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玉栀睡得格外安稳。


    五年来，她第一次没有被噩梦惊扰，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柔和地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父亲平反的消息，像一剂强心针，给她注入了力量。


    接下来的几天，小洋楼里处处洋溢着轻松和喜悦。


    李婶每天都做一大桌菜，玉雯和玉珩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回大院后的生活。


    连那三只小奶猫似乎都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变得更调皮了。


    贺悦卿是在两天后回来的。


    他回来时，玉栀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手里捧着一本英语词典。


    阳光将她的侧脸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边。


    隆起的小腹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奇妙的光辉，美好极了。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


    贺悦卿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便服，静静地看着她。


    行动的凌厉和疲惫都已褪去。


    “我回来了。”


    玉栀立即合上书，从秋千上站起来。


    “嗯。”


    先前的争吵，随着父亲平反的好消息，彻底烟消云散。


    晚饭后，玉栀主动去了书房。


    “我拿到通知了……”她将一份盖着红章的正式文件递到他面前，“他们说，我们随时可以搬回去。”


    贺悦卿接过文件，扫了一眼，便放在了桌上。


    “想什么时候搬？”


    “我想……尽快吧。”玉栀凝视着他，“玉雯和玉珩明年参加高考，住回大院，离学校近，环境也熟悉，对他们好。”


    她没有提自己，更没有提肚子里的孩子。


    但贺悦卿心知肚明，她现在有多想回家。


    他沉默了片刻。


    “好。我让小五明天找人去把房子彻底打扫一下，再把你们的东西搬过去。”


    “不用。”玉栀摇了摇头，“太久没回去了，我们想自己先去看看，亲手打扫。”


    贺悦卿没有再坚持。


    “去吧。有任何需要帮忙的，随时告诉我。”


    次日清晨。


    小五开车，将玉栀姐弟三人送进了外交部大院。


    时隔五年，再次站在这里，玉栀恍如隔世。


    门口的警卫换了人，但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还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玉雯和玉珩激动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路上都在小声议论。


    “姐，你看，那是王奶奶家，她家窗台上的茉莉花又开了。”


    “还有李伯伯，他脸上的皱纹多了好多，又在院子里练太极呢！”


    穿过熟悉的林荫道，绕过一个街角，熟悉的二层小楼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红砖外墙，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


    院门口开着一株三角梅。


    玉栀的眼眶蓦然发热，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院子里晾着好几床床单被套，墙角堆着黑漆漆的煤球。


    厨房里甚至还隐隐传来炒菜的香味和女人的说笑声。


    这里……住着人？


    玉雯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抓住姐姐的胳膊。


    “姐，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家……”


    正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端着一盆淘米水走出来。


    看到他们，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热情的笑。


    “哎哟，你们找谁啊？”


    玉栀看着那张脸，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她认得这个女人，是她父亲曾经最好的同事兼朋友，周卫国的妻子，张阿姨。


    “张阿姨。”玉栀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是……”张阿姨眯着眼打量了她半天，这才想起来。


    “哎呀！你是玉栀吧！玉家的那个大丫头！长这么大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她的热情里，透着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虚伪。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男人闻声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正是周卫国。


    他看到玉栀，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是栀栀啊！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年，可苦了你们了！”


    他一边叹气，一边把他们往屋里让。


    “快，快进屋坐！”


    玉栀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冷冷地扫过这个被别人占据的家。


    “周伯伯，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们家吧？


    我们今天，是回来打扫卫生的。”


    周卫国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


    他和妻子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这……你看这事闹的。”他搓着手，一脸为难。


    “当年你们家出了事，这房子一直空着，院里领导看我们家人口多住不开，


    就……就暂时让我们先搬进来了。我们也不知道你们会回来啊……”


    他说得含含糊糊，还透着委屈。


    仿佛鸠占鹊巢，是多么的迫不得已。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从屋里走了出来。


    穿一身时髦的布拉吉，正是周卫国的女儿，周莉莉。


    她一看到玉栀，脸上就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玉栀啊。”她阴阳怪气的，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玉栀。


    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上。


    “哟！”周莉莉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夸张地叫了一声。


    “你这肚子……该不会是怀孕了吧？什么时候结的婚啊？怎么我们街坊邻居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玉雯气得脸都红了，当即就要冲上去。


    “你胡说八道什么！”


    玉栀一把拉住了她。


    周莉莉见玉栀沉默不语，脸上的恶意更浓了。


    “怎么不说话了？你男人是谁啊？怎么没陪你一起回来？


    该不会是……在外面不要脸被人搞大了肚子，还被那人给甩了吧？”


    她咂了咂嘴，故作同情地摇了摇头。


    “啧啧，不是我说你啊玉栀，女孩子家家的，名声最重要。


    你爸才刚平反，你就闹出这种丑事，这要是传出去，你们玉家的脸，又要被败光咯！”


    “你给我闭嘴！”玉珩气得眼眶通红。


    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撸起袖子就往往前冲。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院子。


    但动手的不是玉家姐弟，而是周卫国。


    他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周莉莉脸上，大声怒斥：“胡说八道什么！赶快给老子滚回屋里去！”


    周莉莉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爸，你打我干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说完，哭着跑回了房间。


    周卫国转过身，对着玉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栀栀，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口无遮拦的……


    这房子，这房子……你总得容我们几天时间……


    下周一吧……我们下周一就搬！”


    他说得信誓旦旦，可玉栀一个字都不信。


    这一巴掌，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戏。


    真要是心里有愧，他们就不会心安理得地在这里住了五年。


    她看着眼前这对虚伪的夫妻，看着这栋被鸠占鹊巢的家，心底燃起熊熊怒火。


    想住是吗？


    很好，我会让你们哭着从这里滚出去！