王爷和属下议事她都能随意进出了,主子的王妃梦看来要破碎了。”
“算了,主子身体比之前好就是幸事了, 上次晕倒可把我吓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爷的恩宠再重要也没有命重要。”
后半段她们聊了什么,没进入宋南卿的耳朵, 他已经离开假山朝九王的议事厅走去。
九王身边那些原来的亲兵随从,在他重新出世之后又围在了他周围,这次出兵突厥,贺西洲在前方,九王在后,他们联合突厥方面的人,从军事中大捞了一笔,但图谋远不止于此,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和突厥人合作,一举拉宋南卿下台,夺取皇位。
此时南幸正和门客商量秋猎当日的计划,看见宋南卿来,话语声渐止。
南幸看见徐徐走来的美人,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宋南卿自然而然落座,接过九王递来的茶,韵味十足的眼睛扫过他,道:“又要打仗?”
“没有的事,上次爱妃不是说不想本王去,这不是让西洲去前线了,我在家里陪你吗?”
先王妃就是死在他去突厥战场前线之时,他当初临行前也是百般受王妃劝阻,宋南卿一言一行都宛如王妃在世,这让九王更加信了大师的话。
之前仪式失败是载体不对,眼前这个女人才是王妃复生的最佳容器,她已经越来越像了,等到月圆之时启动仪式,这具身体就会完全被王妃占有。
在这之前,须得让她对自己毫无防备,只有面对月神时诚心诚意,仪式才会圆满完成。
但堂下坐着的门客却不知晓这些内情,只觉得王爷对这个女人格外上心,这些关乎军情大事的讨论场合也不避讳,甚至为了她开心甘愿不去战场,都对宋南卿高看了一眼。
温凉的手指摸上宋南卿的手背,一瞬间,不适感爬满了后背。
都是假装喜欢,都是钓人上钩,在沈衡那里,和在九王这里,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喜欢和爱是没办法衡量的东西,有些人在见第一面时就知道自己喜欢对方,这是一见钟情。但日久生情不是这样的,太长时间的陪伴和太细水长流的接触交织在一起,会让人失去对喜欢的感受,因为太熟悉,所以没办法说到底是在哪一刻爱上对方,甚至会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不算爱。
但在九王这里,宋南卿得到了深刻的对比。
如果对对方没有好感和情谊,肢体接触和亲密耳语都是折磨,他没办法从中得到片刻舒适,只会觉得屈辱,同样都是哥哥,同样都是名义上的对手,同样都是这些手段,面对的人不同,感受也大不相同。
情爱一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想和对方相处,想和对方亲近,看见他的时候满心欢心,看不见的时候常觉思念,早在理智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心已经留在了对方身上。
宋南卿是皇帝,他从小接受的是秩序礼法,天子无情。
情爱对平常人来讲是幸事,是不可多得的际遇,但对皇帝来讲,是毒药,是致命弱点。
他爱看爱情话本子,其实是因为他不能像书中角色一样敢爱敢恨,君王的每一丝爱恨都会牵扯进太多的人与物。先帝好细腰,便有无数女子为了形体瘦美活活把自己饿死。
宋南卿怕很多东西,怕死,更怕自己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就是无能为力的开始。
北园寺李家村回来,他为了沈衡不要命救自己生气,其实不是在气沈衡,而是在气自己。
他真的在那一晚被打动,心底无法抑制的感情在蔓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明明只是在设计沈衡而已,不是说感情无用吗?怎么沈衡你这个老师却先违反了规则?这要我怎么办。
温泉池中,他为了沈衡不答应自己而生气,其实也是气自己。沈衡连舍命救你都做得出,还是不说喜欢你,你一个被救的,为什么会有那么抑制不住的感动,为什么那么想听那句喜欢你。
得知沈衡的皇子身份,他发疯、想逃,想控诉眼前这个人,但令人悲痛的是即使知道对方和自己的血缘关系,他还是没办法放下。
他为了沈衡可能明知道真相却没有告诉自己生气,其实还是在气自己。纲常伦理、天地人伦,这些作为君王的立身之本,竟然都没有沈衡重要。
纵使再不该,再危险,纵使沈衡真的就是可能怀有想要杀他的心,也真的有了可以取代他的可能,他还是迈不出沈衡的牢笼。
爱是什么?他当初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也不懂,当他真的明白那日那本书,读懂为什么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时,他已经深陷情爱旋涡,逃脱不得。
爱是秩序外的一瞬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爱是理智外的一瞬间,是明知不该这样,却无法不这样。
爱是利益外的一瞬间,是明知于我有损,却心向往之。
宋南卿气的是自己的优柔寡断不果敢,耽于情流连于爱。一个明智的皇帝,不会让牵扯自己心神影响自己理智的人存在,所以他有多喜欢沈衡,就有多恨沈衡,每当发现自己更陷进去一分,对沈衡的恨便会更深一分。
这份感情,在发现血缘关系的时候达到了峰值,无法斩断的血缘横在他们两个之间,但他不想放手。
他之前还能劝说自己,你没有错,你没有爱上他,这都是为了保命,都是计划之内的事情。
但九王的出现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真正的保命计划忍辱负重是什么样子的,他在面对南幸时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和沈衡一样,会亲手为他煲汤、梳头、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和心理状况,不是每个人都在意他的想法。
靠美色获取东西的时候是下位者,别人是会不屑和轻视的,并且相应的,他还要付出一些东西才能得到回报。
摸进袖子里的手指上移,宋南卿按住他的手对九王低声道:“那么多人在,而且王爷可是跟我说好了,等娶我进王府才能。"
九王面上露出了一丝不快,但很快被他掩盖,“等十五月圆之夜,本王就立你为妃。”
宋南卿不动声色扫过屋里坐着的人,露出一个微笑,又说了几句好听的才让九王展眉。
秋风一起,天干物燥,九王府靠近大门的粮食储存处突然起了火,众人乱成一团慌忙救火,宋南卿找准了时机,面上冷静不带半分慌乱,起身快速隐入九王寝殿。
寝殿是私人重地,一般不会放人进来,门口的侍卫和侍女看见宋南卿的身影,微愣片刻,但还是伸出手阻挡。
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个人要成为王妃了,但王爷没有下命令,他们不敢放人进去。
宋南卿面上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容,轻声道:“粮仓那边起火了,王爷让我来寝殿看看有没有被波及到,毕竟大喜的日子快到了,可不能有半点差池。”
一部分侍卫被调去了救火,这边人不算多,一个侍女上前大着胆子跟宋南卿搭话,说她就没见过他家王爷对谁那么好过,一通马屁拍上去,宋南卿笑着接受,脚下一个没踩稳,被石子绊了一下就要摔倒。
这底下可都是石子路,娇贵的未来王妃在他们面前摔倒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侧妃娘娘就是因为上次晕过去之后,就再也没得过宠。
侍卫婢女慌忙上前查看宋南卿的情况,她被身前的婢女扶住胳膊,总算稳下了身形。
寝宫大门微动,一个晃神之间又恢复如常。
宋南卿笑着问那名婢女叫什么名字,交谈了一些王爷平日的喜好,突然寝宫里传来一声异响。
原本还说笑的侍卫瞬间握着刀朝寝殿内移动去。
宋南卿眼睛放大了一瞬,心脏提到嗓子眼,几乎屏住了呼吸。
“喵——”一只雪白的猫抬着爪子从寝宫大门的缝隙里挤了出来,伸展开四肢在太阳底下沐浴光照。
宋南卿小心吐出一口气,原本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
“娘娘,这是小世子养的猫,叫雪球。”一旁侍女解释道,随后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孩子从寝殿走了出来,抱起地上的猫左右看了看人,“雪球乱跑,刚刚把里面的箱子撞倒了。”
“你就是父王要新娶的王妃?我的母亲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世子抱着猫轻摸,眼睛上移瞥了一眼宋南卿。
“喵——”雪球伸出爪子朝宋南卿的方向伸去,一副亲人的姿态。
宋南卿看着浑身雪白的小猫朝自己伸手的样子,忍不住也把手伸过去,掌心被柔软的肉垫轻轻搭上,顿时心中一软。
他听到了远处巷子里一声熟悉的鸟叫,彻底放下心来,伸手轻轻摸了摸雪球的头,“好可爱…”
“雪球竟然亲近娘娘,以前看见我们不是跑开就是挥爪子,整个王府里只跟世子最亲近。”一旁的人说道。
小世子抿了抿嘴,不高兴地握着雪球的爪子挪走,转身离开。
“娘娘,您别误会,世子不是不喜欢您,只是雪球是先王妃送的,对世子来说寓意不同,所以他一向不肯让别人亲近雪球。”
宋南卿摇了摇头,他又不是真的要来当王妃,这些事情他分毫都不在意。
日光慢慢暗了下去,九王府的一间书房点上了灯。南幸握着小世子的手在宣纸上写字,不经意问道:“今日去父王寝殿玩了?听说还遇到她,你觉得她怎么样?”
世子想起宋南卿摸雪球时带着笑意的温柔神情,还有雪球对她的亲近。
父王说她就是母亲,他原本不信,但雪球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还是第一次示好,所以小世子心中不免有了波动。
“我、我不知道。”
南幸点点头,“她进去寝殿和你玩了?”
“没有,雪球好像很喜欢她,是雪球跑进去了,我自己进去找它的。”
————
同一时间,乾清宫。
宋南卿换了身舒适的衣裳坐在桌前,左手拿笔,温暖的灯光照亮了书桌上的一大块区域。
上面的信纸上都是同一个人的字迹,笔走龙蛇放浪形骸。
【本王察觉队伍中有人二心,特写信给心腹之人,秋猎之时发动攻击,一举灭掉皇帝和摄政王二人,动作要快,以摔箭矢为号。为防有心之人察觉,机密切勿外传。】
魏进拿出刚刚拓好的印章,送到宋南卿手边。
他今日潜入九王寝宫拓好的私人印章,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鲜红的印缀在信纸下方,九王的独特笔迹和私人印章双重加持,再加上秘不外传这一警告,通过信鸽飞往今日宋南卿见过的每一个九王下属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